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行畫”
時空專欄
上世紀80年代初,大都市上海的新婚居家除了時興的組合家具和必定的婚照之外,已經開始於居室內布置懸掛裝飾畫了,雖然選擇的大多都是時興的“絲絨畫”(那種將油畫顏料有技巧地在黑絲絨上刮畫花卉動物的工藝畫),但比較之前懸掛領袖像、宣傳畫或獎狀之類,已經是很大的“藝術”進步了。也有小部分文化世家或有藝術關聯的,會選擇自己喜歡的風景圖片請熟識的畫家朋友臨摹成油畫風景成為居家環境的亮點,而本就是文化大家和高知階層們,會直接希求自己喜歡的畫家原作,或者請好畫家臨摹中意的西方名作。那時雖然社會上已經有了萬元戶,但社會對於價值的認知“錢事”還是次要的,畫家本人(包括知名畫家)幾乎也少有將自己的畫作與金錢掛鉤,看重的依舊是本體藝術品質在社會上的被認知和被推崇,而作品的流通也往往是好友間的贈予和親朋相托的求索。若以經濟比值,普通畫家的作品真還高不過藝術品商店出售的“絲絨畫”呢。
仍記得往事一件:根據當時國家政策,“文革”後被平反的一些文化名流可以安裝私家電話,而我恰與電話局的某領導熟識,因此亦成為上海“文革”後首批私家電話的享用戶。具體前來家中拉線安裝的二位師傅一高一矮且十分有趣,因了解我是他們領導的朋友故見麵就熟無話不談,見我是畫家,更願意顯擺上海有名畫壇大師的私家電話都是他們安裝的,也因此獲得了大師們為感謝他們所饋贈的些許畫作。其中矮個的那位似乎懂得國畫和油畫的區別,特意請我幫忙,因他屬虎,想以某大師贈予他的“少女和鹿”換一幅“高山老虎”的“絲絨畫”,可掛在沙發後的牆麵上。而我剛好有位正熱衷於絲絨畫繪製的畫友,當即介紹他們結識,而那位畫友還是看我麵子才應了這番交易。
私下裏開始有畫作買賣,大致始於1982年前後期,主要是有識的港台人士和日本的藝品市場開始關注上海部分畫家。價格低廉是普遍現象,但對於月工資不滿百元人民幣的每一位畫家而言,每幅作品能夠達到數千甚至上萬元人民幣的售出價,則已經是難得的財運了,雖然這與社會性的審美認知程度毫無關係,然而“好畫家的作品是有價的”觀念開始逐漸起色。“絲絨畫”流行之後,有一段時期,工藝美術家韓美林先生類卡通動物造型的彩墨畫贏得廣泛喜歡,圖案化的變形, 渲染得體的毛茸茸邊緣,濃鬱鮮明的色彩加上有力堅挺的墨線勾勒,煞是可愛。就市民階層的審美認知而言,也覺得比“絲絨畫”具有更高的“藝術”品質,因此藝術品商店又多了實質仍然是工藝畫類別的“韓式”品種。
那時,社會上還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畫廊,除了有幾家國營的接待外國遊客為主營的友誼商店之外,我稱之為藝術品商店的大多都是山石花鳥店、鏡框裱畫店,以及工藝美術店之類,這也是普通市民能夠選購居家“藝術”的基本所在。繼“韓式”流行之後,這類藝術品商店的“藝術”品種越來越多,尤其有了類似深圳“大芬村”這樣的繪畫生產基地,統稱“行畫”的繪畫作品更是鋪天蓋地充斥著城市的每個角落。有篇調查文寫道:“如今‘行畫’無處不在,上至五星賓館高檔商務樓以及政府機關機場碼頭,下至公司企業飯館酒肆,乃至土豪大宅百姓小居”我有位朋友,之前從事舊樓拆遷改造之類的工程承包業務,現今卻成了拍賣公司的常客,他的名家書畫收藏頗豐,究其來源,私下告訴我大都來自之前體製內的樓堂館舍,因為以前的這些正規場所裝飾懸掛的畫作,大多出自有名頭的畫家親筆。
“行畫”,是社會當下普遍低劣的文化乃至藝術審美認知的縮影,那些假山假水假古建亦如放大版的環境“行畫”,如果這類狀況成為社會文化的邊緣,民族的“中國夢”方有期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