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就沒提過結婚的事,誰在乎啊?
經過一家鮮花店,範竟千把車子停下來,他扔下兩百元錢說,“給我包一把紅玫瑰,包好看點。”包裝紙用了很多層,粉紅色與白色相襯,像讓嬌豔的花穿上了蓬蓬裙,看上去很華貴,範竟千就不去追究店員是不是拿那些快要凋敗的花朵來充數了。他捧著花束回到家,屋子果然還是黑著燈的。黃百合沒有回來,按照她的個性,有了火氣一定要轉移,或是呼朋喚友打通宵麻將,或到公司辦公室上網打不用智商的遊戲。
日子總是要過的,範竟千給自己立的規矩是不留隔夜仇,這年紀了吵吵鬧鬧的犯不著。像過去他和那女人愛得死去活來,吵架也會吵得喉嚨出血,恨不得把對方揉碎,現在想起來他有時都懷疑那些事情是否存在過,他曾經可以那樣的酸不溜掉又熱血騰騰。和黃百合無論發生何種糾紛他會主動打破僵局,男人嘛要有男人氣度,服軟並不等於認錯,他要的是一湖秋水,而不是雞飛狗跳。範竟千把花束放在右邊的床頭櫃上,黃百合總是睡在床的右邊,她說過喜歡聞著花香入眠,這話他是記得的。他的手機有個備忘提醒的功能,他把他們認識的日子,她的生日,她公司的紀念日,甚至是她的經期都記在備忘上,到那些特殊的日子,手機鳴叫提醒,他會有特殊的表現。黃百合對他這方麵的表現很滿意,覺得他是個有心人。他自己知道自己並不是特別有心,是這個備忘提醒他到時間該做什麼事,這樣,在日常生活中他就不用時時提醒著自己該做什麼了。
一個人吃飯弄菜沒意思,範竟千給自己下了一碗麵,把買的菜全放進冰箱裏。吃完麵時間尚早,他到小區院裏散步消食,邊走邊給女兒範一枝打電話。女兒高一了,上的是重點高中,去年考的分數差了點,是他花好幾萬讚助費供的。本來離婚時他淨身出戶,在協議上有條款寫明他不需要負責範一枝的任何費用。在離婚的頭幾年裏他對她們也是不聞不問的,現在他主動修複關係。除了範一枝上學的費用,他還定期給範一枝買基金,他算過了,等到範一枝結婚的年齡,他給她名下存的錢應該夠買套房了。這世上和自己有血緣關係沒幾個人,女兒是最親的了。
範一枝接到爸爸的電話很高興,“爸爸,我正要給你電話呢,你現在方便說話嗎?”範竟千說,“方便啊,爸爸在散步。”範一枝說,“現在我英語學起來有點吃力。”範竟千說,“哪要不要請個家教?”範一枝說,“不用,我看別的同學都買IPAD來學英語,挺方便的。”範竟千說,“你也想要買一台?”範一枝說,“我跟媽說了,她說太貴了,其實也就四千來塊錢。”範竟千說,“爸爸明天就去幫你買一台。”範一枝笑出聲來,“謝謝爸爸,你買了趕緊給我送到學校來,我好想見你嗬,每次你來探我,別的同學都說,我有一個很帥很帥的男朋友呢。”範竟千嗬嗬嗬笑起來,把電話掛了,他還帶著這笑走了好幾圈,他想能為這樂半天,說明真是老了。
有一次激情過後,黃百合說,“範啊,我想為你生一個孩子,不論男女,如果長得像你更好。”範竟千眼睛閃閃亮,“好啊,等把他養大,我倆估計背都駝了。”黃百合說,“去你的,我有這麼老嘛?”範竟千說,“不老,不老,前一陣報紙上還說有個七十多歲老婦還懷孕呢,你啊,不生個三胞胎都說不過去。”黃百合說,“別耍嘴皮子了,我當真生一個?”範竟千說,“生一個。”黃百合說,“明天我上醫院谘詢谘詢,聽說像我這種情況,做手術還是有希望的。”範竟千說,“還要做手術啊?這就犯不上了,身體為重,這年紀了,再說,人家霍金都預言這地球最多還有兩百年的壽命,要孩子其實是讓子孫後代遭罪啊。”黃百合說,“如果沒有孩子,你說我們老了一個盯著一個瞧,多悶啊,哦,不對,你是不會悶的,你還有一個女兒。”範竟千說,“放心,範一枝那孩子不錯,我會讓她孝敬你的。”黃百合說,“這事我可不敢指望。”
黃百合沒找人打麻將,也沒回公司上網。她找了一家小飯館,要了一間小包廂。這家小飯館她經常路過,今天總算是找到個機會過來嚐嚐了。店門口每天擺著一排炭火爐子,每隻炭火爐子上麵架著一隻嘟嘟噴白氣的砂鍋,這一帶空氣因此彌漫著好聞的胡椒豬肚雞煲的味道。這是黃百合曾經很熟悉的味道,她的前夫很會做這道菜,那是他家鄉的特色菜。她前夫說她大夏天的手腳摸上去也是冰涼的,吃胡椒好,經常給她燉胡椒豬肚煲。吃了好些年,她的手腳確實暖和過來了。
黃百合說要一間小包廂時服務員提醒她,包廂最低消費者280元,說第一遍的時候她裝作聽不見,懶得搭理。服務員又拿著菜單走到她的跟前,強調了一遍。她打開皮包,從錢夾子裏取出三張百元的票子遞過去說,“錢你先拿去,上你們的招牌菜豬肚雞煲,再來一個上湯枸杞葉。”服務員木然地說,“你點的東西還不到最低消費。”黃百合脾氣好的出奇,“剩下的錢白給你們行不?”服務員連聲道對不起退了出去。
不多時,服務員把砂煲端上來了。這家飯館的生意看上去很好,豬肚雞煲的味道卻沒有想像中的好。湯上漂著一層黃油,雞肉用的是飼料養的閹雞,肥、皮厚肉粗。豬肚明顯是事先燉爛,再拿來混到湯裏的,肉淡無味。黃百合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那記憶中的味道隻有留在記憶中了,就像那個無論多晚都等她回家的男人也隻有留在記憶中了。黃百合本來在一家小公司做會計,後來出來自己開小公司,公司業務越做越大,變成了大公司。前夫是一名中學老師,教地理,課不重,理所當然的每天回家操持家務。她流過兩個孩子,那時是因為公司在所謂的拓展期,顧不上,丈夫有意見還是順著她了,等後來正而八經決定要時,她婦科卻出了問題,一直沒要上。她為了生意,經常出差或應酬,喝醉多晚回來他都會等著,給她兌上一杯蜂蜜水,坐在一旁看她喝,卻少不了要數落她,說她以後喝出胃穿孔喝出肝硬化哭都來不及,也說喝得多了難免得意忘形,忘記自己是女的了,旁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吃虧是自找的,還說女人心不要太大,夠吃就行了,外麵的世界還是男人的,女人要顧家的。她最聽不得這種話,她會衝他喊,“如果你出去撈世界,我就在家裏做賢妻良母了,你有本事出得去嗎?”男人也衝她喊說,“多少人的日子不都這麼過的?非要錦衣玉食,非要別墅轎車?老子騎單車上班心安理得。”後來是他提出的離婚,他說,他想要一個像樣的家,一個有人氣的家,有老婆有孩子。以她的心氣,不可能做半點挽救,當即簽字同意。那時候她還差一點罵出聲來,你這樣的窩囊廢,我嫁給你算你前世修來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現在回想起來她的性子真夠烈的,如今她的脾氣好像是好了,莫名其妙地就好了。她和範竟千很少吵架,至多拌兩句嘴,兩句嘴都還嫌多。也有可能是範竟千的脾氣好,功勞不在她身上。如今她還是經常出去應酬,範竟千也經常在外麵應酬,他從來不問她是和誰出去吃飯,應的是什麼酬,更不會埋怨他。有一次她問他,“我在外邊應酬你怎麼一點也不過問呢?”他說,“我相信你啊。”她覺得他不是相信她,而是覺得即便有什麼他也是不在乎的。他會在乎她和別的男人有曖昧?不會。他更在乎自己的衣服是不是跟得上風尚,電腦手機是不是跟得上潮流,了解哪一家飯館的菜好吃,哪裏的KTV最高檔小姐最漂亮。她甚至想她即便在外邊過夜不歸,他也是不管的,他甚至可以先為她找借口——我以為你是在跟朋友打麻將呢。
如果她不要這個男人,她又能找到更好的男人嗎?她見識過太多的男人了,不論是在離婚之前還是在離婚之後,她也曾動過心,也投入過,卻沒有進入過,有時是別人不配合她,有時是她騙不了自己。有的在乎她的錢,以她的眼光,一眼就可以識破。有些倒是不在乎她的錢,那人的檔次又入不了她的眼。那些萬般皆好的,又輪不到她來選別人了,一昧的奉承她做不到。範竟千有範竟千的優點,除了外貌,品行算是端正,和她好以後,從來沒有出去勾三搭四的,即便有工作的便利。他在這方麵好像還挺清高,這年頭男人在這方向上立得住該是多麼了不得的大事了啊,是可以作為時代楷模的。還有,他不亂花她的錢,沒有任何算計她的舉動,在這方麵他有自己的原則,黃百合給他的他要,不給的他沒張過一回口。這樣的男人真不能說是差的了。
前一陣子偶然聽說,前夫得了一女,黃百合心裏酸酸的,那原來是她的男人,現在是別人丈夫和父親了,人家一家過得熱熱鬧鬧的呢。
一鍋豬肚雞煲黃百合隻喝了兩小碗,看著浪費,她讓服務員打了包。回到家的時候範竟千在看電視。他們沒事一樣,他接過她手中的東西,打開來看,興衝衝到廚房拿碗盛了一碗雞湯,邊喝邊說晚上吃的是麵條,三兩下就餓了。她說她倒是想吃一碗清水麵。他馬上放下碗說,“這太容易了,我馬上給你去煮。”
黃百合進臥室換衣服,先聞到花香再看到床頭櫃上的花,她的心情明朗了許多。洗了澡出來,範竟千已經把煮好的麵放在茶幾上。她吃著麵,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上放的是一個相親類節目,這類節目現在遍地開花,遙控器這麼搜過去少說也能撞上三四個台在上演。這期節目已經進行過半,一位長相頗為儒雅的男士表現極佳,戰鬥到最後場上有四位女士為他留燈,意思就是相中他了。這個節目他們看過不少期,像這樣最後能讓好幾位女士同時留燈的男士屬少見,大部分男士一盞燈都留不住,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這位男士魅力相當超群。從他的敘述中得知他是一位在大學裏做管理工作的。最後階段是男士要在幾位為他留燈的女士中挑選出一位,這時候他開始挑人提問。四位女士當中有一位是空姐,長相甜美,有一位是設計師,氣質嫻靜。範竟千說,“我看他會挑空姐或者這位設計師。”黃百合說,“他才不會挑空姐呢。”範竟千說,“為什麼呢?”黃百合說,“他在大學裏搞管理工作的,不會找這種太招搖職業的做老婆。”範竟千說,“有點道理。”在他們議論的時候,電視上一位參加相親節目的美女突然暈倒在地,現場的人都愣住了,包括主持人,這是個突發事件。說是遲那是快,那位大學管理男士快速奔過去扶起姑娘,男士先是掐人中,然後給姑娘做人工呼吸。主持人回過神來,在旁邊解釋了幾句,說這些參加節目的姑娘都挺辛苦的,很多是從外地坐飛機過來馬上直接錄節目。過了一會兒,後台工作人員上來把姑娘抬走了。節目繼續,主持人讓男士繼續提問,在四位女孩中選擇一位。男士好像是在發愣,愣了好幾秒才拿起話筒說“對不起,下麵的節目我不能繼續下去了,我現在完全沒有心情在這裏繼續相親,我隻想到醫院去看看剛才那位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說完話這位男士對眾位女士及觀眾彎腰鞠躬,走進後台。伶牙俐齒的主持人上前來評論,說這位男士很有紳士風度,可能因為做的是學生管理工作,有強烈的責任感和愛心,希望他有機會再到這個舞台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