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休憩,因為我的靈魂不夠健康。我無法活動,因為我的肉體和靈魂之間缺乏點什麼。我缺乏的不是活動力,而恰恰是活動欲。
我常常想跨過那條河流——從宮殿廣場到卡西利亞什不過十分鍾路程。我常常被如此多的人、被我自己、被我的意圖嚇到。我偶爾一兩次去旅行,一路上緊張不安,唯有回來後,我的雙腳才踏實地落在幹涸的地麵上。
當人的精神過於緊繃時,塔古斯河就是一個無邊無際的大西洋,卡西利亞什就是另一個大陸,又或甚至是另一個宇宙。
解脫和力量
放棄是一種解脫。無欲是一種力量。
中國還能給予我什麼是我的心靈未曾給予過的?如果我的心靈都無法給予我,那麼中國又如何能給予我呢?我是要帶著心靈去到中國,如果哪天我去了那裏。我可以前往東方,去追求財富,而不是追求心靈的財富,因為我就是我心靈的財富,無論有沒有東方,我都在我所在的地方。
旅行是那些不懂得感受的人做的事情。這便是為何遊記總是和見聞劄記一樣不能令人滿意。遊記的作者有多大想象力,他的作品就有多大價值。有了想象力,他便可以輕而易舉地用詳細而逼真的描述——他用盡他所能想象出來的、風景裏五顏六色的小三角旗——來吸引住我們,但他必然無法用詳盡的描述去記載自認為看到的風景。我們都是近視眼,內心卻不是。隻有我們用來做夢的眼睛才能真正去看見。
從根本上說,我們的世俗經驗隻包含兩種特性:普遍性和特殊性。描述普遍性就是描述一切人類心靈和人類體驗的共性——白晝與黑夜在廣闊的天空交替呈現;一切奔流不息的大河都有著同樣清澈和純淨的河水;碧波萬頃的大海神秘的深處有著某種至高無上的威嚴;那些田野、四季、房屋、麵容、身姿;服飾與微笑;愛情與戰爭;有限與無限的諸神;虛無縹緲的夜,世界之源的母親;命運,智慧過人的巨獸,這一切……在描述這樣那樣的普遍性時,我的心靈在用一種原初的、神性的語言說話,那是人皆知之的亞當之語。然而,我如何用支離破碎的巴別塔語言,去描述聖胡斯塔電梯、蘭斯大教堂、佐阿夫兵的馬褲或葡萄牙語中的蒙特斯方言呢?地麵存在著差異,我們可以通過行走,卻無法通過抽象感覺去感受地麵的高低不平。聖胡斯塔電梯呈現出來的普遍性是使生活變得更方便的機械技術。蘭斯大教堂表現的真理既不是蘭斯也不是大教堂,而是致力於了解人類靈魂深處的那些建築物的宗教光輝。佐阿夫士兵的馬褲展現的永恒是華麗鮮豔的服飾。對於一種人類語言,從某種意義上說,它的社會性單純在於,它是一種嶄新的暴露。地方口音的普遍性在於人類不由自主產生的樸素語調、群體中表現出來的多樣性、多姿多彩的列隊習俗、人和人之間的差異,以及國家之間巨大的多樣性。
在我們的永恒旅途中,除了我們沒有別的風景。什麼也不屬於我們,甚至我們自己也不屬於我們。我們什麼也沒有,因為我們什麼也不是。我將什麼樣的手,去伸向什麼樣的宇宙呢?宇宙不屬於我:因為宇宙就是我。
去遠航就已足夠
冷漠或諸如此類。每一個有價值的靈魂都渴望過極致生活。隻滿足於自己所得的是奴隸。有無限渴望是孩童。有無限征服欲的是狂人,因為每一次征服都是……
極致生活意味著最大限度地活出自己的生活,那麼,通過三種方式可以去實現,選擇其中的哪一種取決於那個傑出的靈魂。極致生活的第一種方式是最大程度地支配生活,透過一切體驗感受,一切形式的具體化能量去進行尤利西斯一樣的旅行。然而,在世界的任何時代,很少有人能夠帶著一切疲倦的總和閉上眼睛,完全地擁有一切。
誠然,很少有人能夠讓生活的靈與肉完全屈服於他們,使他們對愛情深信不疑,以致相信嫉妒思想是不存在的。不過,這毫無疑問是一切傑出的、意誌堅強的靈魂的欲念。然而,當這個靈魂意識到永遠不可能實現這樣的壯舉,因為他缺乏征服這個整體所有部分的力量,那麼,他還有其他兩條途徑可以走。其中一條途徑就是完全放棄,正式地、徹底地棄權,借此轉入感覺領域,不管在活動領域和能量領域是否能夠完全擁有。與其像那些可有可無的泛泛之輩一樣有始無終、不夠完美或徒勞一場,還不如保持高貴的無為姿態。另一條途徑就是達到完美的平衡,尋找達到絕對均衡的界限,憑借從意誌轉變成對極致的渴望,以及情感轉變成的智力,人的整個雄心壯誌不是去經曆或感受一切生活,而是去組織一切生活,達到智力的協調與平衡。
高貴的靈魂通常是渴望去理解而不是行動,而這種渴望從屬於感覺領域。用智力替代能量,打破意誌和情感的聯係,剝去物質生活中任何興趣的姿態——如果這些得到實現,比生活本身更有價值,對生活而言,獲得一切何其之難,而僅僅獲得部分又是何其令人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