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快活的叫道:“太太,太太!老爺回來了!”嚴氏逆著光望去,可不就是他了,忙也站了起來,一手拉了小孫子,趕上去,道:“總算是回來了,好了好了。”
劉伯溫走到近前才下驢,將三兩歲的小孫子抱在懷裏,連連點頭,眼角掃過宅子西畔多了一座新宅,粉牆內露出半截遍植的千杆修竹,風影一過,沙沙若雨,心中多了分好奇,問妻子:“何時多了戶人家,可是鄉裏人?”
嚴氏一邊將小孫孫接過來,往自家門裏去,一邊回答道:“不是,是幾年前搬過來一個大嫂,原是南方人,長得挺和善,又可憐見的帶著個吃奶的娃子,我瞧著咱們西邊荒廢這許多年,便叫她整修出來住了。”說著又伸頸往那邊看去,見門上落著銅鎖,便道:“這娘倆今早兒出去,到這時分還未回來?”
劉伯溫嗬嗬笑笑,道:“你能做些善事自然是好,我們家去吧。”說著與眾人進了院子,二兒子劉璟早已備下熱水,服飾劉基梳洗歇息。
兒媳與婆婆整治晚上的吃食,嚴氏正剝著花生,與那廂洗菜的兒媳閑聊:“你今天去集上,可見到什麼趣事?”兒媳說了幾句,突然停下手上活計,轉身衝母親道:“母親,你說奇不奇,我看見周嫂子跟一個模樣俊俏的男子坐在茶棚下說話……”
嚴氏頗惱,斥道:“你休來亂講,周嫂子是多清白一人,這六七年你可見過她哪裏不規矩?”兒媳唯唯應諾,解釋道:“興許是兒媳看錯了。”
卻又聽嚴氏低聲咕噥了一句:“也或許是周嫂子的舊友說不定?畢竟她孤苦多年了。”兒媳洗好了菜,便出門去倒水,透過大開的大門,遠遠望見一男一女加之七八歲少年沿著小路走過來,頓時驚得張大了嘴巴,雖隔得遠,但依稀能望見那男子眉目俊美,唇上兩撇美須,白衣不沾片塵,又不敢再去同嚴氏說,顧自換了水回屋去。
嚴氏瞧了她一眼,囑咐道:“這幾日不要讓小毛到外麵去,據說外頭有怪物到處抓童男童女……”她說著這話,眸中難掩那一絲懼色。兒媳也不禁打了個哆嗦,接道:“是,媳婦知道……聽人說,那怪物原是……什麼明教的教主?”
三人走到院前,鳳玨掏出鑰匙開了鎖,請母親與那男子先入,才自己進了。
明珠將裴晗讓到竹籬院落裏,一樹樹枝葉繁茂的翠竹邊下的石凳上坐下,又捧了茶具出來,細細煎茶。裴晗望著身前一襲鵝黃衣裳的女子,執了精巧的紫砂壺的手依舊白皙,明珠見他含笑瞧著自己,便道:“今兒張媽回家探親去了,故而我親自沏茶,你可不許挑理才是。”說著為他杯中畜滿了水。
裴晗端了紫砂杯子抿了一口,唇角浮起一絲笑意:“你這裏倒是清靜的很。”
女子抬頭,眸中清冽如泉,輕輕一笑:“隻是沒想到你竟然能找到這兒來。”裴晗似乎有些窘迫,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我前日去安陽,正巧碰上發兵北征的常將軍,才知道你避世在此處。”
明珠不語,羽睫垂下,掩了兩份光芒去,道:“這麼說來,元帝是為他所殺?”裴晗點點頭,總覺得千般滋味,繚繞心頭,又著實不知從何講起,隻望著她嫻靜的烹茶,心中竟是一歎。
兩人俱都沉默,像是在等彼此先開口一般,又都歎口氣,多少年了,還是這樣,裴晗似乎笑了一下:“這茶可真苦……”明珠剛要開口,隻聽一聲童稚的聲音:“娘親!”
兩人抬眼望去,隻見鳳玨朝這邊跑來,撲入明珠懷中,撒嬌道:“娘親,隔壁劉伯伯家的阿翁回來了。他可真是個有學問的人,還應承我教我讀書……”
明珠慈愛的為他擦去額上汗珠,道:“家裏有客,瞧你這樣失禮。”那男孩方站起來,衝裴晗做了揖,朗聲道:“小子見過叔叔。”
裴晗點點頭,眉宇間露出一抹鹹淡的愁緒,想起初見他時,這孩子眉宇清朗,淺藍衣衫,一雙黑眸明亮如星,像極了那人,他脆生生的聲音道:“小子姓鳳名玨。”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搖搖頭拋開那些閑雜思緒,道:“快快免禮,玨兒。”男孩彬彬有禮的還了禮,才重新偎依到母親身邊。
鳳玨見他二人隻是沉默,便道:“兒子今日剛學了一首琴曲,頗有幾分雅韻,奏給娘親和裴叔叔聽聽如何?”明珠還未緩過神來,慣性的點點頭,道:“好吧。”
鳳玨便取了琴來,悠揚的琴音便緩緩從他指尖奏出。她端起茶盞,靠在搖椅上望過去,竟有一瞬間晃神……似乎是那日桃源深處,雲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