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去空流水,花飛半掩門(1)(3 / 3)

平日裏同學們躲我如避邪,我也樂意立於無人打擾的世外桃源。我不斷地看閑書,練字,在練習本上塗鴉,編一些誌怪故事嚇人嚇鬼。不料我這樣與世無爭,還是免不了被卷入紅塵。一天傍晚,我吃完飯回到教室,教室裏桌椅歪亂,空無一人。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準備掏出閑書再戰一場,卻意外地掏出了一封信。

鋪開信紙,滿滿的鉛筆字,字跡潦草,比教室的桌椅還要歪亂。信是一個女生寫的,起碼信上是這麼說的。她還說,為了隱藏身份她還特地改用左手寫了這封信。信的大概內容是說她很欣賞我獨來獨往的憂鬱氣質,希望我可以某年某月某時某分在一個鮮有人去的樓梯拐角與她單獨見上一麵。

收好信。

我絕對有理由相信這封信是科研小分隊的潛藏人員幹的,此前我不時會收到他們的一些咒罵信或是一些小動物的屍體。我覺得這次的情書是一個新的陷阱,我如果按時去的話肯定會踏空中招。但是經過再三思量,我最後還是去了。人什麼都可以辜負,就是不能辜負別人的情意,這是普通人的短板。結果很是喜聞樂見,我去了那個樓梯拐角,沒有人在。我等了半個小時,還是芳蹤難覓。

我傻傻地站在那裏,夕陽已死,夜色漸重。

蘇格拉底對他的學生說:“認識你自己。”我站起來問他:“我是誰?”蘇格拉底沒有說話。我又問他:“那你是誰?”蘇格拉底一會兒看雲,一會兒看我,忽地一笑,拈指蓮花:“你猜?”

每次跟小T在一起,我的話特別多,簡而言之就是廢話特別多。劉震雲的一句話抵得上我一萬句。通常情況下,小T插不上話,隻能用眼光來插我。一天中午,我們走在宿舍樓後麵的校道上,路麵黑沉,樹大如蓋,日光下泄。我照例話多,小T照例眼光多。我剛說完一段話,想要轉過頭去看小T,小T的目光與我交會。我在她的眼裏看到了我,周圍陽光紛亂。就在這一瞬間,我變成了小T,小T變成了我。

因為小T跟我是同一個專業的,而且她比我大一屆,我在修的科目她當年也修過。所以小T笑吟吟地拿著我的課表,告訴我哪些專業課可以選逃、哪些公共課可以必逃。然後小T拿出草稿紙一本正經地劃分出我們可以同時翹課的時間段,繼而算出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的最大值。小T喜歡幹這種事,每天都樂此不疲。

在還沒發明鏡子之前,人們對於自我的認識大都停留在他人的描述和自我的感觸上。看山自覺是山,看水自覺是水,洗不洗澡還得看別人髒不髒。鏡子出現以後,我們卻越發不相信現實,改信整容醫生的手術刀。而情侶從來不用鏡子,他們的眼裏住進了潘安和西施。當小T讚美我低調奢華有內涵的時候,我訕笑著沒有回應。我怕的是我符合不了小T想象中的模樣。

有時候我們手拉著手在中心湖的草坪上坐下,像被驅趕出伊甸園的亞當和夏娃那樣緊緊相依。湖清麵皺,水草招搖,濕潤的氣息包裹著我,仿佛在母胎中,我的身體在黏稠的液體裏輕輕搖晃。小T一直盯著我看,眉眼如弧。於是我寫下一首沒有韻律的詩:

我在一座孤島上

我見過它的日落,卻沒有見過它的日出

繁榮的川流不息

枯黃的老街葉落

從入口進,從出口走

提西褲的男人、學生情侶、妝容精致的女人

小男孩驚喜的呼喊

還有腐爛的鋼鐵

冷漠隻是挨近的距離一言不發地審視

我終於找到了一根肋骨

路燈不再孤單

我們陪著它在路上

我試著記住我們經過的每一個路名

這座島迎來了冬天

卻溫暖如春

根據牛頓慣性定律,我沉默寡言的習慣一直保持到初中結束。我憑借不錯的中考成績來到一個全新的環境上高中。借著這個機緣,我熱情大方、平易近人的性格得以大放異彩。是的,我變成了一個話癆。但舊勢力的殘留比想象中還要頑固,直到現在我在人前仍然會感到局促不安,羞於啟齒。綜上所述,我是一個具有選擇性的話嘮——非相識不話癆。

這就牽扯到了一個簡單的推理問題:首先我得有相識,才能成為話癆,繼而得出上述的結論,對吧?我話還沒有說完,蘇蘇就用指節敲我的頭,說:“別這麼廢話,挑重點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