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貨郎在黑牡丹家裏住下來了。

黑牡丹要貨郎安安心心地,在家耕田種地。她不讓他跟某某某再有什麼瓜葛,他答應了;她不讓他繼續做貨郎,他也答應了。

人們都覺得,是黑牡丹自己熬不住了,這才草率地選了這麼個人的。人們這麼說也是不無道理:黑牡丹守寡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除了皮膚略略黑了些,人又長得那麼漂亮,她能守得住嗎?

貨郎熱衷房事,這在村裏是公開的秘密。人們說,這些話都是貨郎從前的相好某某某說給她的女伴後,又從某某某的女伴嘴裏逐漸地傳開來的。其實,某某某是出於對黑牡丹的嫉妒才這麼說的。某某某也是常常情不自禁地主動跟別人談論與貨郎從前那些不為人知的柔情蜜意。某某某失去了貨郎,似乎變得不管不顧了,她說這些的時候,從不把自家男人的感受與態度看在眼裏,掛在心頭。人們私下裏都議論說,貨郎的家夥(暗指男性生殖器)很大,欲望很強。村裏有無數男人,在後來與貨郎的交往中,不止一次驚鴻一瞥地發現過貨郎的家夥,的確不是一般男人敢於跟他比擬的。於是乎,仿佛得到了驗證一般,人們都說,黑牡丹找了貨郎,真是幹柴遇上烈火,不熊熊燃燒也是不可能的了。

黑牡丹老得很快,也更黑了。人們說,還不是讓貨郎折磨成了那樣子。

似乎有了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意味。

黑牡丹是村裏很多男人的夢中情人,可是,近在眼前的黑牡丹是個本分的女人,即使在守寡的那幾年她也從不曾跟任何一個男子發生過有違婦道的事情。貨郎當了上門漢之後,更是把黑牡丹盯得死死的,對於黑牡丹,村裏的其它男人顯然沒什麼指望了。然而,無論貨郎怎麼辛勤勞作,黑牡丹的那塊荒蕪的土地,再也沒長出莊稼來。這讓貨郎非常失望。失望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為了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骨肉,貨郎總得想個法子出來,這才是火燒眉毛的事,他已經不年輕了。貨郎嘴上雖然不說,心裏卻亮堂得很,名義上他有白牡丹和白牡丹的弟弟兩個兒女,可是,這兩個孩子在他入贅的時候已經不小了,他們也明白貨郎不是他們的生父。貨郎比常人更迫切地需要一個傳承香火的人,當然與貨郎的人生背景不無關係。

貨郎初到這個村子的時候,人們問他是不是四川人,他避而不答,隻說,我是從四川那邊過來的。這個省的這一個縣,本來就跟四川接壤,“從四川過來的”並不能說明貨郎是四川人。問他的家鄉具體是什麼地方,貨郎索性脆生生地說,孤兒院。孤兒院是哪兒?人們不明白。貨郎沒好氣地回答說,孤兒院是沒娘沒老子(父親)的娃娃們吃飯睡覺的地方。那麼,是什麼地方的孤兒院村裏人就無從知曉了。顯然,貨郎不想回答這些讓他痛苦的問題。既然貨郎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人們也就不好再問什麼了,孤兒的身世已經夠讓人同情的,再問,就顯得殘忍了不是。

從貨郎的年齡推算,他應該是解放前就已經進了孤兒院的。他的父母、家鄉、身份,在人們眼裏更加撲朔迷離。

作為孤兒的貨郎想讓黑牡丹給他生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這也是人之常情,那麼,他再怎麼整夜整夜地折磨黑牡丹,也是可以諒解的。

人們都這麼想。

黑牡丹的女兒長得跟她黑牡丹一樣美。不,比黑牡丹還美。因為她的皮膚比黑牡丹白得多,而且粉嫩粉嫩的。這個女子個子細長,卻又柔若無骨,真是麵如桃花,身似楊柳,早熟得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子。

這個女孩子,人送外號白牡丹。

由於貨郎的存在,日子好過了不少。原本失學在家做起家務來的白牡丹又重新在村裏的小學複了學。沒有輟學的兒子學習很用功,跟姐姐在同一個年級,同一個班級。

貨郎對白牡丹超乎尋常地疼愛,完全不像繼父。

趕場的日子,貨郎到鎮上的集市去添置一點必需品,返回的時候,總不忘給白牡丹買一把水果糖回來。水果糖是那時候的農村孩子夢寐以求的好東西,在他們眼裏,天底下似乎沒有比水果糖更好的東西了。這些水果糖被貨郎悄悄地塞到白牡丹手裏之後白牡丹又瞞著貨郎,分一半給了她弟弟。做這些的時候,白牡丹還跟弟弟說:“是爸爸讓我給你的。”

白牡丹所說的爸爸,當然是貨郎。

白牡丹後來又不上學了。不知道為什麼,一個那麼好看的女孩子,偏就把書讀不進去。白牡丹的學習比不上她弟弟倒沒什麼,因為她弟弟總是班裏的第一名嘛,然而要命的是,白牡丹覺得上學沒什麼好的,她就不上了。

說白了,白牡丹其實是個懂事的孩子。既然讀書沒什麼前途,不如退而求其次,也替家裏出一分力。白牡丹就是這麼想的。黑牡丹由著女兒。做母親的想,一個女孩子,長大出嫁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上不上學也沒什麼要緊,能夠幫她做家務,可以讓她抽出身子來全心全意地在生產隊裏掙工分,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很平常的一天,貨郎對黑牡丹說,女子都十五了,也大了,兒子也大了,不能再讓姐弟兩人睡一個炕了。黑牡丹覺得貨郎說得很有道理,就抽空騰出一間擱雜物的房子來,搭了張床,讓白牡丹單獨睡。

雖說剛剛滿了十五歲,但白牡丹出脫得像一個真正的大姑娘了,她也想有一個自己的空間。她把她的屋子收拾得幹幹淨淨,整整潔潔,高興得什麼似的。白牡丹打心眼裏覺得繼父對她好。

初夏的一個晚上,弟弟跟母親都分頭睡了,白牡丹脫了衣服正打算睡,突然聽見有人敲門。白牡丹坐起身子問了句,誰?站在門外的貨郎說,是我。白牡丹說,門沒閂。貨郎就推門進來了。貨郎進了屋子,又順手關上了房門。白牡丹重新躺下去,鑽進被窩裏。貨郎看著白牡丹說,看到你把床拾掇得這麼舒服,我也想在你床上躺一陣子呢。

白牡丹畢竟是個孩子,哪有那麼多想法?雖說貨郎是繼父,可哪裏去找對自己這麼疼愛的繼父呢?她往裏側挪了挪身子,說,想躺你就躺躺吧。貨郎斜了身子,靠在白牡丹旁邊絮絮叨叨地跟白牡丹談了些他如何疼愛白牡丹的話。白牡丹小聲說,爸爸對我好,我心裏都明白。貨郎說,你明白就好。

貨郎沒有再說什麼,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一時,竟都沒什麼話說了。

過了很久,貨郎說,燈白白地亮著,太費煤油了。白牡丹說,那就吹滅了吧。貨郎轉過頭去,噗的一下,將油燈也吹了。

又過了許久,白牡丹忍不住打起嗬欠來,她睏得堅持不住了,說,爸爸你去睡吧,我也瞌睡得不行了。貨郎說,我又不是你的親爸爸。白牡丹說,後老子(繼父)也是爸爸,我知道你對我們比親爸爸還親呢。

白牡丹說的是心裏話。可是,貨郎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對白牡丹說,我再躺一會兒就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牡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白牡丹是被下身的刺痛驚醒的。她醒來後才發覺,一個龐大的身軀壓在自己身上。從窗外透進來的朦朧月光中,白牡丹依稀認出了這個一身汗臭的男人。這個人不是別人,理所當然就是貨郎。貨郎對白牡丹的醒來並沒有發覺,他還在白牡丹身上忙活著。白牡丹發覺是他,就用力推他,但她推不開他,白牡丹想大叫起來,想不顧一切地把內心的憤怒喊出來,但她立即想到睡在隔壁的母親和另外一間屋子裏的弟弟。白牡丹隻好把嘴閉得死死的。但是,她的反抗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她用指甲掐貨郎,用腳蹬貨郎,可是,貨郎依舊不管不顧,我行我素。

做完了想要做的事情,貨郎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黑牡丹和她兒子在另外兩間不同的屋子裏睡得正香,他們對發生在這個月夜的事情一無所知。白牡丹也沒有告訴母親。雖然白牡丹好幾次想對母親說說,但是,好幾次話到了嘴邊,白牡丹又給生生地憋了回去。

無論貨郎怎樣花言巧語獻殷勤,從此,白牡丹再也不理貨郎了,她用沉默表達著憤怒。白牡丹的母親不明白女兒對繼父的態度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她指責女兒,訓斥女兒,說她是如何不懂事,等等,白牡丹卻什麼話也不說,更不反駁母親,她隻是無言地咬緊了嘴唇。貨郎對白牡丹比以前更加無微不至了,似乎,他不在乎白牡丹的不合作態度。當母親的想當然地認為,女兒是有了青春期的逆反心理才這麼對待繼父的,也就對白牡丹不再說什麼,她想,隻要貨郎心裏不計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