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為靈魂尋一處棲息之地2

第133章 酣夢初醒時

當你從午夜的夢魘中驚醒,魂不守舍之時,該是怎樣一個奇異的時刻啊!猛然睜開雙眼,驚奇地發現你夢中的角色與情景竟一一彙聚在你的床邊,在它們即將消隱的瞬間,你匆匆地掃他們一眼。或許,換一種比喻,當你在一瞬間發現自己正置身於夢幻般的王國裏——睡眠則是通往該王國的通行證,你清楚地看到王國中幽靈般的居民和奇異的景象,感受著眼前不曾熟悉的一切事物。而隻要你的酣夢被擾,這樣的夢境便會轉瞬即逝。教堂的鍾聲隨著微風飄然而至,那樣遙遠,那樣空靈。你認真地問自己,是否有人從佇立你夢中的灰塔中悄悄偷來這鍾聲送給你原本醒著的耳朵。就在這種疑問懸而未解之時,另一座鍾又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和這風,穿過夢中的城市,來到耳畔,聲音如此渾厚,在周圍投下了一陣冗長而低沉的回聲。這時,你才確定,這鍾聲一定是來自附近某座教堂的尖塔。你計算鍾鳴——一下——兩下——然後,它不再發聲,隨之而來的,便是那低沉的回音,就好像那座鍾拚盡了僅存的力氣奏鳴了最後一響。

如果你能在一整夜的酣眠中抽出一小時保持清醒,那便是這樣的時刻了。如果你的就寢時間很合理,往往於夜裏十一點入眠,那麼整夜的酣眠完全可將前一日的疲憊一掃而光。直到“遙遠的中國”將明媚的陽光灑向你的窗口,你麵前幾乎呈現出整個夏夜的情形——留下一小時陷入沉思,將心門半掩,留下兩小時沉浸在陌生卻又美妙的夢境之中,將平日裏的快樂與憂愁一並忘卻。起床屬於另一段時間,而且顯得如此遙遠——帶著沮喪的心情從溫暖的被子裏爬出來,置身於清冷的空氣之中,這不是眼前所要考慮的。昨天已經消逝在過去的影子裏;新的一天還未曾出現。你尋到了一個中間地帶,生活的瑣事不會來煩擾;眼前的時刻正徘徊不去,成為真實的存在。時光老人發現這裏無人注意他,於是他便坐下來歇息一下。哦,但願他會這樣沉沉地睡去,讓時光停留,人們永遠不會老去。

迄今為止,你一直安靜地躺在那裏,因為哪怕是最輕微的動作也會將你的酣眠攪成碎片。而此刻,你卻感到無比清醒,透過半掩的窗簾向外瞥去,隻見玻璃上盡是冰霜留下的傑作,而每片玻璃仿佛都在向人們呈現著一個已被凍結的夢。在聽到喚我吃早餐的聲音之前,有足夠的時間找出它們的相似之處。透過窗子未結霜的地方向外望去,被冰雪覆蓋的銀山並未上升。最醒目的就是尖塔,白色的塔尖指引著你望向飄雪的天空。你幾乎能看清剛剛報時的那座鍾身上的數字。如此寒冷的天氣,瓊雪覆蓋的屋頂,結冰的狹長街道,到處都是熠熠閃亮的白色,遠處的水已經凝成冰岩。就在你身上裹著四床毛毯外加一條毛製被子,眼前這種景象仍會令你不禁打起寒戰。可是,快看看那顆璀璨的明星吧!它的光亮與其他任何一顆星星都不同,竟然比月光更深邃,它將窗扉的影子投在床上,影子的輪廓如此模糊。

你把身體蜷縮在被子下麵,將頭也一並蒙住,卻依然戰栗著,不過,身體的寒冷要比想象極地空氣所帶來的寒冷遜色得多。實在是冷極了,出門已經成為一種奢望。這一刻,你隻想躲在被子裏,享受著溫暖與舒適,如同一隻殼中的牡蠣,滿足於眼前這慵懶的沉迷;除了你正重溫的那份誘人的溫暖,已意識不到任何東西。啊!那個念頭竟成了引爆可怕後果的導火索。一想到那些逝去的人正裹著冰冷的裹屍布躺在狹小的棺木裏;想到這陰沉的天空籠罩下的墓地正被飄花層層覆蓋,淒厲的寒風正在陵墓外呼號時,你不得不產生這樣的幻想——這樣的環境中,他們正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這種陰鬱的想法不斷在心中淤積起來,最終將你原本清醒的一小時無情擾亂了。

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座墓穴和一所地牢,盡管明媚的陽光、悅耳的音樂,以及肆意的狂歡能夠讓我們暫時忘卻它們和它們所掩埋的死者及關押的囚犯。但有時,尤其是在午夜時分,那扇黑暗之門就會砰然大開。沉浸在這種思緒的一小時中,心靈會因過度的敏感而產生一種消極的思想,所有的活力消失殆盡。這種想象猶如一麵鏡子,你沒有可選擇或可控製的力量,隻能將思緒中的一切變得栩栩如生。然後,便祈求你心中的悲傷沉沉睡去,祈求悔恨的兄弟不要打破兄弟情誼。太晚了!一輛靈車悄悄滑向你的床邊,激情與感情已化為人形,隱現在車中,而心中的一切都已幻化成模糊的幽靈。

這是你最初的悲哀,一個麵色慘白、與初戀相似的年輕女子,前來哀悼,這真是一種淒豔的美,她鬱悒的臉上顯現出一種聖潔的光輝,素樸的喪服更為她平添了幾分典雅。緊接著,眼前出現了一個被毀壞了的原本可愛的幽靈;金發中夾雜著塵土;鮮豔的衣服都已經褪色且破爛不堪;低垂的頭時而微抬,偷看你一眼,像是受到責備——她就是你曾鍾情的“希望”,現在,人民已稱她為“失望”。隨即又出現了一個更加狂妄的影子,他雙眉緊鎖,表情和姿態均透著一種無可抗拒的威嚴,除了“不幸”再無其他字更適合他,他是掌控你命運的惡魔,隻會為你帶去不祥之兆。也許在你涉世之初曾因犯錯而受製於這個魔鬼,而一旦你屈從於他,便要一生受其奴役。看啊!那隱現於黑暗之中的一張張猙獰的臉!那因輕蔑而歪翹的嘴唇!那因嘲諷而變得活靈活現的眼珠!那觸痛你心靈的尖尖手指!還記得那些即使藏匿於偏僻的深山之中你仍會因羞愧而臉紅的蠢事嗎?那麼你就必須承認你的“羞恥”。

走開,這幫討厭的東西!對於一個無法入眠的可憐蟲而言,將他團團圍住的並不是更加凶殘的家夥,而是一群藏匿於一顆負罪之心的魔鬼,而地獄就築在那顆心中。如果“懊悔”以一個被傷害的朋友的形象出現在你麵前會怎樣?假如魔鬼穿著女人的衣裙,在罪惡與孤寂中帶著一種淒美慢慢躺在你身邊,又會怎樣?假如他像一具僵屍一樣站在你的床邊,裹屍布上帶著血跡,又會怎樣?即使沒有這樣的罪行,這可怕的夢魘已經夠令人難以忍受了;這漸漸沉默的靈魂,這充滿寒意的鬱悒,這腦海中模糊不清的恐懼與充斥在房間裏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經過拚命的掙紮,你終於坐直了身子,從一種未曾喪失意識的睡眠中驚醒,瘋狂地掃視著床鋪四周,仿佛在你那煩憂的心靈之外魔鬼無處不在。與此同時,即將燃盡的爐火發出一絲微弱的光,使整間房子都籠罩在一片灰白之中;火光透過半掩的臥室門,搖曳不定,但卻未能驅散室內的昏暗。你的雙眼搜索著任何能夠使你相信自己正處在現實世界的東西。你急切的目光一一掠過爐旁的桌子,桌上的一本書,書頁間一把象牙色的小刀,一封未展開的書信,一頂帽子和掉在地上的手套——隻看到這些,爐火就毀滅了,整個景象也隨即消失。盡管黑暗吞噬了現實,但剛剛映入眼簾的畫麵仍存留在心底和眼中。整間屋子再次暗淡起來,但心中卻不再縈繞同樣的陰鬱。

當你再次躺下來,你想——小聲說出來——在這樣一個孤寂的黑夜之中,感受著一種比自己的呼吸更加輕柔的氣息,一個更加溫柔的胸脯的輕輕觸壓,一顆更純潔的心靈的靜靜跳動,並把這份平和而安寧的氣息傳遞給你那煩憂的心靈,正如一位多情的睡美人把你引入她的夢境。盡管她隻屬於那轉瞬即逝的畫麵,但她還是感染了你。在半夢半醒之際,你來到了一個繁華似錦的地方,這時,你想象中的圖畫便一一呈現在你眼前,雖不連貫,但卻被一種彌漫著的喜悅與美好的氣氛所感染。

那些美好回憶在陽光下熠熠閃亮,伴著校舍前那株老樹下斑駁的樹影,以及鄉間小路上孩子們的嬉戲和歡笑不停地旋轉飛舞。你佇立在晴日飄灑的細雨中,在陽光掩映的林間漫步,仰頭看著那道燦爛的彩虹,如同彙集了層橫亙在美國國內如瓊雪飄飛的尼亞加拉大瀑布兩側所有彩虹的光輝。你的思緒轉向一位新婚不久的年輕人,幸福與喜悅正在新房中蕩漾;春天的鳥兒正在它們新建的巢穴興奮地飛來舞去,不停地歌唱,可你的心卻在為這兩種快樂而悸動。你感到遠航的小船正在冰封線快樂揚航;你看到了玫瑰般嬌豔的少女們在最後一支歡快的舞曲中翩翩起舞時那極富韻律感的雙足;你發現自己正坐在擁擠嘈雜、燈火輝煌的劇院大廳裏,看那帷幕徐徐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