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便是寶座,但不要付諸行動。渴望便是王冠,但不要欲壑難平。放棄了,便擁有了,因為借助於並不存在的陽光,抑或不曾出現的月光,我們原封不動地將之封存在了我們的夢境中,恒久不變。
遠方的風景
不管我喜不喜歡,除我靈魂以外的萬物於我而言不過是風景與裝飾。通過理性思考,我可以認識到,一個人便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如同我一樣,可對於我那真實且無意識的自我而言,這個人的重要性永遠也比不上一棵樹,如果這棵樹更美麗的話。那就是為何我總把世事——即曆史上慘劇,抑或曆史事件——看成是五顏六色的飾帶,那上麵刻畫的人物都沒有靈魂。對於在中國發生的所有悲劇,我從不曾做第二次思考。那隻不過是遠方的風景而已,即便那風景是由血與疾病畫成。
帶著諷刺的悲傷,我記起曾見過一次工人遊行,他們大聲疾呼,付出的真誠我已無法計數(因為我發現很難承認,潛藏在眾人努力中的真誠是唯一有能力感覺的存在)。他們你擠我,我擠你,吵吵鬧鬧,是一群充滿生氣的白癡,呼喊著各種事情從我身邊走過,而我對外界根本漠不關心。我立刻感覺到了厭惡。他們甚至不夠髒。那些真正承受痛苦的人並沒有彙聚成群,或如同烏合之眾一樣四處飄蕩。那些承受著痛苦的人,隻會獨自一人品嚐痛苦的滋味。
多麼可悲的一群人啊!他們多麼地缺乏人性,也從不曾感受過真正的痛苦!他們是真實的,因此令人難以置信。從不曾有人把他們寫入小說,就連將之當成描述性的背景也不曾有過。他們走過,如同漂浮在生命之河的垃圾,而看著他們經過令我直反胃,同時感到一種深刻的困倦。
感覺的奴仆
若我仔細思考人類的生活,我根本就找不到其與動物的生活有任何差別。在不知不覺地狀態下,通過萬物和這個世界,人和動物都被擲來擲去;兩者都擁有閑暇時刻;兩者都擁有如複一日重複的完全相同的有機循環;兩者在框框中思考,在框框中生活,從不層有所超脫。一直貓在陽光下打滾,然後睡著。人類在生活中打滾,紛繁複雜,然後睡著。你是誰,便是誰,沒有人能擺脫這道命運的枷鎖,也沒有人能夠掙脫生命的重擔。最偉大的人鍾愛榮耀,這榮耀並非個人的不朽,隻是一種抽象的不朽概念而已,他們不必親自參與其間。
這些想法經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心中因而對一種我天生憎恨的人產生了豔羨。我指的是神秘主義者和禁欲主義者——西藏的隱士,還有在柱子上祈禱的隱士西門史坦拉。盡管有些荒謬,這些人確實在嚐試逃脫動物界的法則。盡管行事瘋狂,他們確實在抵製生活的法則,在生活法則之下,其他人在陽光下打滾,等待死亡,卻從不思考。他們真的在尋找,即便是在一根柱子之上;他們心有向往,即便是在晶胞之中;他們對未知充滿渴望,即便注定要為此承受苦難並為之犧牲。
而我們其餘這些人則在紛繁複雜之下過著動物式的生活,如同那些沒有一句台詞、在台上走來走去的龍套角色,卻因為可以上台享受那華而不實的莊重而心生滿意。狗與人,貓與英雄,跳蚤與天才——我們都在星空下那巨大的寂靜中揮霍著生命,而從不曾對其進行思考(我們中最優秀的人也隻是為了思考而思考)。其他人——即承受痛苦且獻出生命的神秘主義者——在他們體內以及他們的日常生活之中,至少可以感覺到神秘那魔幻一般的存在。他們擺脫了,因為他們抵製那看得見摸得著的太陽;他們無所不知,因為他們清空了自己的內心,我世界乃一片虛無。
說起他們,我幾乎感覺自己也變成了一個神秘主義者,雖然我知道,當我產生奇思幻想時寫下的文字乃我永遠無法超越。我永遠屬於道拉多雷斯大街,和所有人一樣。在詩歌或散文之中,我永遠都是個小職員。不論神秘與否,本土與否,順從與否,我永遠都是我的感覺的仆從,永遠都是那些特別時刻的仆從。在寂靜無聲的巨大藍色蒼穹之下,我永遠都是莫名其妙儀式中的小儐相,在生活中偶爾穿著盛裝,做著步伐、手勢、姿態和表情,卻弄不明白為什麼,一直等到盛宴結束才能停止——或者我在其中的角色——有人告訴我花園後部有很多大帳篷,我可以在那裏招待自己一些美食。
逃離自我
那些日子,一切事物以其單調將我壓抑,我有如入獄之感。然而,那種單調不過是我自己的單調。縱使是昨天見過的每一張臉,今天都完全不同,因為今天不是昨天。每一天都是獨特的,世界上絕無與之相同的另一天。唯有我們的心靈認定——發自內心卻並不正確地認定——一切事物歸於同一和單一。世界由各種參差不齊、各具特色的事物構成,然而,我們的弱視使我們看到的不過是一片連綿不斷、模糊難辨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