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表達!學會如何去表達!學會如何通過書麵表達和語境而存在!這就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剩下的就是男人和女人,想象中的愛情和矯飾浮華,領悟和疏忽的伎倆,蠕動的人類——就像搬起岩石——壓在毫無意義的藍天這塊抽象巨石下的蠕蟲。
我的作品
我為什麼要擔心沒有人讀我的作品?我寫作是為了遺忘生活,而我將作品出版不過是遵循其中一條遊戲規則。如果明天我的作品全部丟失,我會覺得難過,但我懷疑,我不會像人們預想的那樣(因為我的作品是我傾其一生所作),難過至極,甚至到發狂的地步。我可能會像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幾個月後就會恢複正常。關懷山川的大地,會用不那麼母性的方式來關懷我所寫下的紙頁。一切無關緊要,我相信,生活中的有些人倘若期望獲得孩子入睡後的平靜,就會對不肯睡的孩子失去耐心。
意識的意識
讀亞米哀日記中的引喻總是令我失望,因為他的日記已經出版成書。這就是他的失敗之處。如果他不出版該多好!
亞米哀的日記總使我顧影自憐。在他的日記裏,當我讀到謝裏所說的那段話,也就是,把思考的結果看成是“意識的意識”,我覺得這句話可以作為對我心靈的一個直接引注。
消極抵抗
當人們遇到了其他人的痛苦與不適,模糊且幾乎無法稱量的怨恨就會讓每一顆人類的心感到快樂。而這怨恨早已轉化成了我的痛苦,深深紮根在我心裏,以便我可以在感覺到荒謬和可鄙時真正得到愉悅,仿佛別人到了我的地盤上。因為感情發生了奇異與荒誕的轉變,所以當我麵對其他人的痛苦和尷尬時,並沒有感覺到惡毒的快樂與人性的歡愉。在其他人陷入困境之際,我沒有感到悲傷,而是一種審美上的不適和一種錯綜複雜的惱怒。這並非出於同情,而是因為,任何看上去很可笑的人在他人眼中都是如此,並非隻有我一人這樣覺得,當有些人被其他人嘲笑可笑的時候,我就會非常憤怒;在人類沒有權利以犧牲他人為代價而取笑他人之時卻這樣做了,我就會苦惱不已。我不在乎其他人是不是會嘲笑我,因為我有一個優勢,那便是對於外在世界,始終懷揣著一種穿盔戴甲的蔑視的態度。
我用高高的鐵格柵把我的生命花園圍繞起來——比任何石牆都要更威風——如此一來,我就能十分清晰地看到其他人,同時還可以把他們關在外麵,讓他們和別人一樣留在自己的地盤上。
探索方法不去行動,便是我生活中的最在乎的事情。
我拒絕向國家或人類屈服;我消極地抵抗著。這個國家隻需要我采取某種行動。隻要我做到無為,它便不能從我這裏得到好處。自從死刑被廢止之後,它能采取的最厲害的手段無非就是讓我痛苦;當它的報複來臨之際,我必將給我的靈魂穿上更堅實的盔甲,更深層次地生活在我的夢境之中。然而那報複從未來臨。這個國家從未給我找一點麻煩。這似乎是命運對我格外垂青。
我向往安定
如同每個人都被賦予了精神上的巨大流動性一樣,我對安定有著一份無可改變的、發自內心的愛。我痛恨全新的生活方式以及陌生的地方。
為什麼要去旅行
去旅行的主意令我反胃。
我已見過我從未見過的東西。
我已見過我將要見到的東西。
永遠新奇的單調,發現的單調——表麵看似不同的事物和思想背後——卻有著驚人的相同之處。完全一樣的清真寺、廟宇和教堂,完全一樣的小屋和城堡,身穿黃袍的國王有著完全一樣的肉身和赤裸裸的暴虐本性,生活與其本身的永恒協調,我賴以生存之物的停滯不前,所有這一切同樣受到無法改變的詛咒……
風景與風景互相重複。在一列簡陋的火車上,我徒勞無益、焦躁不安地遊離在對風景和書的心不在焉裏。如果換做別人,這些書或許能打發時間。生活讓我感到隱隱的反胃,而任何活動都會加重這種反胃。
唯有不存在的風景和從未讀過的書才不那麼單調。生活對我而言,是一種從未侵襲大腦的睡意。我是自由的,以致我能夠感到悲傷。
啊,讓那些不存在的事物去旅行吧!對那些什麼都不是的人們,生活像河流一樣,永不休止的前行。但對於那些時刻警覺,可想可感的人,火車、汽車和輪船的隆隆轟鳴聲使他無法入睡或睡到自然醒。
任何一次旅行,哪怕是一次簡短的旅行結束,我都仿佛從夢境繽紛的睡眠中醒來——我處在紛繁迷亂的恍惚中,各種感覺紛遝而至,我迷醉在我的所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