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減熵的代價(1)(3 / 3)

那天下午,我去外地出差剛回家。天井裏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於是我扔下提包,脫了外衣,隻穿著一條三角短褲下樓。我走到天井裏,湊著水龍頭洗冷水澡。快洗完的時候,大門吱呀一聲,有個女人進來了,我認出她是袁小毛的二姐。她扭過臉,徑直往自己家走。這時我也趕緊拿起塑料盆上樓,回我屋裏。當我正用幹毛巾擦幹身上的水珠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天井裏喊救命。那聲音尖利刺耳,令人毛骨悚然。我立刻套好髒褲子,赤膊下樓。由於太心急,差點從又窄又陡的木樓梯上滾下去。

袁小毛的二姐還在天井裏喊救命。她雙手捂住耳朵,臉色煞白,眼睛因極度驚懼睜得大大的,很嚇人。

“啥事體?”我衝著她的臉大聲問她。

“我媽死了。”

這時我立刻跑進她家。見外屋沒人,便往裏屋衝。

我看到老太太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住她家隔壁的那個小張醫生正嘴對嘴跟她作人工呼吸。醫生跪在木板地上,一下一下地往老太太嘴裏吹氣,接著又用手掌按住老太太的心部,有節奏地擠壓,叩擊。他臉色平靜,一聲不吭。

“我媽死了?”老太太的女兒進來問。

“不要緊了。”醫生輕聲說。

“真的沒死?”

“她有呼吸了。”

“阿要去醫院?”

“用不著。”醫生說,“你現在開爐門熬點白粥,等她醒了,給她喂點粥湯。”這時醫生又轉過臉對我說,“小馬你別走,等一會你跟我一起把她抬到床上。”

我點點頭,仍默默站著。這屋裏空蕩蕩的,除了一張硬板床外,幾乎一樣東西都沒有。原先的那些柚木家具全被人拉走了,隻是水曲柳地板仍保留原樣,大概這些地板撬走了也沒多大用處,所以沒人要。

老太太的女兒請那些站天井裏看熱鬧的人都出去,然後關好大門。她給小張醫生端來凳子,請他坐下,心裏萬分感激。

“多虧張醫生在家。”她用手理了理額前的頭發,已平靜了許多。“我們家要好好謝你。”

“不。”醫生搖搖頭。“是你發現得早。”

“嚇死我了。”這女人說,“我敲門,沒人開門。我有門鑰匙,能自己開門進來。她拿繩子吊住脖子,另一頭係住床框。她就那樣坐在地板上,頭耷拉著,舌頭拖出來,我見了差點昏過去。”

“不要緊了。”醫生從衣袋裏掏出白手絹,擦去臉頰上的汗珠。

“也要謝謝你,大學生。”這女人轉過臉,又對我說。她以前從未跟我說過話,大概還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因此隻是跟天井裏的其他麵熟陌生人一樣,叫我大學生。

“阿要我去城中公園喊老伯伯回來?”我問她。

“不要去。”醫生反對道。“現在沒事了,不必弄得太緊張。”

“唉。”這時老太太的女兒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小毛害人呀,害死人。”

“他以前蠻好的呀。”醫生說。

“後來專門軋點壞朋友。”

“不過十年也不算長。”醫生安慰道。

“啥人曉得他出來後會不會變好。”

“人變好變壞,主要看環境。”醫生說,“他進去嘛,主要是受教育,出來後肯定好。”

“裏麵蠻苦的,吃得不好,還要成天搬石頭。”

“人吃點苦頭好。”

“下個禮拜我去看他要跟他說老娘危險給你害死。”

當時我聽著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平靜對話,默不吱聲。盡管我明白我對袁小毛了解不多,可我直覺地認為他不是那種容易受人影響而變壞的年輕人。以前他問我借書時,隻借哲學方麵的或心理學方麵的書,而我引以為自豪的,也正是這兩類書最多。當時我問他看不看小說,他說不看。我說我喜歡小說,而且想寫小說,他隻冷冷點頭,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