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思想敏銳、坦誠正直的人,倘若要關切世界的邪惡和不公,他自然會從近在咫尺的源頭來消除它們,而這個源頭就是他自己。他將終其一生去實現這個任務。
對我們而言,一切事物存在於我們對世界的觀念之中。改變世界觀念,意味著改變我們的世界,或者說單純地改變觀念世界,因為對我們而言,世界從來就隻是我們觀念中的世界。我們將內在正義凝聚於筆下,寫下這流暢而美麗的紙頁,這就是激活我們麻木感覺的真正改革——這些才是真理,我們的真理,唯一的真理。世上的其餘一切都是風景,是框定我們感覺的畫麵,是束縛我們思想的書籍。無論風景裏是五彩繽紛的人或物——田野、房屋、海報、服飾——或黯淡無光的單調靈魂(那些靈魂語言陳腐,姿勢平庸,偶爾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一切都將沉入人類自我表達中最根本的愚笨中去。
革命?變化?我的全部心靈最為向往的,是厚重的烏雲不再布滿天空。我想要看到的,是湛藍的出現,那是一個清晰而明確的真理,因為它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需要。
約束和欺騙
沒有什麼比“社會責任”這個詞更使我心煩的了。“責任”這個詞就像個不速之客一樣令人討厭。不過,“公民義務”、“團結”、“人道主義”和其他類似的詞語,像從窗口扔到我頭上的垃圾一樣令人生厭。我反感這些隱含的假定,就好像這些詞語表達出來的東西和我有關,我應該發現它們有價值,甚至有意義似的。
最近,我在一家玩具店的櫥窗裏看見一些物品,恰好使我想起這些詞語所表達的東西:一個玩偶的迷你餐桌上,擺放著仿真餐具,裏麵裝滿了仿真食物。對於一個真實的、世俗的、自負而又自私的人來說,他因為具有談話天賦而成為別人的朋友,因為具有生活天賦而成為別人的敵人,而對著玩偶說一些空洞、毫無意義的話時,我們可以得到什麼呢?
政府建立在兩種事物的基礎上:約束和欺騙。那些冠冕堂皇的詞語存在的問題是,它們既不是約束,也不是欺騙。它們最多不過蠱惑了別人。
如果我有什麼討厭的人,那就是改革者。改革者看到了世界上的各種表麵的弊端,並打算使一些更基本的問題惡化,借此來解決它們。醫生試著按照一個健康的正常人的標準來給病人治病。但在社會領域中,我們不知道什麼是健康的,什麼是病態的。
在我眼裏,人類不過是裝飾畫裏的一種最新的自然種群。我找不到一種根本途徑去區分人和樹,我自然會看誰更具有裝飾性,誰更吸引我思考的目光。如果對我來說,樹比人更有趣,樹倒和人死,前者會更令我傷心。夕陽西沉和孩子夭折,前者會更使我難過。我使自己的感覺獨立於事物之外,以便能夠去感受。
微風從午後的深處拂過,開始泛起一些色彩,在這樣的時刻,我寫下這些粗略的反思,對於此,我幾乎就要自責起來。事實上,這不是微風呈現的色彩,而是它不情願掠過天空時,天空呈現的色彩。然而,我仿佛覺得這就是風的顏色,這就是我要說的,如果我就是我,那麼我不得不說出我的感受。
無懼
生活中的一切不愉快的經曆——當我們愚弄自己,草率行動,或不得不遵守美德時——這些經曆應當被看作純粹的外在事件,不會影響到靈魂的實質。我們應當把它們看作生活中的牙痛或老繭,這些東西雖然會使我們心煩,但隻是停留在我們的外在表麵(盡管也發生在我們身上),或者隻需要我們的有機實體去考慮,或者生命機能去擔心。
當我們達到這種態度,這也正是神秘主義者的實質所在,那麼我們不僅免受世界之害,還免受自我之苦,因為我們所征服的是異物,和我們相矛盾,與我們不相關,所以是我們的敵人。
賀拉斯說過,正直的人應該保持無懼,哪怕這個世界要將他摧毀。這種畫麵很荒謬,但這個觀點是可取的。盡管我們假裝被摧毀(因為我們和別人共存),我們應當要保持無懼——並不是因為我們正直,而是因為我們是我們自己,成為自己意味著和將我們摧毀的外在事物無關,盡管他們正好淩駕於我們之上。
對於一個傑出的人而言,生活應當是一個摒除對抗的夢。
真實的危險不值得感受
對於那些沒有任何想象力的人而言,直接經驗是一種逃避,或者避難所。一個人在獵殺老虎時遇到了危險,讀到這裏時,我覺得一切危險都值得我們去感受,除了真實的實體危險,它不值得去感受,是因為它消失時不會留下一絲痕跡。
行動者不知不覺就成了理性者的奴隸。事情的價值取決於對它們的解釋。某些人做出行動,而另一些人給予解釋,將它們帶到生活中去。敘述就是創造,生活不過是被生活。
想象與渴望
無為構成了萬物。無為給予我們一切。想象便是一切,隻要不朝著有所為的方向想象即可。隻有在夢境裏,人們才能成為世界之主。而我們每一個真正了解自己的人都希冀成為世界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