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精神層麵上,這支香煙以最微妙的方式重建了我的昔日時光。由於它正好觸動了我的味覺意識,它通過一種移位,喚回那段我以一種更為普通的方式死去的時刻。它使那段遙遠的回憶變得近在咫尺,回憶像薄霧將我籠罩,當我想具體表達出來時,它們變得更虛無縹緲起來。一支薄荷香煙或一支廉價雪茄將昔日的某段時光裹進甜蜜的柔軟中去。靠著微妙的似有似無——滋味混合著味道和氣息——我重建了已逝的舞台布景,重新用昔日的色彩將它們粉刷,它總是像十八世紀一樣乏味、邪惡和遙遠,亦總是像中世紀一樣無可挽回地迷失!
痛苦與忘卻的華麗盛會
把恥辱提升為光榮,我為自己舉辦了一場痛苦和忘卻的華麗盛會。我沒有為痛苦作詩,但我用它造出一個隨從。我在麵向自己而開的窗戶前,懷著敬畏之心凝視著深紅的晚霞和無端悲傷的稀疏薄暮,危機、重負和天生不適宜生存的種種失敗毫無目標地行軍走過。童心未泯的我仍在觀看,興致勃勃地向為我而設的舞台上的馬戲團揮手。他被那些隻在馬戲團表演的小醜們逗笑。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特技演員和雜耍藝人身上,就好像他們便是生活的全部內容。於是,一個瀕臨爆發的人類靈魂中一切未知的悲痛,一個被上帝遺棄的心靈中一切無藥可救的絕望,都沉入天真孩童的睡眠中,沒有喜悅卻心滿意足,在我房間的四麵牆上,而牆上貼滿醜陋而剝離的牆紙。
我走在自己的悲傷裏,而不是走在大街上。道路兩側一排排的建築物是對我靈魂的不解……我的腳步響徹人行道,像敲響荒謬的喪鍾,
黑夜裏可怕的噪音,像一條收據或一座墳墓一樣終結。我抽身後退離開自己,看見我是一口井的井底。從來不是我的那個人已死。上帝忘了我本應該是誰。我隻是一段空白的插曲。如果我是一個音樂家,我會為自己寫葬禮進行曲,我有著相當充足的理由!
頑石或塵埃
轉世成為一塊頑石,或一粒塵埃——帶著這份渴望,我的靈魂淚如雨下。我失去了對萬事萬物的辨覺能力,甚至連分辨枯燥無味之物的辨覺能力都消失了。
傷逝
我並不是要說我能看穿一切……生活重壓於我……任何情感對我來說都太過沉重……唯有上帝知我心……是什麼樣的舊部下,用被遺忘的顯赫的單調和懷舊之情將我包裹?是什麼樣的華蓋?什麼樣的星序?什麼樣的百合花?什麼樣的三角旗?又是什麼樣的彩繪玻璃櫥窗?
我們退位後沒有華蓋隨行,帶著最美好的幻想走在什麼樣的神秘林陰小道上,去對世間的涓涓流水、杉柏樹和黃楊樹做出動人懷想呢?
別出聲……你說得太多了……我情願不曾見到你……你何時才能隻成為我的一段美好記憶?你要成為多少個女子才能滿足我的心願!而我常常以為,我在一座人跡罕至的舊橋上與你相逢……是的,這就是生活。其他人丟掉他們的船槳……軍團軍紀盡失……騎兵團帶著錚錚作響的長矛,踏著破曉的黎明離開……你的城堡靜靜的等待被遺棄……沒有一絲風在山頂的樹上遺留……毫無用處的柱廊,隱藏起來的銀器,靈驗的符號——這一切隻屬於古代神廟裏被征服的薄暮,而不屬於我們此刻的相遇。因為除了你的手指和它們緩慢的手勢,菩提樹毫無理由為人遮蔭……
這一切更證明為那遙遠的疆域……彩繪玻璃上的國王簽署的條約……宗教繪畫裏的百合花a……扈從們在等候著誰?失落的鷹飛向了何處?
讓我們成為兩個國王
將世界纏繞在我們的手指上,像靠著窗邊做白日夢的婦女在指間纏繞一個線球或一卷絲帶……
一切歸根結底,不過是我們試著用這種並無害處的方式去感受單調而已。
同時成為兩個國王是有趣的:不是擁有同一個靈魂的兩個國王,而是擁有兩個不同的、國王似的靈魂。
我們的生活方式
對大多數人而言,生活是他們幾乎注意不到的惱人小事,是一種摻雜著短暫愉悅的傷心事,就像一個守靈人講述奇聞軼事來打發漫長而寂靜的夜,以履行他守靈的職責。我總是在想,將生活看作是眼淚之穀是毫無意義的。是的,生活是眼淚之穀,但我們很少去那哭泣。海涅說,大難過後我們通常也隻是抽抽鼻子。作為一個猶太人,以及一個普通人,他了解人類的普遍本性。
如果我們對生活保持清醒意識,那麼生活是難以忍受的。幸運的是,我們沒有這樣做。我們糊塗地活著,像動物一樣活得毫無意義和目的。如果我們預想死亡,而假定動物不會去預想(盡管不確定是否如此),我們在各種令人分心的事物幹擾下,通過各種遺忘方式去做出預想,那麼我們很難說我們已考慮此事。
這便是我們的生活方式,在這脆弱不堪的基礎上,我們認為自己要比動物高級。我們與動物的區別純粹在於說與寫的外部細節,在於使我們脫離具體智慧的抽象智慧,在於我們想象不存在之物的能力。然而,這一切隻是伴隨著我們的機體本質而存在。說和寫對我們的原始求生欲並無作用,我們不知道如何去做,也不知道為什麼去做。我們的抽象智慧隻作用於精密係統或準係統的思想,這對動物來說相當於它們躺在太陽底下。想象不存在之物或許不是我們的專享。我曾見過貓在凝視月亮,它們很可能在渴望得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