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九石歸一(1 / 3)

第39章:九石歸一

日落帝都,黃昏之後。琅軒宮廢殿的桃林深處,玄衣男子合目躺在當中一塊光滑的平石上麵,日暮餘暉透過花枝,點點灑滿衣衫,令那抹冷峻的色澤看去十分閑逸柔和。風吹花動,樹下不知何時出現一個幽魅的身影,步履輕輕走到他麵前。那玄衣男子仍舊閉著眼睛,來人手中捏著一枝含苞欲放的桃花,輕輕敲打著掌心,道:“你倒好閑情,躲在這裏偷懶,害我滿宮禁衛忙得人仰馬翻。”

玄衣男子歎了口氣,道:“唉,袍都割了,義都斷了,我還不躲遠點睡我的覺,難道等著被人亂劍砍死嗎?”

來人似乎輕聲一笑,踏上平石,突然足尖微抬,便向他腰間送去,啐道:“再不起來,我可真要砍了!”

玄衣男子明明還是仰臥著的姿勢,忽然輕飄飄向上一滑,下一刻,人已到了她身後,道:“怎麼,還沒打夠?你的劍法雖然不錯,但想要贏我恐怕還是有點難度。”

來人睨視他道:“剛剛也不知是誰,打著打著就落荒而逃,現在倒來吹噓。”

玄衣男子低聲笑道:“再打下去怕是所有人都看出我們在演戲了,好男不跟女鬥,讓你一次何妨?”

來人纖腰輕轉,暮光下修長鳳眸瀲灩如星,盯住他曼聲道:“穆王殿下,你若是再不老實交代那蝶千衣是怎麼回事,信不信我假戲真做,先跟你算一算這筆舊賬?”

這玄衣男子正是剛剛在長明宮中與王族翻臉決裂的穆王玄殤,桃花下的女子卻赫然便是誓要殺他而後快的九公主子嬈。兩人此時渾不似大殿之上兵刃相見的情形,一人淺笑嫣然,一人手扶花枝,懶洋洋地道:“方才我在長明宮陪公主殿下演了那麼一場好戲,所有人都知道穆國反了帝都,出賣軍情的人很快便會再與皇非聯絡,不愁抓不出這個內鬼,如此還不算將功抵過嗎?”

子嬈輕輕哼了一聲,“一碼歸一碼,別人背後弄鬼,你是心中有鬼。”

夜玄殤哈哈大笑,遂將白姝兒借蝶千衣的身份刺殺皇非之事如實相告,末了又道:“我不過怕你尋姝兒晦氣,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於後麵這假神醫恐怕她未必知情,想要知道究竟,還是要找到蝶千衣本人再說。”子嬈在他說話時,臉上笑意便已漸漸消失,片刻之後淡聲道:“自然不是她,這位假神醫瞞天過海,手段高明,並非她能左右之人。”

夜玄殤道:“莫非你知道她是誰?”

子嬈抿唇不語,微風吹拂衣發,露出她幽魅的容顏,那雙清眸之中現出一種難以名述的神色,就好像日落寒潭,星沉大海,一片黑泠泠的幽靜,“巫族之人皆擅蠱術,但有兩種血蠱唯有長老級以上的人物方能操縱,一種是四域噬心蠱,你曾見識過它的厲害,第二種便是今日藥丸中的五經血輪蠱。尤其後者,若非離境天大長老親手下種,斷然無法施為,而若不是與施蠱者有血緣關係之人,亦不可能化除這蠱毒。”

夜玄殤心知巫族離境天血脈傳承當世唯有兩人,正猶豫要不要將婠夫人之事告訴她,子嬈已走到石上盤膝坐下,道:“她既然施出五經血輪蠱,我便有辦法把她找出來。待會你跟在我身後,一見麵立刻動手,千萬不能讓她和我說話,務必切記。”

夜玄殤點頭道:“有我在,你放心。”

夜幕漸深,月色下桃花紛紛,晶瑩如雪。子嬈收攝心神,十指法訣變幻,碧璽靈石被她以元陰真氣催動,呈現重重幽芒,逐漸向外擴大,在她周身化出蓮華一樣的清光。夜玄殤曾經接觸過巫族血蠱,此時忽然感應到一股與四域噬心蠱相似的邪異氣息,隻見子嬈身畔落花飛舞,重重光色如幻,靈動流轉,片刻之後,一點血光自她指尖幽然升起,懸於半明半暗的空間,散發出寒邪詭異的光澤。

夜玄殤眉心微微一收。子嬈祭出血蠱之後張開眼睛,雙目中幽芒隱現,奪目懾人,那血蠱之上的色澤不斷流轉,漸漸淡去,而子嬈眸心的光澤卻越來越暗,越來越深,看去竟似一片幽濃豔麗的血色,襯著她雪膚魅顏,美得叫人心生不安。片刻之後,她四周蓮光散盡,徐徐站起身來。

夜玄殤不敢有失,緊隨其後,兩人一路出了王城向東而去。此時天色已經全然黑下,子嬈身法飄忽迅捷,幽雲般在雪地之中前行。四下密林如織,煙雪成霧,荒山野嶺,人蹤盡絕,兩人提氣急奔,不過小半個時辰已近雍江之畔,但聞陣陣驚濤拍岸,夜色茫茫掩映大江。夜玄殤見子嬈停下腳步,放眼望去,雲中冷月若隱若現,不遠處一艘小船正穿過波濤悠悠蕩向江心,幽黑的船身融在夜色當中,若非他目力過人,恐怕一時也難發覺。子嬈忽然縱身而起,向著小船遙遙落去。

夜玄殤怕她遇險,身子一晃掠出江岸,落上船頭時反而搶在子嬈之前,反手將艙門推開。艙中亮著一盞油燈,一個麵籠薄紗的青衣女子驀然回頭。夜玄殤記得子嬈吩咐,搶進船艙當即動手,疾點那女子喉間啞穴,同時連封了她數處穴道。他原本知道蝶千衣是假,出手未留餘力,卻不料一招落下,發現對方功力全無,當即生生收回三分力道。饒是如此,那女子亦渾身劇震,悶哼一聲向後軟倒,夜玄殤道聲“得罪”,抬手揭開她麵紗,赫然正是自帝都失蹤的百仙聖手蝶千衣。

這時子嬈身子微微一顫,張口噴出一片血霧,夜玄殤吃了一驚,急忙伸手將她扶住。子嬈操縱蠱蟲尋找蠱主,真元消耗甚巨,靠著他肩膀調息了好一會兒,方睜開眼睛道:“不礙事了,你先搜她身上,是否藏有九轉靈石。”

蝶千衣聽到“九轉靈石”的字眼,眼中微微露出犀利的神色。夜玄殤先扶子嬈坐下,俯身在蝶千衣身上搜過,卻一無所獲,搖了搖頭,隨手解開了她的啞穴。子嬈問道:“金鳳石在哪裏?”

蝶千衣眼睛在夜玄殤身上轉了一轉,方才看向子嬈道:“你是來找金鳳石的?”

子嬈的聲音聽去極其冷淡,“若不是為了九轉靈石,我這一生都不想再見到你。”

蝶千衣麵上卻露出笑意,上下將她打量,“你這丫頭倒也厲害,居然能以蓮華之術操縱我施下的血蠱,可知隻要有一絲不慎,你現在便是一具蠱屍了。”

子嬈冷冷道:“那也要多謝母妃,無論如何我身上也流著巫族離境天的血脈,區區血蠱又算得了什麼?”她突然口稱母妃,夜玄殤倒未十分驚訝,隻因此刻他也已經想到,婠夫人身為巫族離境天傳人,自然像巫醫歧師一樣知曉以九轉靈石所施的秘術,白虎秘衛發現的那具屍身雖然不假,但真正的蝶千衣其實早已被婠夫人取代。巫族移魂之術匪夷所思,若非早就知曉這一秘密,任誰也不會懷疑為東帝診治的神醫另有其人。婠夫人一心想要覆滅王族,正好借機暗算東帝,就算落蠱不成也會挑起穆國與王族的矛盾,其用意之險、心機之深可見一斑。但她千算萬算,卻未料到子嬈非但覺察出毒蠱,更加毫無保留地信任夜玄殤,此時帝都並未像她所預料的那樣發生動蕩,這血蠱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婠夫人盯著子嬈森然道:“你既然自承是巫族之人,為何處處維護王族?那東帝之母出身凰族,與我巫族素有深仇,你不殺了他,反而救他性命,巫族哪裏有你這樣的傳人?”

子嬈冷冷一笑道:“母妃或許忘了,我與凰族也有血脈之緣。何況母妃針對王族與凰族,難道隻是為了複仇那麼簡單?九華殿上那張王族寶座鳳後坐了上去,母妃怕是也眼熱得緊吧。為了這個,你可以出賣所有的親人,我這個女兒又算得了什麼?”

婠夫人聽她提到王族寶座,目中透出熱切的光芒,“你知道什麼?那是九域四海至高無上的權力,天下誰人不想要?和這個相比,親人又算得了什麼?在那王位麵前隻有敵人,就算是親人也一樣會殺你害你。”

夜玄殤突然道:“原來夫人心中根本沒有‘親人’二字,無怪在穆國挑唆我父子反目,兄弟相殘。”

婠夫人冷笑道:“你父兄若不是早便心存隔閡,他人再多說又有何用?說到底都是他們自己心甘情願。哼,不是我這些年精心安排,此時又哪來你這個穆王,難道你願意一輩子在楚國做質子,永無出頭之日?”

夜玄殤道:“這麼說來,我還應該感謝夫人了。”

婠夫人道:“我早便說過,你若娶了子嬈為妻,帝都王座便也唾手可得。比起你那隻知花天酒地的大哥,你可要好上太多,假以時日,何愁不能一統天下,成為新朝開國之主!”

“唔……”夜玄殤雙手抱胸靠在船艙上,“夫人所言極是。”

婠夫人聲音忽然變得十分溫柔,就像是煙花幽曲,春日流水一般動聽,“你還在猶豫什麼?東帝現在已經病入膏肓,隻要你肯動手,拿下帝都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到時候你會得到世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所有人都會拜服在你的腳下,所有的財富都會為你所用,天下最動人的女子,最香醇的美酒,最奢華的宮殿,都將是你囊中之物,你要誰生便生,你要誰死便死。這種滋味,你難道不動心嗎?”

她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柔美,似乎有種誘人的魔力,輕輕在人心頭回蕩,眼波亦如夢幻一般,當她注視你的時候,仿佛要將你帶到綺麗的夢境中去,帶你去看世上最美的景象。子嬈不由暗暗吃驚,沒想到縱然已經真氣全失,麵目盡改,婠夫人的媚功依舊如此厲害,無怪當年襄帝、渠彌國師,甚至岄息都對她神魂顛倒,這世上恐怕沒有多少男人能抵擋這樣的目光,拒絕這樣溫柔的話語。夜玄殤似乎也沉迷在她的媚術之中,點頭道:“這聽起來當真是好主意,夫人若是不說,我一時還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