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去媽媽家,看到大嬸子站在街邊看光景。大嬸子顯然蒼老了,曾經光皙潤澤的臉上溝壑遍布,唯有盤在腦後的發髻還是那麼規規矩矩,一絲不亂。我看到大嬸子旁邊放著一副空輪椅,很詫異。
“大叔呢?”我不解地問媽媽。
“半年前去世了!”
“啊——”我大吃一驚,“那大嬸子怎麼還推著輪椅出來?”
“傻孩子,大嬸子就當你大叔還在唄!”媽媽的眼睛怔怔地望著橋南。我們都同時看到仍舊站在街邊的大嬸子,她和身邊那副空輪椅就像一幅淒美的圖畫,定格在我和媽媽的視線裏。
我的心裏忽然很酸。我替大嬸子不值。她這大半輩子怕都沒有嚐過愛情的滋味,現在玻璃花男人走了,她還癡癡地守著空輪椅。她圖個啥?
一年後,我父親也走了。母親緊緊抱著父親常穿的那件藍色羊絨大衣泣不成聲。她不準我們燒掉,她說,隻要衣服在,父親就還在。我們依了母親,留下了那件衣服。母親把它藏在家裏的大衣櫃裏,她總在我們都不在家的時候拿出來偷偷地看。看一次流一次淚,讓我們的心裏很不好受。
母親和大嬸子閑暇時會坐在一起說家常。那副空輪椅依舊停靠在大嬸子身邊,似乎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而媽媽會在好天裏把父親的羊絨大衣拿出來晾曬,衣服飽吸著陽光,每一寸絨毛都盡情地舒展開來。
她們談男人,誇耀對方過的好日子。
媽媽說,“她大嬸子,咱屯裏數你最有福了。這大半輩子手都沒沾過泥土,男人能掙錢,你也跟著享福!”
大嬸子伸出幹癟的手愛撫地摸著身邊輪椅的橫杆,臉上掛著滿足的神情。“是啊,這日子過著過著,心就飄不動了,紮下根了。哪像當初嫁過來那陣,看到男人長著一雙玻璃花眼的死樣,我死的心可是都有了!”
兩個老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陣。
大嬸忽然又說,“大妹子,你也別不知足。妹夫是方圓百裏出了名的會計,提到他的名字,誰不翹大拇指啊!”
“嗯,知足,知足!這老頭脾氣暴,可心眼好,顧家!”媽媽應和著,卻也是打心眼裏說出這番話。
丈夫也看到過那副空輪椅,他問過我大嬸子的故事。那時,我們的離婚風波因為父親的去世緩和了很多。他說,他這輩子都會與我白頭偕老,永遠不會放開我的手。說這話時,他的眼睛定定地瞅著那副空輪椅。他還趁機去牽我的手。我忸怩了一下,我的手就被他溫熱的大手一把握住了。
責任編輯/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