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和生命的全部,是一個範圍廣泛的係統,通過個體意識去體現無意識。就像兩種氣體,在電流通過時就變成了一種液體。而兩種意識——來自我們的具體存在和抽象存在——在生命和世界通過時就變成了一種高級無意識。
不思想的人是幸福的,因為他已憑著本能和生命定數完成了思想,而我們則必須經曆許多曲折,然後憑著無生命或社會定數才能完成。與動物最接近的人是幸福的,因為他毫不費勁地活著,而我們則必須要通過努力工作才能活著;因為他知道回家的路,而我們隻能穿過虛構的偏僻小道和霧蒙蒙的歸途才能回家;因為他像一棵生根發芽的樹,組成風景及其美麗的一部分,而我們隻是在舞台上跑龍套的角色,我們穿著現實的戲服,既無價值又受到忽視。
動物的快樂
我從不是很相信動物會感到快樂,除非我想用這種說法強調某種特殊的感覺。人若想要快樂,必須知道自己是快樂的。我們從一夜無夢的睡眠中得到的快樂是當我們醒來時,意識到我們睡覺時沒有做夢。快樂在快樂之外。
不知便沒有快樂。但是知道快樂又會導致不快樂,因為要知道你快樂就得意識到你正在經曆一個快樂的時刻,而這個時刻很快就會結束。知道即扼殺,對快樂如此,對其他亦如此。但是,不知道,卻是不存在。
隻有絕對的黑格爾能設法讓存在和不存在並存,但僅限於寫作。在生活的感覺和規則中,存在和不存在不能混合,也不能融合;它們因為互相轉化而排斥彼此。
怎麼辦?像孤立一個事物般將此刻孤立,現在就開始快樂,此刻,我們感到快樂,不做他想,徹底排除萬物,隻想我們此刻的感受。將所有的思想沉入我們的感官……
這是我今天下午的信仰,不是明天早上的信仰,因為明天早上我會是另一個人。明天我會變成有何信仰的人呢?我不知道;我得到達明天才能知道。無論是今天還是明天,就連我今天的信仰,永恒的上帝,都不能知道我明天的一絲一毫。因為今天我是我,明天很有可能這個“我”從未存在過。
永遠的孩子
上帝把我造成孩子,並讓我一直做個孩子。為何還讓生活一再地痛苦地打擊我?玩耍時,拿走我的玩具,留我孤零零一個人,用無力的雙手緊緊抓著浸滿淚痕的罩衣?若我沒有慈愛的關懷便不能生活,那為何還要將其丟掉?啊,每當我看到一個孩子孤零零地站在街上哭泣,我疲憊的心震驚的恐懼比孩子的悲傷還令我痛苦。我情感生命的每個毛孔都在傷心,是我的手在轉孩子的衣角,是我的嘴因為哭泣而扭曲,是我的脆弱,我的孤獨……路過的成年人的笑聲,像火柴劃出的火焰,照耀著我敏感細膩的心靈。
街頭歌手
他用輕柔的聲音唱著一首來自遙遠他鄉的歌曲。音樂使陌生的歌詞變得親切,聽起來就像來自靈魂的法朵a,盡管歌聲和法多毫無相似之處。
人群彙集,傾聽著他的歌聲。絲毫不見有人嘲弄他。歌聲屬於每一個人,歌詞時不時在對我們訴說——某些遺失種族的、關於東方的秘密。城市裏的喧囂我們充耳不聞,小貨車從身邊擦肩而過,其中一輛甚至擦過我的外套。我感覺到了,但沒有聽見。陌生人的歌聲裏透著一股令人入迷的力量,撫慰著我們心中的夢想或失敗。這是街頭事件,我們都注意到,警察慢條斯理地拐進街角。他同樣慢條斯理地靠近來,然後在賣雨傘的男孩後麵靜靜地站了一會,似乎發現了什麼。這時候,歌聲停了下來。沒有人說話。然後,警察開始介入。
獨處
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我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裏。盡管我突然發現如此,我已模模糊糊感覺到了這一點。在我意識的某些角落,我感到一種莫大的安慰,和以往不同,肺部能夠更自由地呼吸起來。
這是一種最為新奇的感覺,唯有偶遇和缺席這種偶然事件才會帶來這種感覺:發現我們獨自呆在一個地方,而那裏平時總是嘈雜擁擠,或者屬於別的什麼人。我們突然會有一種完全占有的感覺,毫不費力獲得了巨大的統治權——正如我所說——有一種欣慰和寧靜祥和的感覺。
完全獨處的感覺真是太好了!我們可以對自己大聲說話,到處走來走去而不用擔心眾目睽睽,可以沉浸在不被人打攪的幻想之中!所有房子都變成一片曠野,所有房間都變成開闊的田野。
司空見慣的聲音都變得陌生起來,就好像它們屬於處在附近卻完全獨立的宇宙。我們最終成了國王。這也是我們所有人真正渴望實現的目標,比起那些兜裏裝滿假冒黃金的人,我們中間的大多數庶民要更渴望實現這種目標。在那一刻,我們是宇宙的食祿者,有著穩定的收入,活得無憂無慮。
啊,但是,樓道裏響起上樓的腳步聲,我意識到什麼人來了,這個人將打破我樂在其中的孤獨。我的隱秘帝國就要被蠻夷入侵。我沒有聽出這是誰的腳步聲,也不曾記得聽過這個聲音。但直覺告訴我,腳步聲是朝著我走來的,那個人上樓後,我正在尋思是誰上了樓,便突然看見了他。是的,那是公司的一名職員。他停了下來,門開了,他走進來。我看清楚他了。他進來時說道:“索阿雷斯先生,你一個人嗎?”我回答道:“是的,有好一會了……”接著,他脫下夾克,目光停留在衣架上掛著的另一件舊夾克,他說:“一個人呆在這裏都是無聊透了,索阿雷斯先生,不僅如此……”“真的是無聊透了,毫無疑問。”我答道。“你是不是覺得快要睡著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穿上那件磨破了的夾克,朝他的辦公桌走去。“的確如此。”我笑了笑,表示讚同。我拿起被忘在一邊的鋼筆,重新回到毫無特征卻有益健康的正常生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