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從生物學角度對人的適應具有雙重作用,既有必要性,又有危險性。它們必然意味著存在某種不真實的東西,即一個固定不變、靜止不動的世界,但它們通常又被當作人最有效的適應工具之一,而這又意味著有一個變化的、動態的世界。習慣一旦形成,它就會發展成一種惰性、抗拒變化。但是當某一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我們該隨之而發生相應的變化,或者迅速作好變化的準備。因此,習慣的存在有可能比毫無反應更加糟糕,因為習慣阻止我們並使我們不能及時對某一新的情況作出必要的新的反應。在論述這一問題時,巴特萊特談到“外部環境的挑戰,這種外部環境部分是在改變,部分也是持續不變的,因而它要求我們作出隨機性的調整,但又不允許有一個全新的開端”。
為了把這一點弄得更清楚一些,我們也許要從另一觀點來描述這一悖論。可以說,我們建立起習慣是為了在處理反複出現的情況時節省時間、努力和思想。如果一個問題以同樣的形式反複出現的話,我們的心裏就會自動跳出某種習慣性的答案,從而節省了大量思想,不去重視這一反複出現的、不變的和熟悉的問題的反應。我們之所以說習慣是一種“好象”反應——“好象世界是靜止的,常住不變的”,原因正在於此。許多心理學家都注意到作為適應性機製的習慣的根本重要性,因而都一致強調重複現象。上麵那種解釋顯然就是由此而引導出來的。
不必說,我們生活中的許多問題其實都是重複的、熟悉的、相對靜止不變的。因此,它應該成為什麼樣子,往往就會以那個樣子出現。一個從事所謂比較高級的活動、思想、發明和創造的人會發現,這些活動首先需要無數精細的習慣來解決日常生活中的小問題,以便創造者能夠自由地把他的精力投入到所謂更高的問題中去。但這裏卻又涉及到一個矛盾,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悖論。實際上,世界並不是靜止的、熟悉的和重複不變的,相反,它常常處在一個流動變化的過程中,是常新的,總是要發展成某一別的東西,物是人非,時過境遷。我們無須討論這一點是否合理地概括了世界所有方麵的特征;為了論述的方便,我們不妨認為世界的某些方麵是恒常不變的,而另一些方麵則不是如此,這樣我們就可以避免無謂的、形而上學的辯論。如果我們承認這一點的話,那麼我們也就必須承認,習慣對於世界的那些恒常不變的方麵不管是多麼有用,當有機體必須處理世界那些變幻莫測、起伏不定的方麵時,當有機體必須解決那些獨一無二的、新的、前所未有的問題時,習慣肯定會起某種阻礙的作用。
我們麵前是這樣一幅人的圖景,他麵對著這樣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上,他必須用日益精細的反應來適應世界的無限多樣性,他必須找到從直接環境的完全控製下擺脫出來的方法,隻有這樣,他才能生存下去,成為世界的主人。
我們的自由如果不通過不斷的努力來更新自己的話,那麼就在它被肯定的那一刻,它就會製造出不斷發展的習慣,而這些習慣將會窒息自由,它會被自動性所毀壞。即使是最活躍的思想在表達它的公式中也會變得幹燥、僵硬。詞語與思想格格不入,字母會毀滅精神。
習慣可以幫助我們取得進步,但卻不是通向進步的唯一途徑,必須從那一觀點對它加以節製。它隻在這樣一個範圍內能幫助我們取得進步,即它能夠節省時間,保存精力,但是如果這樣節省下來的時間和保存下來的精力不是用於改造其他行為的思想活動的話,就根本沒有進步可言。刮胡子對你來說越是變成習慣性的,那麼,在刮胡子的時候,你就越是能夠自由地去考慮那些對你有某種重要性的問題。在這裏麵總有大量的方便之處——除非在考慮這些問題時你總是得出同樣的結論。
那麼我們得出這樣一個悖論:習慣既是必要的,同時又是危險的,既有益處同時又有害處。毫無疑問,習慣能節省我們的時間、努力和思想,但卻使我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它們是適應的一個最重要的武器,但卻又對適應起著阻礙的作用。它們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歸根到底卻又與新的、非標簽化思維相違背,也就是說,它們對新問題是毫無作用的。在我們使自己適應世界的時候習慣盡管有用,但它們卻常常阻礙著我們的發明創造性,也就是說,它們常常阻礙著我們去使世界適應我們自己。最後,它們常常以一種懶惰的方式代替了真實的和新鮮的注意、感知、學習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