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冰冷而凜冽,還不時發出磨刀一般的聲音,吹在我臉上,真有些刀割的感覺。我並不是第一次體味這樣的寒冷,但一時間,竟覺得徹骨,直至有些心慌。無論日曆上怎麼寫的,我想,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吧。
休息室裏,電視開著,李騰坐在木沙發上,大簷帽脫了下來,拿在手裏。他的視線並沒有聚焦在屏幕上,而是會聚在手裏大簷帽的國徽上。他的嘴角有淡淡的微笑,眼神裏,卻掩飾不住傷悲。
再過幾天他就要退伍了。
李騰是十六歲那年當的兵。在他當兵的那一天,父母都來送他。在去車站的那一路上,母親給了他許多叮囑,他不耐煩地嫌母親嘮叨,母親突然就閉嘴了。李騰一愣,但沒再理會。良久,父親開口說:“等你當兵以後,再想聽母親這麼嘮叨,就很難了。”
聽到這句話,李騰忽然就湧出淚來,打破了死倔的眼神。
到部隊以後,李騰就放下了所有叛逆,經常和家裏書信往來。他往家裏寄的那些信我都知道,報喜不報憂,部隊的人都有這樣的習慣。
現在的李騰二十幾歲,還年輕。退伍之後,他能領到一筆錢,回到家鄉用這筆錢做點小生意,或者把錢存起來再找份工作,都是不錯的選擇。雖然他現在充滿了不舍,我也同樣舍不得他,但我相信,他會有個幸福的未來。在那個未來,不再有這抹橄欖綠色,但會有更多鮮豔的色彩;不再有這份純粹的戰友情,但會有同樣動人的親情、愛情、友情。
一想到這裏,我便替他感到欣慰起來,似乎這冷空氣中進駐了一絲溫暖。我往李騰身邊走去,想給他些寬慰……
忽然,外麵傳來了嘈雜聲。我轉過身,想去察看。李騰也回過神,站起來,往外走。在我們剛走到門口時,突然傳來了一記尖銳的響聲!這響聲劃破了寒風,比寒冷更為深刻地貫入我們耳裏。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可幾年來我還是初次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聽到它。
是槍聲!
今天沒有打靶,槍響了,也就是出事了。我和李騰飛快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那個方向,是監牆哨。以前雖未眼見,但也能猜到是什麼樣的事情,可能是犯人越獄。哨位上有規定,遇犯人越獄,先口頭警告,然後鳴槍警告,哨位上的八一步槍裏裝填的是空爆彈,無致命性殺傷力,實彈在安全彈藥箱內。韋靈傑剛才應該是……來不及多想了。
三名犯人。眼前的這一幕裏,韋靈傑用步槍上的刺刀撥落了一名犯人手上的匕首。另一名犯人持刀上前,刺傷了韋靈傑的左臂。韋靈傑低吼一聲,手因疼痛再拿不住手上的步槍,那名犯人趁勢上前,舉起了刀……
李騰一個箭步上前,抓腕砸肘,把持刀犯人擊倒在地。另一個犯人撿起了匕首,向李騰刺去。一瞬間,鮮紅的牡丹在李騰胸間綻放……
不。
我發了瘋一般向前撲去,咬住了那個犯人的小腿。那個犯人鬆開了匕首,雙手合攏砸向了我的頭部。我沒理會,不鬆口。另一名徒手的犯人用腳猛踢我的肚子,我沒理會,不鬆口。我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都不能思考。我眼裏看到的景象被蒙上了紅色,我不知道那是因為雙眼充血還是整個的視野都注入了仇恨。我耳朵裏隻能聽到犯人的叫罵,他們說:“瘋狗!滾開!”
我隻是死死地咬著,不鬆口。我感到一陣暈眩,恍惚間,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咚,傳來這樣的聲音,我不知道是看到的還是聽到的,或是什麼玄妙的心靈上的感應,總之一幅畫麵映現在我腦海裏:李騰倒下了,他的雙手緊握著胸前的匕首,想拔出來,卻無力。咚,我知道自己也癱倒在了地上。我已經渾身疲乏,但剩下最後的力量,我全部用在了牙齒上,死死咬著,不鬆口。我聽到韋靈傑一聲悲切的喊叫,那叫聲和風的呼嘯混雜在一起,在整個天地間回蕩著,比冬天更寒冷、更悲切。
我看到指導員帶著人把這裏圍了起來,心情忽然就輕鬆了。他來了,犯人就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