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路上行人 (10)(3 / 3)

毛度他爸的性格我很了解。如果在學校不是每次都拿獎狀的所謂優等生,絕不允許跟毛度在一起玩,這是一道絕對堅實的屏障。所以,毛度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毛度被他爸提著脖子抓回去的時候,眼睛裏果真還流露出一種要永別的神色來。我則很默契地配合出一個“兄弟,你保重”的手勢,以表相見恨晚。

毛度家的院子很小,並沒有多麼敞亮的大門。隻是簡單地在院子外麵圍了一層像樣的籬笆,作為這個家的圍牆。

起初我以為籬笆做的牆,稍稍搞一點兒破壞就能輕而易舉地進出。誰想到毛度他爸在籬笆牆的裏麵還放了很多的野棗子樹杈,上麵密密麻麻的全是刺,看著都感覺刺心般地疼痛。最可怕的是,門口拴著我在村子裏最大的天敵——老黑。這隻被譽為全鎮最凶悍的獵狗,看起門來同樣毫不遜色。它的存在成了我最大的威脅和顧慮。

童年的友情是最純真無邪的,所以我對毛度的眷戀還是相當濃厚的。我那時傻傻地感覺我們是被分開的牛郎和織女,隻是中間隔著的不是銀河而是籬笆牆。

我一直都覺得毛度他爸是個特暴力的父親,我隨時都對他有著戒心。其實我心裏也清楚,隻要我敢靠近毛度,被他爸趕跑是輕的,一頓痛揍才是最有可能的。

毛度他爸對毛度的看管從那次燒了電房以後更緊了。我總是能隔著老遠就聽見毛度在家裏歇斯底裏的哭喊聲,好像他爸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沒有原因地揍毛度一頓。每次我都義憤填膺地準備做毛度的救世主,卻又在老黑跟前退縮了。

可是這種壓迫終究還是沒能阻斷我們真摯的情感。我經常把要跟毛度說的話寫在紙上,晚上悄悄地放在籬笆牆的牆根處,然後吹聲口哨就以光速逃跑掉。我估計沒等老黑大聲叫出來,毛度他爸就以超光速的氣魄站在門口巡視了。不過毛度知道是我給他留了東西,悄悄取了以後再回複給我,放在同樣的地方。從那次同甘共苦的“放火”事件以後,我們就經常泡在一起。由於隱蔽工作做得好,毛度他爸一直都沒能發現我們勢頭不對。要是那個時候毛度他爸知道我老是帶毛度去打遊戲,估計我現在也不能在這裏寫一點兒懷念過去的文字了。

本來我們大可在學校裏盡情玩的,誰知道毛度他爸收買了我們班的學習委員,由她負責監督我跟毛度。而好處就是每個月兩塊錢的“工資”。每次看到她鼻涕粘在嘴邊還要透著厚厚的眼鏡監視我跟毛度,我就覺得她欠揍。真想馬上衝上去狠狠咬她一口。

不過,全村人對毛度家的排斥真的不亞於對我的排斥。毛度很小的時候老媽就因車禍去世了。老爸是個粗人,隻管給毛度錢,其他的什麼都不管。村裏人對他們家的評價是——全村脾氣最古怪、思想最封建的父親,養了一條全村最凶悍、最皮實的獵狗,外加一個全村最傻蛋、最弱智的兒子。

說這些當然是在背後,不然依毛度他爸的性格,要是知道誰這樣侮辱他,絕對要鬧得全村都雞犬不寧。現在的人真奇怪,明明知道在背後指手畫腳地說別人後果很嚴重,可還是要冒著險去做。然而,這些人也是不敢在我跟前說的。我會以絕對高漲的正義感為毛度討還公道,哪怕每次都最先被別人打跑。

一直到上了初中以後,毛度他爸對毛度管得才不像以前那麼嚴了,當然這也是因為毛度的掙紮和反抗起了作用。他們家裏的籬笆牆沒有隨著時代的革新拆除,反而補充得更加堅實了。我目測了幾次,估計連坦克都開不進去。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長大了以後就不再那麼怕他爸了。有時候被他爸提著棍子追,還敢一邊跑一邊轉過身去做鬼臉。毛度晚上也經常從家裏偷跑出來,跟我去鎮上的網吧裏通宵打遊戲或者喝酒。我越來越發現,大部分孩子的叛逆都是在翅膀變硬了以後才開始瘋長的。有一回毛度氣喘籲籲地找到我說:“混賬敢打我,揍他!”我義憤填膺地問毛度:“誰?等會找他去!”毛度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爸!”我:“……”

我開始懷疑毛度的腦袋是不是被他爸打得有問題了,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有去找他爸談談的衝動。但是我敢肯定毛度不會打他爸。我太了解他了,每次都會抽風似的罵他爸,等到他爸喝醉酒在街邊睡著的時候,又拉著我去把他爸抬回家,然後洗臉、熬湯、抬上床、蓋被子。我感覺毛度有時候真的恨他爸能恨到要把他千刀萬剮的程度,有時候又關心得無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