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雨終於停了,太陽如同往常一樣照耀在辛普蘭村上。雨過天晴的天邊,甚至還掛起了一道無比美麗的七色彩虹。
可是整個村莊都陰氣沉沉,死一般寂靜。
失去至親的旅店老板卡羅爾,以及弗妮婭,都已經哭得昏死過去。
村長麥克斯更是陰沉著臉,他不明白,為什麼爺爺和父親當村長的時候,村裏連殺條狗的命案都沒有發生過,到了自己這一任,居然連出兩樁命案,而且涉及到19年前的可怕政變,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才知道,嘉麗大嬸竟是曾經參與刺殺國王的班爾特家族餘孽——瑪麗·班爾特。
為什麼卡塔斯莫家族的人,沒有帶著國王指令光明正大地來辛普蘭村清殺叛黨餘孽,反而采取了暗殺這樣極不光彩的方式?
疑念一閃即過,看著失去母親的弗妮婭,麥克斯陷入沉思中。
按理說,弗妮婭是瑪麗的女兒,理所當然也是班爾特家族的成員之一,如果事後,另外兩大家族,卡塔斯莫抑或是自己的領主尤尼斯家族,任何一方發現,辛普蘭村不但收藏過瑪麗,現在還繼續包庇她的女兒,那整個小村莊都會受到牽連,陷入不必要的政治漩渦。可是,如若對方根本沒有這方麵的消息,貿然將弗妮婭交出去,不但村裏的人不答應,說不定又徒惹禍事。
麥克斯搖搖頭,他有限的頭腦已經無法思考涉及到村子以外的複雜事情。
最後,他想到了極其民主的做法,這也符合辛普蘭村一向的傳統。不如等葬禮過後,由大家開會討論,共同商議弗妮婭以後的去留問題。
簡單的葬禮之後,辛普蘭村的墓地裏多了兩塊黑色墓碑,與墓地裏大部分的白色墓碑不同,黑色——那代表死於非命。
已經很久都沒有召開平壩會議了,上一次開會,還是為了討論辛普蘭村的南瓜和蜂蜜的漲價問題。
此刻,村子裏的人都齊聚在平壩集市上,平時一點偷雞摸狗的小事,也會在整個村子裏飛短流長、炒作不息,村民們大都以此為樂,這不過是給平凡的生活裏,增加一點調味劑,多些世俗簡單的趣味而已。可現在,村裏真出了大事,反而個個沉默不語,隻是凝神注視集市中央的圓台。
圓台上,村長麥克斯站在正中,神色肅穆。在他身後不遠處,弗妮婭垂首不語地站立,雙手在胸前交疊,底下的眾人一時都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達拉也站在弗妮婭身邊,目光緩緩掃過下麵的村民,低聲對弗妮婭道:“別怕!有我在。”頓了一頓,又說:“大不了,我們一起走。”後麵這句話,卻說得沒有多大底氣。他不自由主地看了看台下。
母親正靠在父親身上,臉帶愁容地看著他。父親則注視著他,臉上透著複雜的表情。
弗妮婭仍然低著頭,噤聲不語。自從母親出事以來,弗妮婭才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是班爾特這個古老的貴族之家幸存的惟一一點血脈,更沒有想過,辛普蘭村以外,許多年前的那血腥事件,竟然會和自己的母親扯上關係。而現在,她有一種茫然無助的感覺,不知道自己以後的日子會怎樣。
母親慘死,班爾特家族的血海深仇,對於這個年僅16歲的花季少女來說,實在太過沉重。她從小在民風淳樸的小山村長大,平時連養的小鴨小兔死了,還傷心落淚,如今接二連三遭受劇變,更是茫然不知所措,癡傻一般,木木然地站在那兒,瘦弱的身影在人群的注視下顯得孤單無比。
見弗妮婭這樣,達拉一陣心痛。自己拚死也要保護的女孩,還是受到了最大的傷害,他卻束手無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如同受審一般,等待著未來那不可預測的命運。
村長要大家討論她的去留問題,結果似乎已經不言而喻。因為,就連達拉的母親塔吉雅娜,也在勸說自己“天下的玫瑰不是隻有這一朵!”,要他放棄弗妮婭。可他怎能在這樣的時刻舍棄弗妮婭?他不是別的男人!
但達拉隻是一個17歲的山村少年,他既拗不過村長,也拗不過家人,更拗不過所有的村民。
周圍的人,平時都那麼和善,那麼團結,可一旦得知弗妮婭的身世,麵臨巨大壓力和風險,所有人都完全變了。
村民們有些是他親近的長輩,兩年前他們還能夠冒死來蚊蝠森林找尋自己,和自己一起力戰石巨人;有些是他兒時的夥伴,他們中也有不少人都曾傾心弗妮婭,對於達拉能獲得弗妮婭的芳心,顯得又羨又妒。
但是此刻,他們卻都沉默不語地盯著弗妮婭,仿佛她是一個巨大的瘟疫發源體。
他要如何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孩?
達拉第一次感到,在眾人的力量麵前,個人顯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此時的達拉,仿佛第一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周圍的人,卻都來的來,去的去,離的離,散的散,隨風化了,隻留下他獨自一人,麵對前方那片莽莽蒼蒼的人生叢林,不知道未來該何去何從。
這種迷惘又孤單的感覺,令人失望。
十七歲的少年,在這短短一瞬間,猛然長大了似的,一向明朗的臉龐上,竟也閃過沉痛的表情。他仿佛已經看到,曾經憧憬的美好愛戀,因為弗妮婭的身世被揭開,將會出現的殘酷結局。那個結局,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的。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雨夜,那個他和弗妮婭惟一一次獨處的山洞雨夜,還記得當時自己看著山洞外,瓢潑大雨下,莽莽的無邊森林時,弗妮婭微微的顫音好像還在耳邊:“達拉,我冷。”
那一種刻骨銘心的感覺!
他怎能忍心讓她獨自麵對那片人生的潮濕森林?獨自在寒冷的雨夜等待天明?
他又怎能忘記那一夜暗自立下的誓言: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要悉心守護這個美麗的女孩,直到她成為他的新娘。
想到這裏,達拉不再猶豫,他做出了一個令自己都大吃一驚的舉動。
眾目睽睽下,他忽然牽起了弗妮婭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還有我。”
短短的四個字,“你還有我”,竟然令一直低頭無言的弗妮婭緩緩抬起頭,從巨大的哀痛中驚醒,定定地看著達拉——她惟一的依靠。弗妮婭沒有說話,眼裏的淚花早已順頰而下。
空氣忽然靜默下來,台下的人們,仿佛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看著麵前這個孤苦無依的美麗女孩,和她身邊那個決心已下、滿臉堅毅的男孩,沒來由都一陣慚愧,夾著幾分不忍。
村長麥克斯見狀,清了清喉嚨,道:“弗妮婭,你再留在村中,恐怕……”
“我明白。”弗妮婭說道。
“我帶她走!”達拉忽然大聲說道。
達拉的母親塔吉雅娜似乎就要暈過去,自打兩年前那場怪病過後,她便時常這樣。一旁的安德烈急忙伸手抱住母親,對一意孤行的弟弟怒目相向。
弗妮婭輕輕鬆開了達拉的手,達拉卻再次拉起她,無所畏懼地看著自己的兄長,眼光觸及母親時,達拉眼裏閃過一絲愧疚,但他還是緊緊抓著弗妮婭,絕不願意放開。母親還有父親兄弟照顧,弗妮婭卻隻有他一個。
村長麥克斯見狀,朝他們擺擺手,說道:“你們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從今以後弗妮婭就是我的女兒,無論誰問起,都要這麼說。”然後,村長又轉向台下的村民,大聲宣稱:“你們記住,弗妮婭一直是我的女兒,她的母親就是我老婆艾麗。”
台下眾人沉默著。
片刻之後,不知是誰大喊一聲:“對!就這麼辦!”
很快,人們都嚷嚷起來:“對啊,就該這麼辦。”“什麼該不該?弗妮婭本來是村長的女兒。”“是嘛!這一切都是不爭的事實。”“……”
弗妮婭滿眼感激地望望麥克斯,又望望台下的鄉親們,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達拉也略感歉疚,為自己開始的胡亂猜測而感到慚愧。
台下,隻有一個人眼裏露出絲驚詫的目光,看著麥克斯麵帶微笑的臉,驚詫也漸漸變為怨毒。那是因嘉麗牽連而失去獨子的旅館老板——卡羅爾。
此後,在麥克斯一家人精心照顧下,加上達拉的柔情安撫,弗妮婭終於慢慢度過最傷痛的階段,盡管麵容依然帶著深深的惆悵,但氣色明顯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