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了半晌,待方芷秋的怒氣平息了些,顏潔如才平靜地道:“你知道嗎?向來我都不同意古人所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說法,認為那不過是用來捆住女人腳步的工具。但直到真心係上一個人之後,才明白那句話不過是女人對愛情認的死理:不管前路如何,不管遇到何事,若要跟了,對也好錯也罷便是一世!”
方芷秋被擊得退了一步,幸好背後的窗戶抵住了她微微晃動的身形。心中萬般情緒千變萬化,最後都被一把恨火所焚盡。她冷笑道:“男人可靠麼?你心裏隻有一個他有什麼用,難保他不三心二意——指不定他仍對我未能忘卻?”
顏潔如皺了眉頭,並非是對左少棠的不信任,而是不明白方芷秋今天是何用意,一雙清沏的眼睛此時生滿疑惑:“過去的事你何必再提?”
方芷秋突然笑了,綻如春曉之花,皎若中秋之月,是又恢複了她往常傲視一切的自信:“算了,就當我今天什麼也沒說過,以後你自己便會明白的。你好好休息!”說完她去關好窗戶,再到床邊幫顏潔如掖好被角才慢慢出去。
她剛走出門,便看到馮媽正端著一盅東西在門口鬼鬼祟祟,也不知她來了多久,將剛才她們的話聽去多少,但方芷秋根本不在乎,隻冷冷睨了她一眼便翩然離去。
馮媽不滿地撇撇嘴,這才端了東西進去放到桌上:“大少奶奶,這是我們太太特意囑廚房燉的阿膠豬蹄湯,你可要快些喝下!”
顏潔如還從剛才方芷秋丟下的話中未回過神來,隻道:“幫我謝過二太太。”
馮媽也等不得看著她將補品吃完,便匆匆轉回去將方才聽到的“驚天消息”彙報給章婉碧,末了還問道:“太太,你說這事要不要讓老爺知道?”
章婉碧眉頭緊鎖:“你剛才說的話可當真?九姨太和大少爺真有曖昧,事關重大,這種話切不可胡縐!”
馮媽連聲道:“是九姨太親口對大少奶奶說的,我可聽得清清楚楚!”
章婉碧沉吟一陣,後眉頭一鬆像是下了決心般吩咐道:“這事千萬別讓老爺知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以後叫人盯著九姨太,免得她做出些什麼逾矩的事,攪得家宅不寧!”
馮媽本以為這次可幫章婉碧立下大功,此時這話猶如一頭冷水澆下,頗自不快。
自那日方芷秋撂下些莫名其妙的話後,顏潔如便好似很難再見到她,雖心中疑惑,但對她的話也並未認真。
月色暗淡影西斜,高高掛在幽曠的夜空中清冷孤絕,散出絲絲寒輝冷漠地俯視凡世。這個世界並不安寧,在夜色的掩蓋下,各種罪惡、血腥悄然發生,仿似人對同類的殘忍永無休止。
這晚左公館的每個人都睡得極不安穩,從陰冷的夜空中隱隱傳來女人的哭泣之聲,好像枉死的靈魂對自己人生最後的哀悼,在每個人的夢裏烙下恐懼的印記。
顏潔如在左少棠的懷抱裏輾轉反側,沉睡中的眉尖綴著一絲不安,左少棠先她一步而醒,微微抬起身子,透過未開的窗戶向外探了探。那哭聲時隱時現,正欲仔細分辨時卻又消失不見了。
“什麼聲音?”顏潔如喃喃問了句,輕輕睜開眼睛。
“沒事,繼續睡吧。”左少棠幫她掖好被角,讓被窩裏的溫暖不泄出一絲去。
顏潔如正要閉上眼睛,那似斷非斷的哭泣聲又響了起來,這次很清楚地傳入他們的耳朵裏。
“大半夜的,是誰在哭啊?”
“你先睡,我去看看。”左少棠披衣下床。
尋著哭聲,左少棠走到後花園的一個盆景花園裏,那裏以前有王召裕的打理,擺放疏密合度,是散步賞景的好去處。而此時擺放又密又亂,已是很長時間沒人來了,顯得有些陰沉。透過一排石景,左少棠隱隱看到一個人影,他喝問:“是誰?”
那個人影立即止住了哭聲,身影一閃,便很快在黑暗中消失了。
左少棠幾步跨過去,那背影在黑影綽綽中看得不是很清楚,卻明顯是個女人。他心裏覺得怪異,在園中巡視一陣卻無任何發現,正待折返回去,卻又聽得一陣細細的聲音。他立即警惕起來,尋聲而去,跨過拱形園門,但見門後長廊外,錦鯉池邊,隱隱有個紅色身影。
借著月光,他看清那是個穿著紅色古衣的女人,一頭黑發水泄於背後,姿態嫋娜,步步生蓮,一襲水袖配合著戲詞雲舒雲卷,襯著池中鱗鱗波光,顯得分外詭異。
那個女人水袖一甩,緩緩轉過臉來,左少棠頓時怔住了。
她的臉上竟然戴著一張精美的麵具,瓷白作底,渲染桃紅,雙眼如絲,在翠綠與潔白間難言妖媚——正是自己贈與她的麵具之一。
那麵具自己不是已經扔了嗎,為何會回到她手裏?左少棠很是不解。
方芷秋此時也看到了他,兩人便隔著道園門相對而立。
半晌,方芷秋取下臉上的麵具,輕啟朱唇幽幽道:“你以前想聽我唱戲,我不唱,現在我想唱戲,請你聽聽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