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卡洛。
卡洛沒有聽從嘉麗大嬸的話立刻回家,而是中途折轉,返回磨坊這邊,恰好與三個搜索無果的不速之客遭遇。
“其他人呢?”男孩問道,“那女人哪兒去了?”
卡洛突然大叫:“來人啦——”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了卡洛身上,旁邊另一個安靜的男孩,已經敏捷地抽出腰間束劍,一道匹練般的劍光劃過卡洛的咽喉。中年男子用極其低沉的聲音吩咐道:“查!”
一個男孩察看了卡洛的屍體,向中年男子報告:“十七歲左右,年齡相符,可能是她兒子。”
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追!”
卡羅爾老板左等右等,卡洛還沒有回來,這讓老板大為光火。從旅館到磨坊並不遠,即使這樣的天氣路不好走,他去了這麼久也該回來了。
突然一個閃電,把卡羅爾老板驚了一跳,他有點放心不下自己的獨子。於是吩咐廚娘去磨坊那兒看看卡洛怎麼還不回來。
不一會兒,卡羅爾就看到廚娘失魂落魄地跑回了旅館,她的身上還沾滿了血汙。看到老板,廚娘二話不說,拉起他一路狂奔,來到磨坊外。
磨坊外的泥濘小路上,靜靜地躺著卡洛的無頭屍體,他的頭已被帶走。
卡羅爾老板腦袋嗡地一下,整個人都瞬間癱軟了,一下子歪在地上,呆若木雞。
好半天,他才突然強行站起身,來到磨坊外,拔下了磨坊外牆上安裝的警報木塞。
這種警報木塞,外形如紫羅蘭花一般,還是老斯圖爾外出闖蕩的時候買回來的,據說是侏儒中的能手巧匠設計製作,一旦拔下其中的一朵,就會發出轟鳴聲全村示警。村子裏家家戶戶人手一個,安了這麼多年了,由於村莊一向太平,也沒有人真正用過。
除了一兩次淘氣的小孩將木塞拔下來時上演“狼來了”的鬧劇,人們都快把這警報木塞當成牆上的裝飾品了。
半刻鍾不到,辛普蘭村民們都在警報聲中陸續集合過來,目睹了磨坊外的這一景象。
村長麥克斯滿臉寒霜,有人在他這裏公然殺人!帶著一絲顫音,麥克斯隻說了一個字:“追。”
沉寂千年的辛普蘭村,一夜間咆哮了。
如果有人從空中俯瞰,會發現在長長的蜿蜒出村的大路上,前麵跑著一個不時回頭張望的女人,中間是三個騎著馬的貴族男子,後麵則是一大群憤怒的村民。
在一大群人中,達拉跑得最快,他很快便撇下眾人,來到了村口,此時,距離嘉麗大嬸離開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大雨毫不留情地衝刷掉了她的痕跡,所幸的是,嘉麗大嬸慌亂中落在草叢裏的一隻鞋卻清晰地指示著她逃跑的方向。
達拉站在村口,迷茫地張望了一下,憑著一種強烈的直覺,迅速朝另一個方向跑去,那是弗妮婭走的方向。
隨後而來的村民們,則循著嘉麗大嬸落下的痕跡,像先前的三個騎馬男子一樣跟了上去。
弗妮婭今晚似乎迷了路,雖然來過多次,但是以往都是跟著母親一起,而且是在準備充分的情況下,一大早就趕路進山洞躲藏,這一次,卻是在這樣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由於心慌意亂,再加上無比的恐懼,她好幾次都跌倒在泥地裏,摸爬滾打半天才把自己從裏麵掙脫出來。
但是很快,她就感到一個人影從後麵跟了上來,女孩害怕極了,用力握了握手中用來防身的小匕首,打算在萬不得已時用來自盡。她寧死也不受辱。
“弗妮婭!”達拉很快就跟了上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弗妮婭放下心來。她立刻轉過身,發現隻有達拉一個人時,弗妮婭略略有些吃驚。她問道:“我母親呢,她沒事吧?”
達拉沒有回答她,而是衝過來拉起她,有些激動地說道:“我還以為你也出事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弗妮婭被嚇了一跳,難道母親……
達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安慰弗妮婭,說:“不是你母親。”
“那……”
“卡洛死了。”達拉有些難過地回答。
弗妮婭沉默了,女孩的第六感告訴她,卡洛是因為她們母女倆而死的。母親呢?母親會不會有危險?不,不會的,母親說叫她先去山洞躲避,母親隨後就趕過來的。說不定母親現在已經到了山洞,正在焦急地等待自己。想到這兒,弗妮婭感到著急起來,她必須盡快趕去山洞與母親會合。可是女孩纖巧的雙腳在泥濘裏根本邁不開步子。
達拉立刻背起弗妮婭,說:“你要去哪兒?我帶你去。”
達拉帶著弗妮婭,來到了她所說的那個山洞內。
嘉麗大嬸不在那兒。
弗妮婭失神地望著空空如也的山洞,想要自己走出去尋找母親。
達拉說什麼也不讓,他說:“你最好再等等,大家都在找你母親,她不會有事的。你現在出去,反而暴露行蹤。萬一你出了什麼事,你母親怎麼辦?”
想想也有道理,弗妮婭雖然焦急,卻還是乖乖地留了下來。
隻是真沒有想到,兩個年輕人第一次真正有機會獨處,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過了一會兒,達拉才注意到,被大雨淋透的弗妮婭瑟瑟發抖,秀麗的金發如浸水的絲綢般貼在耳後脖根,幾縷發絲滑入衣領內,發尖如水流向令人遐想的光潔背脊。濕透的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凸現出弗妮婭苗條又豐滿的曼妙身段。
達拉的心怦怦亂跳,他不敢再看,忙轉過身去,望向山洞外的茫茫黑夜。
外麵,森林漫無邊際,夾著淒風冷雨。
弗妮婭微微紅了臉,有點頭暈目眩。她第一次和達拉如此近距離地獨處,而且,她也能想象此刻自己狼狽的(也是動人的)模樣。剛才達拉的無意一瞥,讓她心頭如小鹿亂撞。
達拉聽見身後弗妮婭微喘的氣息聲,發現自己無法驅趕弗妮婭誘人的身姿。即使此刻他已經不再麵對弗妮婭,他受到的誘惑反而更大了。他腦子裏湧現出無數的欲念,但又很快被壓了回去,他敲敲自己的腦袋,暗想:我真是個禽獸,竟然在這樣的時刻想這些……
弗妮婭突然用略帶顫抖的聲音低低的說道:“達拉,我冷。”
達拉再也忍受不住了,他轉過身,用強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擁抱住弗妮婭。
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同時也感到對方溫暖的體溫帶給自己的美妙感覺,都變得心猿意馬,更加慌亂起來。
達拉有點笨拙地低下頭尋找弗妮婭的嘴唇,往昔無數次的幻想此刻都正在一步步得以實現,兩個人反倒都有夢一般不真實的感覺。
達拉多想伸手撫摸弗妮婭美麗的肌膚。但是突然間,達拉看見無數個自己朝眼前湧來,告誡他:“你記住,你是達拉!”終於,對弗妮婭的欲念被越來越多的自我壓了下去。達拉不知道,如果換了別的男人,那麼弗妮婭此刻就是他的人了。可達拉不是別的男人。
達拉伸出的手並未縮回,隻是換了個做法,他有點不情願地替弗妮婭披上自己的大衣。
頓時,弗妮婭曼妙玲瓏的身段都被自己那同樣濕透卻粗糙寬大的外衣淹沒了。達拉心頭的火也如瓢潑冷水般熄滅了。
他看著弗妮婭甜美的麵容,暗暗發誓,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要悉心守護這個美麗的女孩,直到她成為自己的新娘。
達拉不知道,未來有時候並不受自己掌控,溜走的此刻日後成了他終生的遺憾。
可即便讓他再選一次,他依然會尊重此刻的抉擇,因為他是達拉,他不是別的男人。
弗妮婭也早已紅了臉,為自己在這樣的時刻還這樣而羞慚萬分。
之後,兩個人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誰都不敢再多看對方一眼。
嘉麗大嬸跑出一段路後,終於體力不支,被身後的三個男人趕上,團團圍住。
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反倒冷靜下來,像個真正的貴族一樣,麵臨危險時,仍然不急不躁,神情傲慢而淡漠地注視著三個騎士!尤其是為首的那個中年男子。
“像我這樣的弱女子,還需要你親自出馬,他未免也小題大做了些。”嘉麗大嬸冷冷地說道,一語雙關。
“你兒子的人頭已在我手裏,你請自便吧,我會為你保留貴族的最後尊嚴。”中年男子也同樣冷冷地說道,同時把一柄尖刀仍在了嘉麗的腳邊。他的哥哥冷酷無情,此行前就吩咐過他,隻需要帶首級回去複命,不必押解活口回城,以防途中節外生枝,夜長夢多。
“我現在對你們還有什麼威脅?一定要趕盡殺絕?”嘉麗淡淡地問道,刻意壓下自己心裏的吃驚,她什麼時候有過一個兒子?接著,她一邊撿起敵人扔過來的尖刀,一邊挽起左手衣袖,露出手臂,用刀尖仔細地刻起字來。
她在刻自己的名字。她不是怕死,隻是在死之前,想要恢複自己的身份!
另外兩個年輕男孩有些不耐煩,這個女人不過是在拖延時間!
其中一個已經拔出了劍,卻被中年男子嚴厲的眼神製止了。
嘉麗突然扔掉尖刀,狂笑不止。
遠遠的,村民們的嘈雜聲已經越來越近。
不能再等了。中年男子揮揮手,拔劍的男孩輕輕一揮,嘉麗的頭就掉落下來,另一個男孩及時用紅綢帕包住,放在隨身攜帶的匣子裏。
三個人跨上各自的坐騎,絕塵而去。
又一條人命。
望著遠去的三個騎士,麥克斯知道他們這群人都追不上對方了,隻得無奈地示意大家停下來,將嘉麗大嬸的無頭屍體帶回村去。就在此時,他的目光落到了嘉麗大嬸的手臂上,頓時吃驚得張開嘴巴,老半天回不過神來。
上麵歪歪扭扭地刻著一行血字:瑪麗·班爾特!
19年前,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夜,斯坦利帝國的曆史,翻開了血腥的一頁,無數人在那一夜命喪晨光之城,當事人中,隻有一個老公爵帶著自己的女兒逃出城來,幸免於難,那個年輕的女孩,就是後來流落辛普蘭村的嘉麗大嬸,當時晨光之城的“無冕公主”:瑪麗·班爾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