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路上行人 (10)(1 / 3)

我突然想過去抱抱她,抱得緊緊的,不再鬆開,不再讓她受任何的傷害,外界的也好,心靈的也好。但我知道一切都晚了,所有對於傷心的補救再及時,也不可能讓一切美麗如初。

我走下樓梯,以一種離開的姿勢。

我想我大概是一個懦弱的人,不敢忘記過去,也不敢麵對現實,一個人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體味著卑微的幸福,或是卑微的不幸。

我能留給軒的,也隻有微不足道的物質,沒有精神,沒有希冀。

我解散公司的時候,剛好也是個秋天,來中國整整4年。總公司放了我們半年的假,我和Q還有M他們,很多公司裏的人,一路逆著長江的水流玩到中國西部,又一路沿著黃河玩回來,Q還是一如既往地安靜,M找了新的女朋友。

3月末,我們到了山東省境內的黃河入海口,名叫東營的小城,很美。軒來電話說6月份要高考,不能出門,於是我們決定去看看她。

那天晚上我和Q走在回賓館的路上,Q喝了點兒酒,這裏的街道不像上海那樣擁擠。我倆走在人行道上,前麵的女子背影像極了軒。一輛汽車從右手邊闖過紅燈呼嘯著開過來,我聽見刺耳的刹車聲,然後Q倒在地上,汽車從他身上軋過去,然後停住了。背影像軒的女子摔倒在一邊,急促地呼吸,一臉驚恐地盯著後車胎上猩紅色的血。

手術室的紅燈亮起一分鍾後“啪”的一聲熄滅了,醫生出來,搖搖頭說:“失血太多,脈搏十分微弱,快要不行了,通知家屬吧。”

我寧願躺在裏麵的人是我,這樣世界上就會多一個人,無所顧忌地去疼愛小軒。

小軒:5% 威士忌,20% 蘇打水,35% 冰塊,30% 檸檬,最後10% 思念

5%威士忌,20%蘇打水,35%冰塊,30%檸檬,最後10%思念。

Q把這道酒叫做“一點想念”。因為想念隻占10%。Q不讓我喝酒,他說女孩子喝酒對身體不好,傷胃傷得特別嚴重。後來他給我調了這道酒,味道很好,不會醉,對身體沒有損傷。Q說,酒精含量不能超過8%。

他走以後,我每次喝這種酒精飲料,心裏就翻江倒海地難受。英文中,“想念”與“錯過”,大概是一個詞。每當我想念他的時候,我知道我徹徹底底地錯過了,10%,20%,100%。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總習慣稱上海為故地。我收到上海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又是一個7月。我想起4年前的暑假,哦不,5年。那時我以逃課者的身份,偷偷地在這個城市裏麵遊蕩,惴惴不安,惶恐。5年之後,我終於有理由在這個城市待一段時間,有理由不離開。

Q死後的一個月我過了我的18歲生日,上海來的EMS快遞,署名是Q。我拆開包裹的時候很平靜。

一把來福槍的模型,一本大英圖書館的藏書,兩捆美元,幾張珍藏版的外文CD,外加一封信。信很長,是Q寫的。

“……來福槍的模型我一直喜歡,我喜歡所有偵探小說裏麵,來福槍的死角,這個名詞多麼的絕望;原來和幾個朋友去英國時,碰見專門販賣藏品的人,挑了一本封皮好看的買下來,大概有關古代象形文字的起源;一捆美元是一萬,兩捆剛好夠你買一輛藍色的雪弗萊;CD都是我常聽的幾張,買來新的給你……小軒,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與別人不同,你的生活豐盛而濃烈,不空虛,所以我決定認識你。你長大了,一定要像以前一樣快樂,一樣充實。18歲生日快樂。你的Q。”

我親愛的Q,他那時還不知道,自己將要徹底地離開這個世界。我把他的信折好,放進抽屜裏,揉揉眼睛,繼續做高考的模擬題。

臨近高考的時候,我的精神出現過不定期的恍惚——我哥和Q還有M他們在上海,在看得見江麵的寫字樓裏辦公,下班之後一起去酒吧喝酒。Q還是那樣地安靜,M還是擅長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我哥還可以去機場接我,還可以拍拍我的額頭,幫我拉開厚重的窗簾。

來上海之前我把Q的包裹按地址退了回去,除了那封信。我想包裹上的地址大概早已住了別人,他們收到那些東西,會不會驚訝,會不會欣喜?這都是別人的熱鬧,無關乎我自己。

我想人本來就是一條線,向未知的方向無限延伸,遇到一個人,便有了交點,但並不一定重合,一旦經過一個交點,就是一個萬劫不複。

人一生要經曆許多個萬劫不複,最終變成別人的萬劫不複,徹底地離開世界,再變成下一個生命的起點,如此不斷地往複循環。所有我們以為萬劫不複的事情,總有一天,會在宇宙的輪回的那一端,以另一種形式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