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師的吟頌剛結束,嗩呐聲又響起來,祭師忙著點燃香火、紙錢,斟滿米酒並將它們一一置於祭台上,磕了3個頭後又喃喃地低吟起來。這時,盛裝的婦女早已排成一列放開了歌喉:呃噻——在天地間生根結籽的茶樹阿布(阿爺)喲/是你養育了哈尼99代親親的子孫……
是“瑤人”遺址,還是清代貢茶遺園
穿行在板山的大林莽裏,我們一會兒上得山頂,一會兒又下到穀底。一路風光一路驚喜之後,幾個年輕女孩早已不勝腳力。聽向導說在一個叫金竹林箐頭的地方還有好大一片茶林,相傳是從前“老瑤人”種下的,茶林裏至今還有他們居住過的痕跡。我問起關於“老瑤人”的具體含義和細節時他卻一臉的茫然,於是,我決定跟他去看個究竟。幾個人稍事休息後又跟著向導踏向前往金竹林箐頭的坎坷小路。
依然是數不勝數的桫欏,依然是長滿“綠胡子”的參天古木。感覺沒走多長時間,我們便在一麵林子稍微稀疏的山坡上看到了零零落落的茶樹,它們和林間灌木混雜在一起,大都已高過人頭。我們的向導說,像這樣生長在林子裏的茶樹在板山很多,稀稀疏疏的不值一看。
幾乎是以屁股著地的姿式下了一個陡峭的長坡,再順著流水潺潺的穀底溪流走了一會,金竹林箐頭盡在眼前。在這個山高穀深的小山箐中,果真生長著密匝匝的茶樹,這些茶樹葉芽豐茂,枝幹茁壯。葉長且寬,葉端漸尖;葉色濃綠,主脈鮮明,鋸齒密而淺。鑽進茶林深處,我們發現,這些在外麵看起來似乎沒規沒矩的茶樹群落,其實它們內部間的排列有著極其明顯的栽培痕跡,隻不過因為年代的久遠,茶樹群中又次生出了一些灌木才使得整片林地看起來雜亂無章。
向導將我們領到茶林的中心帶,這裏的一些茶樹已經長成了小喬木。在生滿野草的地上,我們看到了幾處斷壁殘石,不用說這就是向導所說的“老瑤人”住過的地方了。我們幾個人中,並沒有誰對考古學有所涉足,但此刻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專注與興奮。我注意到一塊方石,它靜靜地躺在地上,差不多被一蓬荊棘給淹沒了,它周身布滿了人工打製的痕跡,方方正正的,極像當地人家的柱石。我將想法一說,立刻得到大家的認同,並且我們很快就在離它幾步的距離外發現了半截用石塊壘成的牆,柱石一說仿佛就此得到應證。更讓人興奮不已的是,在石牆的右邊,一片橫七豎八的藤蔓和亂草中,又發現了一個長方型的蓄水池。這就更加證明在這片茶林中確實有人居住過的推想。但問題是什麼人?在什麼時代居住於此地?為什麼要拋棄自己辛苦開辟的茶園?他們又遷徙到了何方?一連串的問題我們不知找誰來解答。正好,有一位采藥的老鄉經過,我便向他請教了這些問題。
其實這位老鄉告訴我們的也不比我們的向導多,他也說這裏是“老瑤人”住過的,而且是爺爺講的。我問他在附近的村中還有瑤人嗎?他肯定地說沒有。他還說他們也是在大集體的時候發現的這片茶林,當時村裏人將它的葉芽采摘下來製成散茶,味道很好,後來村裏便規定,這裏的茶隻能采摘不能砍伐。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極為明智的約定,因為這個約定,才讓我們這些愛茶之人今日有緣與之相逢。
我倚靠著茶林深處的一棵茶樹,手中托著幾尖剛發出的嫩芽,心中充滿了無盡的遐思。不禁聯想起之前看過的一些書籍,於是關於板山,關於眼前這片茶林的曆史和故事漸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普洱茶品鑒》一書中提到過:板山曾是規模很大的貢茶產地,這裏原是滿山茶林,清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板山茶農不堪官府壓榨,揭竿反抗,秋天,清軍血洗板山,板山茶農被迫紛紛南遷。鹹豐六年(公元1856年),哈尼族農民領袖田政率眾反清,板山茶農擊鼓響應,鏖戰16年後被清軍鎮壓,板山茶農被殺得雞犬不留,茶樹也被大量砍伐。據《清實錄》記載,在鎮壓中,斬殺起義者三千六百餘名,俘獲和招降起義者四萬二千六百餘名。茶民們懷著悲憤的心情,毀掉了自己辛勤栽種的茶樹。也有大量的茶民舍棄茶園,舉家南遷……
此刻,我撫摸著身邊的一枝一葉,遙想著當年,那些被稱作“瑤人”的茶民,就在這裏墾荒、播種,用眼前水池裏的水育苗、灌溉,以傾心的勞作成就一片青青茶園賴以生存。遙想著他們與自己的家園揮淚道別的情景,萬般感慨湧上心頭,真是“瑤人”不知何處去,隻留得斷壁殘石、荒園古茶,在亙古不變的風中,默默地講述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離開金竹林箐頭的時候,已經是殘陽如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