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27)(2 / 3)

是的,明天或無論哪天,生離死別的鍾聲將無聲地敲響,我也將離開這裏,陳舊的手抄賬本將被束之高閣。是的,明天或哪天,當命運之神做出判決,那個冒充是我的我將不複存在。我是否也會回老家去?我不知道要去哪裏。今天的悲劇看得見是因為它不被注意,重要是因為它不值得一提。上帝啊,我的上帝。今天,那個小雜役走了。

孤獨的夜

哦,夜是星辰假扮光亮,哦,孤獨的夜是宇宙的尺碼,讓我身心融入你的身體,以致——僅僅是黑夜——我失去自我,也變成黑夜,沒有夢想的星辰點綴心田,不能企盼太陽照亮未來。

風聲

起初是一種聲音,在萬物空洞的黑夜裏發出另一種聲音。接著是一聲低嗥,街上的招牌隨風搖擺,吱嘎作響。然後,空中的聲音變成一聲尖嘯,一陣咆哮,而萬物戰栗,搖擺驟停。一切靜的可怕,像一種無聲的恐懼,起初的恐懼過去後,迎來的是另一種恐懼。

然後就剩下風聲。我睡意矇朧,看見門在門框裏晃動。玻璃在窗框大聲掙紮。

我並未入睡。我存在又不存在。意識的部分殘留尚存。我感到困意,但並未失去意識。我不存在。風……我醒過來,又睡過去,但我並未入眠。一種模糊而嘈雜的景觀下,我是自己的陌生人。我小心翼翼,為可能入睡而喜悅。我的確已入睡,但我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睡著。在似睡非睡的狀態下,總會有一種聲音去終結萬物,那是黑暗中的風聲,倘若我湊近去聽,那是我的心肺之聲。

荒謬的印象

清晨,最後的一點星星在天空中漸漸淡去,直至消失不見。微風透出一絲涼意,橙黃的光亮透過幾朵低沉的雲彩照射下來。我總算拖著身子——被虛無耗得筋疲力盡——從床上走下來,我一夜無眠,在床上思考宇宙的問題。

我走到窗戶邊,雙眼因徹夜未閉而發痛。光線在密密匝匝的屋頂上反射出各種淺黃的陰影。我因失眠而極度遲鈍地思考一切問題。光線的黃在高樓挺拔的身影中顯得纖細渺小。遙遠的西邊(我麵朝著那個方向),地平線已呈現出一種青白。

我知道,由於我什麼也抓不住,今天我將感受到壓抑。我知道,今天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被我未睡的疲倦留下痕跡,而是被我的失眠症留下痕跡。我知道,和往常相比,我的存在更像是一種夢遊,並不是因為我沒有睡覺,而是因為我無法睡覺。

有些日子屬於哲學,暗示著對生活的解釋,是一種旁注——充滿了批判性的觀點——標記在我們的普世命運這本書中。今天似乎就是這樣的日子。我有種荒謬的印象,也就是說,我沉重的眼皮和空白的大腦像一支荒謬的鉛筆,將我深刻而無用的評論寫了下來。

不要去碰生活

讓我們連指尖也別碰到生活。

讓我們想也別想戀愛。

但願我們永遠也別知道女人的吻是什麼感覺,哪怕在夢裏也別知道。

作為病態的工匠,我們要善於教會別人如何去摒除幻想。作為生活的旁觀者,讓我們躲在所有的牆頭偷窺,我們因知道看不到什麼新鮮美好的事物而預先感到厭倦。

作為絕望的織布工,讓我們隻編織裹屍布——白色裹屍布裹住我們從未做過的夢,黑色裹屍布裹住我們辭世的日子,灰色裹屍布裹住隻出現我們夢裏的身姿手勢,藍紫色裹屍布裹住我們徒勞無益的感覺。

獵人在山上獵殺野狼,在峽穀裏追趕小鹿,沿著沼澤和湖岸捕捉野鴨。讓我們去恨他們吧,不因為他們殺生,隻因為他們過得快樂(而我們不能)。

讓我們麵露蒼白笑容,做出欲哭無淚的樣子。讓我們目光凝滯,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讓我們的音容笑貌都透露著鄙夷,隻為鄙夷生活而去生活。

讓我們鄙夷那些工作和奮鬥的人,讓我們憎惡那些存在希望和信任的人。

我從未醒過

我幾乎確信自己從未醒來過。我不知道自己在生活中有沒有做夢,在夢裏有沒有去生活,或者說夢與生活彼此交錯,交織成某種東西,從而組成我的自我意識。

有時候,當我有滋有味地活著時,對自己的認識和對別人的一樣清晰,我的心裏會被一種奇怪的疑惑感困擾: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正存在,我是不是別人的夢。仿佛親臨其境一般,我能夠將自己想象成小說裏的人物,按照書裏的冗長文風,在繁雜敘述下的現實中活動。

我常常發現,某些虛構的人物比那些在現實中與我們交談的朋友和熟人更要生動鮮明。這使我產生一種幻想,覺得世界的一切事物是否就是互相連接的一連串夢和小說。就像小盒子疊進大盒子,依此無限堆疊下去,每件事都是故事裏的故事,就像《天方夜譚》,虛構的故事在沒有盡頭的夜裏無限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