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段很短的時間內,我如同行屍走肉,失去了七竅玲瓏心,但我保留了很多記憶,有真正美好的有趣時刻,有沮喪與悲傷的時刻,有幾個在虛無中十分突出的側麵像,還有不管女招待在上班時做出何種舉動所擺出的姿勢——總之,不過是確確實實令人惡心的沉悶和一兩個有趣的笑話。
有很多年紀更老的人散布於這些之中,如同空洞的空間,帶著他們那些過時的俏皮話,他們會像別人一樣在背後中傷他人,而且誹謗的都是相同的人。
當我看到他們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榮耀而被這些小人物誹謗之際,我從未對這些小人物的公共榮譽產生如此多的同情。然後我就可以理解偉大的賤民為何能夠取得勝利:因為他們的勝利與這些人有關,而與人類無關。
可憐蟲帶著它們貪得無厭的渴望——要麼渴望食物,要麼渴望名望,抑或渴望生活裏的甜點。任何第一次聽到他們說話的人都會覺得自己是在傾聽拿破侖的導師和莎士比亞的老師在講話。
有些人成功獲得了愛情,有些人在政壇功成名就,還有些人成了藝術大師。第一種人的優勢是可以講故事,因為不必讓自己的愛情眾所周知,一個人就可以非常成功地戀愛。當然了,聽其中一個這樣的人描述他們性事的長篇大論,在他們講了第七次征服後,我們也開始產生懷疑。那些貴族女士或知名小姐的情人糟蹋了數不勝數的女伯爵,他們征服女性的數字甚至會打破有爵位的年輕女性的曾祖母的莊嚴和沉著。
有些人擅長肢體衝突,在西亞多街角,把歐洲拳王殺死在夜之瘋狂裏。還有些人有力量左右大人物,這些人的話最不可靠。
有些人是可怕的性虐待狂,些人是積習已深的雞奸者,還有些人大聲悲傷地承認他們對女性殘酷至極,讓她們在生活之路上隨時受到鞭打。他們喝咖啡時總讓別人付賬。
有些是詩人,有些是……
我知道,對待這陰影的洪流,除去直接熟悉共同的人類生活——例如,熟悉商業現實,就像是拉多雷斯大街的情形——沒有更好的對抗手段。每每我從那座傀儡瘋人院裏返回,去找莫雷拉這真正的存在時,都會感到解脫,他是我的監督員,一位真誠且能幹的會計員,衣不稱身,身材走樣,但卻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而上述那些人從沒有真正為人。
生者與死者
大部分人不由自主地生活在虛幻之中,很是格格不入。“大多數人並非自己,而是別人。”奧斯卡·王爾德說,他說得沒錯。有些人終其一生追求的都是他們不想要的;有些人追求的乃他們所欲,卻對他們沒有絲毫用處;還有人迷失了他們自己……
然而大多數人還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會感到快樂,享受生活。人們並不會時常流淚,而當他們抱怨之際,便形成了他的文學。悲觀主義並不是可行的民主規則。那些為這個世界而遭受悲傷的人都是孤立的——他們隻為自身悲傷。萊奧帕爾迪或肯塔爾就沒有心上人?那麼整個宇宙就充滿了痛苦。維尼感覺他沒有被別人全心全意地愛著?這個世界就是一座監獄。夏多布裏昂產生了奢望?人類的生活沉悶乏味。喬布身上長滿了瘡?這個塵世無處不滿布瘡痍。有些人踏在了傷心人的玉米上。可憐他的腳啊,還有那太陽和星辰。
對所有這一切漠然視之,人類吃著,愛著,長此以往,從不停墜,隻在必須哭的時候哭,而且哭的時間盡可能短——例如,為兒子喪命而哭,死去的兒子很快就會被忘得一幹二淨,旨在他的生辰才會被記起,抑或因為金錢的損失而哭,更多的錢源源而來之際,或者人們對這損失已經習以為常之際,便會停止哭泣。
生存的意願複蘇,延續。死者已被埋葬。我們的損失會被遺忘。
感懷失去的一切
今天,他回了老家,顯然不會再回來。我說的他是指那個小雜役。我視他為這個人類群體中的一部分,進而也是我和我整個世界的一部分。今天,他走了。當我偶爾在過道上遇見他,出於對道別的驚訝在意料之中,他不無羞怯地和我擁抱。我靠著自製力沒有哭出來,但我的眼眶一陣發熱,心裏不由自主地傷感起來。
無論我們擁有什麼,因為它屬於我們,即便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或視野裏曇花一現,便成為我們的一部分。今天,對我來說,離開我們回到加利西亞小鎮(我從未聽說過)的人不是那個小雜役,而是我生命物質的一個重要部分,因為他是看得見的活生生的人類。今天,我的身體少了點什麼,不再和以前一樣。今天,那個小雜役走了。
一切發生在生活中的事情也發生在我們的心裏。一切消失在視野裏的事情也消失在我們的心裏。當我們看得見時,它便還在那裏,而一旦離去,便從我們的心頭消失。今天,那個小雜役走了。
我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繼續做著昨天沒完成的工作,一股更強烈的厭倦感和蒼老感襲來,意誌力也變得更薄弱。但今天,這不完全算是悲劇的悲劇和失控的惱人思想(我不得不努力控製不去想),使我無法習慣性地去記好賬。我唯有像自己的奴隸一樣,靠著慣性才能工作下去。今天,那個小雜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