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的時候我還是僵硬得如同一把鐵鑿子,但是我開始長個兒,模特隊的形體老師看中我身上原始的硬度,他於每天放學後在舞蹈室的形體訓練室內教我簡單的走姿。他教會我如何把握好僵硬的度,很多年後我依舊能想起他對我說的一句話,他說無論什麼東西,劣或者優,隻要把握好度,就是一種美。他的聲音如同春日的雷聲般響徹蒼穹,滾滾掠過我的腦海。長這麼大以來,“美麗”這個詞語頭一次在我的體內蘇醒,並且以迅猛的速度不斷增長著。形體老師近30歲,雙眼皮很深,眼窩深大,有妻有女,氣質不凡,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行為舉止十分女氣,時不時透出一絲媚態,可能與他的職業有關。我跟他學會了抽煙,在訓練結束後我們就盤腿坐在地上擠在一起抽煙,煙霧繚繞中他的麵色哀傷,他問:“丁丁,有人溫暖過你嗎?”
我問:“什麼意思?”
他換了一種說法:“有人喜歡過你嗎?”
“沒有過。”我簡潔地說。
“你知道為什麼嗎?”他撚滅煙頭。
“不知道。”
“因為你身上的成熟氣質使他們不敢接近你,隻有心智真正成熟自信的男人才敢嚐試欣賞你。”說罷他開始吻我,嘴唇濕潤柔軟,吻得就像一個父親。
這天下午的日光從形體訓練室的狹小窗子裏投到鏡子上,強烈的白光刺傷了我的眼睛,當他緩慢溫柔地用鼻子觸碰我的脖子的時候,我冷不丁地說:“老師,我爸要死了,是老死,從昨天起他的身上就開始長黴斑,現在已經無法控製了。”
我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僵硬,他了然無趣地從我身上起來,訕訕地用手指梳理我的長發,我細弱修長的頭發在他的指間纏繞了很久。他不舍地鬆開,把我扶起來,替我拍掉身上的灰塵,最後低下身子給我係上鞋帶,打了一個蝴蝶結,仔細利落地如同一個熟練的父親。我想他在家,一定也是這樣愛護他的女兒。他彎腰給我係鞋帶的時候,無比心疼地說,你該回家了,你出來得太久了。
我的18歲生日是形體老師給我過的,他把我打扮得像一個花團錦簇的純情少女,然而我臉上呆滯的表情破壞了整體氣氛,我的生日蠟燭點滿了整間訓練室,鏡子的倒影使這間訓練室顯得無限大並且繁星般閃滿火光。我穿著他送我的連衣裙,站在他的麵前渴望他像從前一樣親吻我,但是他隻是輕輕觸碰了下我的額角,輕得幾乎沒有任何的感覺。他說:“丁丁生日快樂。”我無比失望地說:“謝謝你。”
接下來我們不斷地喝酒,喝的過程中一語不發,豪爽地一飲而下,如同幹渴很久的路人,遇見救命的泉水,使盡全身力氣灌。我們麵對麵坐著,這裏隻有我們兩人,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彼此沒有任何的生疏,熟悉得如同多年的老友。我顫抖著猶猶豫豫地爬向他,他沒有動,眼睛裏水樣的癡迷,就在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彎曲的長睫毛的時候,他輕輕地用手把我擋開,力度不大,但是足以把我飛駛出去的心撞得粉碎。
我緘默地看著他,他的臉在燭光下虛幻不清,一時間周圍靜得隻能聽見蠟燭燃燒的劈啪聲。
最終,我站起來飛快地穿過空曠的教室,用力拉開大門,這時候我看見一個抱著孩子的矮小女子在門前立著,她五官平淡臉蛋兒扁平,談不上漂亮,但是有著南方女孩的秀氣和柔弱。
“原來你這麼年輕。”她說。
我像是受到極大的羞辱,她的話沒有任何意思,但是如同烙鐵一般燙傷了我,無論她是多麼地矮小,她依舊以她的高度俯視著我,而我幾乎沒有穿衣一般,在她麵前暴露著我的恬不知恥。我回頭看他,他高高地在一圈又一圈的蠟燭中立著,無限溫柔地低下了驕傲的腦袋,躲開了我目光的質問。
我幾乎是跑著往學校外去,一路上踉踉蹌蹌,晚自習早已放學,學校裏空無一人,學校正門我不敢走,因為此刻我體無完膚,隻想把自己深深地藏起來。後門緊閉,我開始翻高聳的鐵門,就在我騎坐在門上的時候,我的視野瞬間開闊起來,夜晚的燈光閃閃爍爍,風逆著刮,我搖搖欲墜。這時候一個人在門下叫道,你的腿長得真好看。
我低下頭,看到門下倚著一個黑影,我一橫心從門上直接跳了下去,裙子撕裂一條長口子,我頭一次身手如此敏捷,很久以前我曾因為無意走光而羞慚得無處可躲,而現在我滿不在乎地從那個黑影麵前走開,身後他甩過來一聲悠長的呼哨:“我可是什麼都看見了。”黑影說。
家裏亮著燈,媽迎在門口,她沒有問我為什麼回來這麼晚,我臉上的表情使她有些怯。她接過我手裏攥著的破碎的裙角,小心翼翼地說:“你爸等著你過生日,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怎麼等你都等不回來,在椅子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