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過後,秋高氣爽,明月峽山水依舊,風景不殊。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千態萬狀。鄧良菊退休後樂不思蜀,和寶貝女兒住在萬山城裏就不想回明月峽。熊忠三年牢獄期滿,與彭樂玉鵲橋相會,雙宿雙飛,盛夏時節,回到了明月峽。朱玉萍一去杳如黃鶴,音容茫茫。她的父母焦急萬分,滿天滿地在找她。梁晉秋晝思夜夢,為她割肚牽腸。然而,她卻像一滴清亮的水珠掉進浩瀚的大海,無波無浪、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發現朱玉萍出走了那天中午,淩雲和梁晉秋心如火焚,驅車追趕到萬山,找遍了小小的萬山城,不見她的蹤影。
淩雲十分內疚:朱玉萍決然出走,留下了大串疑問。她的確是一個好姑娘,好職工,好黨員。送朱江不收那兩萬元錢,她完全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化為己有。然而,她沒有那樣做,卻低聲下氣地要兩百元獎金。那天晚上,交賬交款,為了穩住她,他堅持沒有當時給她兌現,卻萬萬沒想到,她就那樣悄無聲息地出走了。他很自責,朱玉萍出走的前夜哭得那麼傷心,一定有難言之苦,難言之痛;以她一清如水的品質,不是萬般無奈,不會開口要獎金,自己作為領導沒有盡到責任。
然而,淩雲十分繁忙、十分勞累,朝乾夕惕,席不暇溫。他心中的事情太多:竹林溝礦井接替工程正在進行設備安裝、調試,預定元旦節竣工投產;放牛坪選煤廠土建工程已具雛形,預定明年“五一”節舉行竣工投產慶典;機焦廠項目已正式委托煤炭設計院搞可行性研究;為企業向第三產業擴張而新建的萬山市綜合大樓已經封頂。明月峽裏指不勝屈的事情都在他心上,對朱玉萍的歉疚之情,漸漸被繁忙的工作和匆忙的時光塵封。朱玉萍的工作已經被供銷科副科長萬安芬接管……
朱玉萍失蹤幾個月,黃樹良的自責懷念之情與日俱增。他變得格外孤獨、格外沉默、格外苦悶,朱玉萍開朗清脆的笑聲、柔弱嬌美的身影,和著那夜被他毒打的淒慘叫聲,無力反抗、在河灘裏痛苦無助地翻滾的情景,****夜夜撕咬著他流血不止的心。他無處訴說、無處排遣悔恨交加痛苦如剜的心情。他不知道朱玉萍去了哪裏,過得怎麼樣。她一個弱女子遭受奇恥大辱,哭訴無門,自己不僅沒保護好她,還傷心病狂地打她,逼得她走投無路,背井離鄉,她的路在哪裏?她身上的傷好沒好啊!她沒有錯啊……
那段時間,黃樹良的精神幾近崩潰。
他幾次去朱玉萍家裏,以懺悔之心給她病中的爸爸、焦急無助的媽媽,盡屬於女兒、女婿盡的責任;他給朱江萍寫過無數封信,他知道沒有地址信寄不去,但他仍癡癡不停寫,他想以此寄托自己痛悔的心靈。他用自己的工資,給朱玉萍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他想,無論她何年何月回來,依然是明月峽煤礦的工人。他想,自己粗暴無情地傷害了心愛的人,斷送了自己美好的愛情,找不到她、等不到她,他就獨身。他常常獨自爬上山坡,久久地凝望著山峽裏的公路發呆……
那天晚飯後,他又孤孤單單地沿著礦區公路向明月峽深處走。山穀深處,明月溪邊,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那裏,有他和朱玉萍成雙作對的足跡,相親相愛的記憶。而今,修竹茂林猶在,人如雁影分飛。睹物思人,觸景更傷情,他黯然走進山林,又黯然走出山林,走進明月溪,木木地坐在山溪裏的石頭上。蒼茫暮色下,清澈的秋水一路歡歌而來。山風吹過,有樹葉、竹葉飄落水中。他出神地盯著山溪裏順水漂流的樹葉,心像水裏漂浮的落葉一樣淒涼、一般絕望,心裏一次又一次默默地呼喚:“豬豬啊,你去了哪裏……”
“黃鼠狼——!黃鼠狼——!”呼喚的聲音在黃昏的山穀中虛幻而真切。
黃樹良從暮雲春樹的情緒中驚醒過來,側耳傾聽,是王嘎子的聲音。他大聲回應:“啥事?”
王嘎子從公路上奔跑下來:“黃鼠狼,有人找你。”
“誰找?”
“你大學的老師,在公路上。”
黃樹良和王嘎子一前一後走上公路,一輛豐田越野車旁站著三個中年男人。黃樹良看著幾個陌生人,冷漠地問:“誰找我?”
車邊一個人問:“你是黃區長,黃樹良吧?”
黃樹良冷冷地問:“啥事?”
來人說:“我們是煤炭幹部學院辦公室的。去你家裏坐一會好嗎?”
黃樹良上車後,努力在記憶深處搜尋幾個不速之客的影子,似乎沒有一點記憶。車到礦區營業室前,王嘎子下了車。小車繼續朝牛滾氹開,黃樹良心中犯疑,問:“馮老師還好嗎?”
坐在黃樹良身旁的人說:“黃樹良同誌,我們是省紀委、鐵路局紀委和省檢察院的,這是我的工作證…… 你給中央寫的信,中央領導很重視,作了重要批示。我們來找你核實一下情況,希望你支持、配合我們。”
黃樹良看了一眼工作證,又扭頭看看陌生人,不冷不熱地說:“不能去家裏,去我辦公室。”
來人說:“不去你辦公室,也不去你家裏,我們去萬山市。”
黃樹良斷然地說:“不去!晚上十二點,我要下礦井值班。”
來人說:“這樣吧,我們去山外麵的鄉鎮上談談吧?晚上十二點前送你回來值班。”
黃樹良說:“還有什麼談的?你們要是真心反腐敗、抓貪官,我要說的都清清楚楚地寫在那上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