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都市風景(1)(1 / 2)

在裏間的窗口旁,她探頭看了看陷落在樓群底部的那條狹窄馬路,和馬路上的那些蟻群似的行人,才合上被鍾點工擦得一塵不染的金屬窗。她是那種漂亮得讓許多漂亮女人也嫉妒的窈窕淑女,從不塗脂抹粉卻終日嫩紅嬌綠,那對眼睫毛很長的眼睛也總是明亮動人。除非有特殊應酬,也從不佩掛首飾。而唯一能看出她具備審美能力,並自如運用這種能力來充分顯示她的白皙膚色和苗條身段的,是穿在她身上的那些必定每日更換的品牌時尚服裝。

像往日一樣,她說話得體,舉止嫻雅,那些陸續進屋的男同事,也照例就她的淺色亞麻長裙和沒係鈕扣的短腰西裝打趣一番,才各自坐到桌前開始工作。一位曾對她表白過愛慕之情,隨即被她拒絕後已另有所求的年輕碩士,約她午餐後一起打乒乓球,她欣然允諾。然而,當她獨自坐在裏間,打開她的便攜電腦,查看由網絡傳來的商務信函時,卻心煩意亂。昨天夜裏,她是吃了安眠藥才睡著的。

呂克明走後她臉色煞白。陪兩位北京客人吃了晚飯,呂克明開車送她回家,一直送到樓上,送到三樓她獨自居住的那套房子門口。她請他喝杯咖啡再走他喝了。她問他是否喜歡戴安娜他說喜歡。他微笑告辭時她想哭。這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她內心深藏著連她本人都不敢相信的一個奇怪念頭:她要他要她,哪怕隻一次。

其實她也明白呂克明應該──也必然──如此理智地告辭。也許正是因為他理智,而且聰明,自己才敬重他,乃至愛慕他。此刻她坐在這間陽光充足且冷氣宜人的辦公室裏,才認為昨晚的情形,不過是荒誕得毫無道理且模糊得除了那個念頭外,其餘一切細節都難以確認的一個夢。甚至懷疑呂克明沒進屋。

最初認識他時,辛薇還在讀大二。曹老師請她陪他跳舞她跳了。當時呂克明已得到德國柏林大學授予的博士頭銜,被母校請來講解他最新發表在澳大利亞一所醫科大學學刊上的一篇學術論文。盡管那些稀奇古怪的專業術語,和那些繁複雜亂的數學推導,使她莫明其妙,可這位耳聞已久的德國博士在講台上自信瀟灑的那種迷人風度,卻使她耐心聽完了那場枯燥不堪且長達三小時二十分鍾的專業報告。呂克明與她翩翩起舞時,對她說了句她原以為他不會這樣說的話:你很漂亮。同時也投來欣賞與讚美的溫和目光。在學生俱樂部的舞池裏,她看他很年輕,仿佛是自己的同齡人。後來曹老師常跟她談論他的事。從那些絮絮叨叨的回憶中,辛薇隱約猜出這位女教師曾努力追求過以前與她同窗讀書的這個呂克明,而對她現在的丈夫,有一種無法言傳甚至難以啟齒的嫌怨感覺。她丈夫當時有望榮升這所大學的另一個係的係主任,不久便如願以償。

其實不是他的德國博士的耀眼身份,也不是他的以個人專利擁有這家公司數百萬元的巨額股份,當然更不是他的毛孔越來越粗、臉頰越來越胖且越發鬆弛的人到中年的麵孔,而是他洞察事物的敏銳,和他從容處世的機警,使辛薇小姐印象深刻。他偶爾與某些外地客人高談闊論,時不時說幾句辛薇聽不大懂但確知那是粗話的東北俚語時,這位清純姑娘不免臉紅起來。可紅過之後,反認為她的博士經理惟有如此狂放,才能活躍餐桌氣氛。一位與呂克明一起下過鄉的天津人,曾醉醺醺地湊來他的酒糟鼻子,講述這位博士在北大荒農場的種種軼聞。

“那時候,他至少追過五個像你這麼漂亮,甚至比你更漂亮的年輕小姐,同時至少有二十五個在臉蛋方麵和行動方麵也毫不含糊的女孩一起追他。”天津人用手背擦了擦沾在胡須上的酒滴接著說,“我不知道這家夥……親過的──正要說睡過的,突然清醒了一下──和給他親過的女孩有多少打,隻曉得全農場一千三百五十八個光棍中,沒一個不嫉妒他,甚至有人揚言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