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在精神盛筵的餐桌上,人們發現那道鮮綠時新的菜肴之所以存續,原因就在今天的潘洗,為我們地區保留了它的種子。
這道菜肴的大號,叫文脈。
物質時代的病原體,是人的心涼、血冷。病入膏肓的症狀,表現為患者已變得像宇宙黑洞一樣,什麼都以自我為中心地瘋狂吸納、刮掠。二十年相處,讓我身受且體察了潘洗的心是熱的,火辣辣的。所以,這是一個健康的人,可處的人,能夠信賴並托付的人。二哥認準了,下半生還跟你做兄弟。我們一起有過多少欣慰與自豪的時刻,我們還要一起共創輝煌再攀新高,把作品轉換成更高層麵的文本呈現、更大範圍的覆蓋滲透、更為耐久的持續傳播。
像你說的,人不好不配做兄弟。我加一句,寫不好也不配三兄弟。
2311年8月6日,黃昏。岫岩大學生物工程係博士生石抒亮駕車來到玉都圖書館。他在學業倥傯中,迷上了寫作,迷得一如當年的我們。石抒亮從電子書庫中調出巴音博羅、張國增、潘洗三兄弟文集。於是,我們書櫥中的閑散和淡定被造訪者虔誠而恭敬地攪擾了。如巴音酒醉歸來,如我午睡初醒,如潘洗麻將通宵。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老巴抖落時光之塵,撐起上身,晃著脖子,再放個悠長的響屁。潘洗呢,會摘下眼鏡,眯起他那雙經典的小眼睛,自上而下地掃描來者。告訴你啊,別太繁縟啦。你請農家菜就行啊,要純正點兒的。
我倚在書脊上,瞅著這哥倆樂。猴急什麼呀,還大家呢,還沒進行時空轉換呢。沒轉換,說什麼他聽不見,做什麼也看不見。
時空轉換後的四個人,吃完農家菜後,坐到圖書館的會客廳裏。
侍應生在老大和三弟麵前各擺上一杯白酒,在我麵前沏了杯熱茶。我掃眼年青人,暗歎他對我們兄弟了解的深透。
看見了酒,那哥倆的興致就來了。老大再不是沒精打采的樣子了,他親熱地看著石抒亮,說你別看我那些舊作啦,什麼《悲愴四重奏》、《龍的紀年》啊,都是探索時期的作品啦。我上輩子吃了一個虧,寫多了。這三百年我隻寫了三部作品,一部詩集,一部散文隨筆集,再就是這部剛脫稿的長篇了。人說十年磨一劍,這回我算狠下心了,用百年時間寫一部,堪稱經典啦。潘洗依舊眨著小眼睛,目光狡黠且閃亮。抒亮啊,你也別看我什麼《香味橡皮》啦,那是初期的。我用三百年時間積澱,又寫了一部集子,叫做《村長拋棄了張小雨》。上念前古,下盼來者。這回總算找到一種全新的文本表達啦,總算能讓大家說一句,這麼寫要比那麼寫更好啦。不過,你想看啊,一會兒要給我們再帶瓶紅酒才行呀。我和老巴回去後,接著喝。
聽完兩人的話,年青人把目光轉向我。
我連忙擺手,說別問我啊,我這三百年可什麼都沒寫喲。
那您都做什麼了?
學佛。
學佛能得到什麼?
空。
空?!
臨別前,石抒亮真就送了他們一瓶紅酒。張裕的,四斤半裝。但是,時空轉換時那瞬間的震動和搖撼,在造就了我們短暫的失重與失控後,也造就了一個器皿的碎裂聲由遠而至。那聲音急遽、短促、突兀、尖翹,倏然的跌落銜接著倏然的彈跳,承載它們的,是會客廳裏米色的理石地麵。
回到封麵的兩個酒蟲,你指指我,我指指你,心疼且懊悔得無以複加。
我竊笑著扭頭望去,地麵上,赫然鋪展著幾片紫紅的液態枝葉。枝葉中間,拔翹出一朵由玻璃碎片構織而成的碩大花朵。餘暉下,翡翠般碧綠著,幽深、晶瑩、詭異、妖媚,並蕩漾如水。
花與斜陽,無語相對。
兩者的間距中,漫漶了我們三兄弟多少亦苦亦樂的逝水年華啊!
(責任編輯:劉泉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