範竟千和黃百合都被節目中這突來的插曲帶動著,好一陣才回過神。黃百合閃在腦海裏的第一念頭是,這男的有點裝,四位美女當前,他真有心思惦記一個陌生人,連繼續節目的心情都沒有,太過了吧?要不是因為嘴裏有麵條沒及時咽下去,她就要把心裏想的說出來了。範竟千比她快了咽一口麵的辰光,他有力地從鼻子裏“哧”了一聲說,“看看,現在這些人多虛偽,說得真好聽,那姑娘暈倒他就沒心情相親了?他為這節目不知道準備多久了呢,算他運氣好,終於逮到這麼個好機會炒作自己了,這下看了這期節目的全中國適婚婦女都會給他寫求愛信了,沒準明天就有報紙采訪他了,一夜成名啊。”黃百合斜了範竟千一眼說,“你怎麼這麼刻薄啊,好好一個人到你嘴裏都要染一層墨。”範竟千說,“我說的是現實,你想想,你會對一個和你沒有一點關係的陌生人這麼關心上火嗎,不可能吧?我倒是有點佩服這家夥的現場應變能力這麼強,把虛情假意弄得官冕堂皇的。”這話刺激到黃百合了,她聯想到幾小時前和範竟千的不愉快,他不也認為她假嗎?她說,“範竟千,不要因為你做不到的事,就說別人假,說別人做秀,我看是你自己這顆心啊硬成石頭了。”她指了指他的心口。範竟千也突然想到幾小時前的不愉快,他懊惱自己怎麼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犯同樣的一個錯誤呢?他閉緊自己的嘴巴,連牙齒也像拉鏈一樣咬緊了。
黃百合早上起來覺得胃隱隱作痛,懷疑是昨晚上湯裏的胡椒擱多了。範竟千給她找出一盒胃藥,灶上煮一小鍋白粥上班去了。吃完藥她好像疼痛弱了些,隔了會兒,她喝了一小碗白粥,這白粥下肚,卻像將那痛根勾起來,胃像開拖拉機一樣突突跳動,她奔走不急,在床前吐了一灘。她的身體向來好,弄到吐的份上已經是大事了,她沒有給範竟千打電話,強忍著痛穿好衣服,拿上皮包,下樓打的直奔醫院看急診。
做了B超之後醫生確診是闌尾炎,建議馬上做手術。黃百合也沒什麼意見,同意了。她給公司打電話交待了一下工作,再打電話給範竟千說,“我住院了,闌尾炎,很快就要安排手術,要家屬簽字,你過來簽個字吧,順便回家幫我帶點換洗衣服。”黃百合到住院部住下,馬上聯係請了一個特別護工,一天一百元。本來護長說像她這種情況的不用請特別護工,可她堅持要請。
範竟千趕到醫院,簽完字,黃百合很快被推進手術室。
範竟千等在手術室外邊的時候腦袋一直有點發木,他還反應不過來昨天還生龍活虎的黃百合怎麼突然躺在手術床上去了呢?闌尾炎手術,是要把一節壞掉的腸子割掉,腸子在肚子裏邊,肚子上會被劃開一道口子,腸子拉出來,會出血,會不會出現意外呢?範竟千的心髒撲撲跳了幾下,喉嚨發癢,他用力把這個怪念頭壓下去,腦袋轉向手術室走廊盡頭的玻璃窗,那外邊的鳳凰樹花開得燦爛如火。鳳凰樹在春天的時候最愛生一種掛絲的白蟲了,經常將整棵樹吃得光禿禿的,打什麼藥都不太管用,所以原先這個城市生長的大部分鳳凰樹都被砍掉了,難道這幾棵不生蟲嗎?
從手術室被推出來黃百合是清醒的,範竟千看她的臉比原先白了些,也腫脹了些,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到病房裏和範竟千說了幾句話黃百合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是晚飯時間,她還不能進食,吊著瓶。黃百合說,“我的傷口開始痛了,你知道這痛像什麼嗎?像被茅草割到手,又辣又痛。”範竟千說,“第一天是最疼的,等熬過今晚,明天就好多了。”說話間範竟千抬手看了一下表。黃百合說,“你晚上有事?”範竟千說,“今晚上我們老總請上級領導吃飯,前個星期就定下來了。”黃百合說,“那你還不去安排?”範竟千說,“我已經交待別人安排了,今晚我在這裏陪床。”黃百合說,“你去吧,我已經請了特別護工,一天一百塊呢,我又不是什麼重症,你該忙什麼就忙什麼,我看你晚上在這裏肯定睡不好。”範竟千說,“你剛做完手術,我不陪怎麼行?陪你說說話能當止痛藥呢。”黃百合說,“你可不能說笑話,一笑啊,那傷口保不準撐裂了。”
護工進來幫黃百合倒小便,黃百合現在用的是導尿管,當著範竟千的麵,她有些不自在,自嘲地說,“就這麼個小病痛,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了,麻煩。”範竟千沒注意聽黃百合的話,他無意識地又抬手看了看表。黃百合不高興了,這不高興憋在心裏,她的嘴上無比地通情達理,“你還是去參加你們單位的飯局吧,我睡得早,你呆在這也沒事幹。”範竟千認真研究了一下黃百合的表情,那表情確實是真心真意的。他說,“這時間晚飯也趕不上了,我再陪陪你,參加他們飯後的娛樂活動就行了,說實話,我不在,老總肯定會有些高興。”黃百合說,“那是,沒你領導估計上廁所都得走錯門。”範竟千說,“你是諷刺我嗎?”黃百合說,“我是誇你。”
黃百合把電視打開了,倆人看電視,這期間黃百合請讓特護去給範竟千打份快餐。範竟千說,“我不餓,我一點不餓。”黃百合想這肚子怎麼會不餓的,它等待的是一場盛宴而已。
八點一過,黃百合把電視關了說,“我要休息了,你走吧。”範竟千說,“你真不要我陪嗎?我還想體驗一下陪床的感覺呢。”黃百合說,“別廢話了,走吧。”範竟千說,“行,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範竟千把特護叫到門口,他把他的手機號留給她說,“如果黃姐晚上喊痛你就給我電話,你不要睡得太死了。”特護說,“你放心了,我是老護工了。”
走出醫院的大門,空氣中一股熱浪撲過來,範竟千的背上馬上出汗了,感覺那汗沿著他背流下來。他上車看見MP5才想起忘了給黃百合帶上去了,早上聽說黃百合要住院動手術,他特地拷了一些歌,準備讓黃百合聽著解悶的。眼下她人睡了,要送也等明天了。他開車先趕到讓副主任預訂的KTV廳。他讓侍者打開包廂,試了試音響,領導特地交待過今晚上的客人愛亮嗓子,這音響可不能出問題。好在是來先試了,音響雖然沒有問題,這歌唱出來回響很不對勁,嗡嗡的震得耳朵痛。範竟千和音響師研究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是這包廂的構造問題,包廂前部頂上垂下一塊裝飾性的大透明水晶玻璃,這屏障把聲音捂著了。發現問題馬上換廂,換一間構造不同的果然沒這問題了。範竟千有點小得意,心想他確實是不可替代的,讓副主任出馬訂個包廂馬上出現問題,達不到最高的服務水準。老總不止一次表揚過他,說他心細,交到他手裏的事情不會有差錯。老總也說了,過一陣子就討論他提拔的問題了。
驗完包廂範竟千馬上又趕到晚飯現場,作為單位的辦公室主任,他的重要任務就是陪客。晚飯已經是尾聲,他的到來,再掀起一輪小高潮,照例是向在座的每一位自虐型自罰敬酒。晚飯圓滿結束帶上客人直奔KTV廳。
在KTV廳裏範竟千忙著點歌,點酒,點吃的,拚命地鼓掌,熱情地敬酒。這和黃百合想像中的沒什麼兩樣。黃百合沒有睡著,盡管八點鍾她就熄了燈,閉上了眼睛,但她的腦子是無比活躍的。她在想象著範竟千當前的行動。她躺在病床上,傷口辣辣的痛,這痛還是有對比的,她在這邊痛苦,他在那一頭快樂地喝酒唱歌。說心裏話,她一早請了護工,心裏竟然是有些不好意思麻煩範竟千,即使在一張床上睡了一年多,她竟然覺得她和他好像還沒有到那份上,讓他為她喂飯倒屎倒尿的那份上。所以她讓他出去應酬也不完全是作假,但心裏當然是希望他能留下來。一個男人如果愛一個女人,那怕她隻是割痔瘡他也應該陪著,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入眠。她和他之間沒有經曆過什麼大事,說的是那些生老病死的大事,如果沒有什麼經曆,她用什麼來判斷這是一個她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呢?就像在和平年代,如何判定一個士兵是孬種還是勇士?範竟千一貫的表現太沉著平靜了,像一麵湖水,太安靜,所以她都無法判斷那深度。她好像在這個男人的心裏份量不是太重呢,她呢,竟然也不強求了,她還客氣地說讓他出去應酬,花天酒地,換作是前夫,她早鬧得雞飛狗跳的了。是不是年紀大了,對男人的要求就降低了?
睡在她床側的護工發著節奏分明的鼾聲,她比她幸福,有錢掙,還睡得死沉。
黃百合沒來由又想到昨晚相親節目上那位大學管理者,在她看來,範竟千說的沒錯,哪有那樣的人呢?她真的不願意這樣想,因為這樣想的時候,她感到自己的心腸也是不柔軟的了。
範竟千一晚上肚子裏沒收獲一粒米,全是酒水。把客人送走,他奔到衛生間裏痛痛快快地吐了一場。等他吐出來,所有人都走了。他慢慢地摸下樓,不敢開自己的車了,在谘客的幫助下上了一輛的士。他總算是摸回自家的門,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脫了鞋,然後撲到沙發上。黃百合定下的規矩,如果誰喝醉了,就不能睡到床上去。因為喝醉了,不可能洗澡換衣服,口鼻更是臭氣衝天的,睡沙發算是高待遇了。他一個月得有好幾個晚上睡沙發。
房子裏靜悄悄的。他轉動脖子,眼睛看進臥室裏去,床頭櫃上擺放的花似乎還很精神。那張雙人大床很淩亂,被子有一半拖到地上,早上黃百合匆匆上醫院沒有收拾。窗簾子像蝴蝶的翅膀,撲撲撲鼓動著。如果他晚上回家,想知道黃百合睡沒有,抬頭看看這扇窗子就知道了,黃百合每晚睡覺之前一定要把窗戶關上,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
範竟千將一隻靠墊抱在懷裏,很快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