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為靈魂尋一處棲息之地1

第127章 內心的沉淪

靈魂選擇自己的伴侶,接著把門關緊。那無比神聖的決心,再也不容幹預。心不動,即使華車恭迎。在蓬門之前,心不動,即使皇帝親跪在門墊之上。任憑弱水三千,僅取一瓢。然後心再無旁念,磐石入定。

——【美國】狄金森

我的好朋友,常常挑剔現在,是十分容易、十分合乎人之常情的。但是你可以考慮一下,究竟天才的敗壞是應當歸咎於天下太平,還是應當歸咎於我們內心的禍亂,那無窮無盡的,占住了我們全部意念的內心的禍亂,並且更進一步歸咎於今天圍攻我們,蹂躪和霸占我們生活的情欲。

難道我們不是為利欲所奴役,我們的事業為利欲所摧毀——利欲,那在我們內心瘋狂地發作著而且永不平息的熱病,加上享樂的貪求——兩種心病,一種使人卑鄙,一種使人無恥。我考慮到這點,我簡直想不出辦法去關上我們(我們這種如此恭敬,簡直崇拜豪富的人)的靈魂之門而不讓那夥惡鬼闖入。無法計算的財富總是為揮霍所追隨。她(揮霍)釘住了他(財富)亦步亦趨。他一開啟城市或人家的大門,她就和他一起進去,與他同居。他們在那裏成家不久,就很快地生育起來,生下浮誇、虛榮和放蕩這些嫡親兒女。如果讓這夥財富的兒女長大成人,他們就會在靈魂中迅速產生那批殘忍的暴君:強暴、無法無天和無恥。凡人一崇拜了自己內心的會腐朽的、不合理的東西,就再不去珍惜那不朽的東西,上述情況是不可避免的結果。

他再也不會向上看了,他完全喪失了對榮譽的關心,生活的敗壞在逐步進展著,直到全麵完結。他靈魂中一切偉大的東西漸漸褪色,枯萎,以致為他自己所鄙視。如果一個受賄判案的審判官再也不能以公正清廉等品德作出自由、可靠的判斷(因為一個受賄的人必然從自己的利益出發來衡量清廉公正),今天的我們還能盼望(我們每個人的整個生活由賄賂所統治,我們伺候人家的死亡,力圖如何在其遺囑中獲得地位;我們收受好處而不管其來源;我們的靈魂浸在肮髒的貪欲裏),在這樣一場道德的瘟疫中,我要說,我們還能盼望有這麼一個宏達的、不偏不倚的裁決者剩下來嗎?唉,我生怕,我們這種人可能聽人使喚比自由自在更合適一點。如果我們嗜欲任其流毒鄰邦,它們將會猶如出柙的野獸,為整個文明世界帶來洪水般的災難。

當代的天才為那種冷淡所葬送,這種冷淡除去個別的例外,是在整個生活裏流行著的。即使我們偶然擺脫這冷淡而從事於工作,這也總是為了求得享樂或名譽而不是為了那種值得追求和恭敬的、真實不虛的利益。

哲語沉思:

一個人的肉體需要是有極限的,無非就是食色溫飽健康之類的。多麼熱烈的美食家,他的朵頤之快也必須有間歇,否則就會引起消化不良;多麼勤奮的登徒子,他的床笫之樂也必須有節製,否則會腎虛甚至喪失生命。每一種生理欲望都不能超過一定的界限。

第128章 保留內涵

我喝下一杯苦西瓜汁,而沉澱在杯底的卻是蜂蜜。

我走上一條羊腸小道,卻來到一片綠色平原。

我將一位朋友丟在雲霧裏,卻發覺他站在拂曉的光芒之中。

多少次,我用吃苦耐勞精神外套遮掩我的痛苦與煩惱,幻想報酬與善待就在其中。可是,當我脫下外套時,卻見痛苦已經變成歡樂,煩惱已化為爽朗。

多少次,我與夥伴並行在公開世界裏。我暗自說:“瞧他多麼呆傻,多麼笨拙!”可是,我剛剛走進秘密世界,卻發現自己是個殘暴不公的人,反倒覺得我那位夥伴多麼聰明、多麼機警。

多少次,我醉於自己的酒,認為自己和我的同伴是羊羔和狼;直到我從酒醉中醒來之後,才發覺我是人,我的同伴也是人。

眾人們,我和你們都對我們的情況感到吃驚,都對我們隱藏的真實情況視而不見。假若我們當中有誰被絆倒,我們就說他是墮落者;有誰故意行動遲緩,我們就說他是腐敗者;有誰說話口吃,我們就說他是啞巴;有誰唉聲歎氣,我們就說那是垂死掙紮者的喉鳴。

我和你們都喜歡“我”的外殼和“你們”的表皮。因此,我們看不見外殼向靈魂透露的關於“我”的秘密,也看不見外殼對靈魂隱瞞著的“你們”的秘密。

我們滿腦子自負情緒,根本不看我們的實際情況,能指望我們幹點什麼呢?

我對你們說──也許我的話是假麵具,掩蓋著我的真實麵孔──我對你們和我自己說,我們用眼看到的東西,絕不比用一塊眼罩遮住我們的眼睛時而用洞察力所看到的東西更多些。我們用耳朵聽到的,無非是幹擾我們應該用心領會的東西的叮當響聲。假如我們看見一名警察正把一個人帶往監牢,那麼,我們不應該再去判斷他倆誰是罪犯。假若我們看見一個人已倒在血泊中,而另一個雙手沾滿鮮血,出於正確見解,我們不應再判斷誰是被殺者,誰又是殺人犯。假如我們聽到一個人唱歌,而另一個在哭號,我們則應該忍耐一下,以便判斷誰是高興者。

不,我的兄弟,不要用一個人的表現判斷他的真實情況,不要把某人的某句話或某件工作當做其內心世界的標題。也許有那樣一個人,因其笨嘴拙舌、語調怪僻而被認做呆傻,然而他的存在,卻是通往聰慧的路標,他的心田卻是啟示降臨的地方。也許有那樣一個人,因其麵孔醜陋、生活狼狽而被看不起,然而他卻是上天贈給大地的禮物,上帝降給人間的贈品。

也許你於同天訪問了宮殿和茅舍,走出宮殿時心中充滿恐懼,步出茅舍時感到由衷同情。可是,假若你能扯掉你的感官編織的表麵現象,你的恐懼之情便會萎縮,繼而下降到遺憾水平;你的同情心緒會發生變化,繼之上升到敬重階梯。

早晨與夜晚之間,也許你會遇到兩個人:第一人與你談話時,其聲若呼嘯狂風,其舉動似威風大軍;第二人與你談話時,其聲顫顫抖抖,其心恐惶不安,其語斷斷續續。這時,你定判斷:第一人勇敢果斷,第二人懦弱膽怯。也許有那麼一天,時光派他倆去迎戰困難,或為某原則貢獻青春。到那個時候,你再看看他倆,便會明白:虛飾的孟浪並非勇敢,無聲的羞澀並非怯懦。

也許有時透過屋窗向外看,見路人中間有一位修女靠右邊走,另有一個妓女走在左邊。你會立即說:“修女多麼高尚,妓女多麼可恥!”可是,假若你合上雙眼,側耳傾聽片刻,會聽到太空中傳來一種細微的聲音:“這一位用祈禱懇求我,那一位以痛苦請求我。她倆的靈魂裏各有一把屬於我的靈魂的傘。”

或許你在大地各方巡遊,尋覓被你稱作文明和發展的東西,進入一座城市,那裏宮殿巍峨,學院堂皇,大街寬敞;人們快步走東奔西,有的開鑿大地,有的翱翔天空,有的亮劍,有的問風,個個衣著華麗,款式新穎,似過節日,如臨盛會。

幾天之後,你移步進入另一座城市,那裏房舍低矮簡陋,街道狹窄;老天降雨,該城會變成泥海中的膠泥島;太陽出來,空中會布滿塵土凝聚成的烏雲。那裏的居民純樸守本分,如同鬆弛的弦。他們行路緩慢,工作粗枝大葉。他們看你時,仿佛眼後有眼,正在凝視離你很遠的東西。你離開他們那裏時,心中充滿悔氣,有不勝厭倦之感,會暗自言語:“我所看到的兩座城之間的差距,恰如生與死之間。那邊強壯有力似漲潮,這裏軟弱無力如退潮;那邊精神振奮像春夏,這裏疲憊鬆垮似秋冬;那邊朝氣蓬勃似青春在花園中翩翩起舞,這裏老氣橫秋似暮年靜臥在灰燼之上。”

但是,倘若你能借上帝之光看看那兩座城市,會發覺那是同一花園中兩棵相鄰的樹。也許細細觀察一下,你會發現:你所想象的其中一棵樹所具有的那種優點,不過是閃光一時的泡沫;而另一棵樹身上被你視為懶散鬆垮的東西,卻是隱藏著的固有珠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