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暗度陳倉
子昊與夜玄殤在漓汶殿密談,子嬈回宮換衣衫,親手做了幾樣精致小點,並一壺竹葉清釀,待準備停當,恰好離司自蝶千衣處回來複命,便接了她手中的白玉描金盤同往漓汶殿去。子嬈聞知蝶千衣已將藥配製停當,心下自是歡喜。離司卻是滿腹心事,端了點心隨行在後,悶悶不語,過了一會兒,輕聲問道:“公主,若是那蝶千衣的藥……她的藥解不了主上的毒,那怎麼辦?”
子嬈腳步略停,回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淺笑,“其實他的病好不好,毒解不解,倒也沒什麼關係。蝶千衣倘若能醫此症,那便是蒼天垂憐,萬幸之幸,如若不能,那也是天命所定,於我來說都是一樣。”
離司一怔,蹙眉不解,“公主,這事關生死,怎麼能一樣呢?”
子嬈含笑抬頭,漫天雪光透過瓊林,映得她魅眸瑩澈,清若冰潭,“上窮碧落下黃泉,到哪裏都是他,生生死死,我必與他相伴,又有什麼不一樣?”
離司聽得暗中心驚,不由抬手摸了摸衣中藏著的東西,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前麵有人匆匆而至。子嬈聽到腳步聲轉身,發現竟是兩名影奴護著斛律遙衣前來,斛律遙衣一見子嬈,奔到麵前叫聲:“公主!”一句話未說,便已泣不成聲。子嬈見她肩臂帶傷,形容憔悴,身上血跡斑斑,竟連隨身兵器都不知所蹤,心中暗暗吃驚,伸手扶她問道:“出了什麼事?你隨白虎軍前去洗馬穀,為何弄成這般模樣?”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和她一起回來的影奴。
旁邊一名影奴跪下道:“回稟公主,我們奉主上之命留意軍情,白虎軍增援洗馬穀,未入終始山地界便遭敵軍阻擊,損傷十分慘重。”斛律遙衣這時心緒稍定,跪在子嬈麵前哭道:“若不是遇到影奴,我恐怕都難活著回來報信。公主,是烈風騎!皇非……皇非他親自率兵在金石嶺設伏,與那十九部蠻兵前後會合,夾攻白虎軍,顏將軍為掩護大家,被皇非重傷俘虜,彥翎……彥翎……”
子嬈聽得白虎軍竟然在金石嶺遇襲,心驚不已,追問道:“彥翎怎樣?”
斛律遙衣抽泣道:“彥翎險些喪命在方飛白劍下,幸得衛將軍拚死救回,但是受傷極重。我走的時候他還在昏迷,也不知醒不醒得過來……”說著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
子嬈鳳眸飛挑,利芒一閃而過,“又是方飛白!他日若不斬此人頭顱,我誓不為人!”
白虎軍遇襲的消息傳來,且蘭、蘇陵等人先後趕至長明宮,聽斛律遙衣將情況詳述,無不震驚莫名。要知白虎軍此次星夜行軍,行動隱秘,領軍的衛垣、顏菁皆是身經百戰,更有彥翎指點秘徑,原本絕不可能出什麼差錯,怎也不料竟被敵軍設伏突襲。
據斛律遙衣帶回的情報,白虎軍在金石嶺兵敗,顏菁為掩護中軍撤退,重傷被俘,衛垣救出彥翎,率部整頓殘兵,踞守在金石嶺以東一處山峽。皇非親自點兵布陣,烈風騎與十九部大軍兩麵夾擊,將白虎軍圍得水泄不通。幸而衛垣久經沙場,麵對烈風騎輪番不斷的攻勢,尚自陣腳不亂,一麵依借地利死守營地,一麵派人保護斛律遙衣突圍求援。斛律遙衣與五百精騎趁夜下山,被方飛白率兵阻殺,除她得影奴相救保得性命外,餘人無一生還。
洗馬穀接連兩次出現意外,已不是眼前白虎軍損兵折將這麼簡單,軍情究竟如何泄露出去,眾人心中皆有疑念,但九公主不曾發話,東帝禦駕未臨,一時間誰也不好多言。穆國隨行人員中,衛垣、顏菁、彥翎三人被困金石嶺,如今生死未卜,殷夕語已先行返回邯璋統調糧草,眼前唯有白姝兒身在帝都。她素不與眾人合群,獨自站在窗畔等待穆王,轉頭間無意與子嬈雙眸相觸,不知為何忽覺驚凜,心思一轉,不由暗咬銀牙。
但子嬈目光不過在她身上停留了刹那,眉梢淡淡一掠,便即轉開。洗馬穀之事,顯然是有人與皇非互通消息,出賣帝都。那日流雲宮宮筵在場之人,除去彥翎三人外,蘇陵、墨烆對王族皆是忠心無二,且蘭及九夷族人絕不可能出賣洗馬穀的消息,殷夕語於情於理都無理由投靠北域,唯有白姝兒心機多變,亦與皇非早有瓜葛,先前更曾數度與帝都為敵,頗是引人懷疑。子嬈自白姝兒身上收回目光,推敲此事,但覺十分蹊蹺,說來白姝兒與皇非也是恩少怨多,私下通敵出賣穆王對她似乎並無多少益處,子嬈思及此處,心中忽有一念倏閃而過,尚不及細思,外麵兩名禁衛快步而入,“啟稟公主,北域來使求見!”
“北域來使?傳進來!”子嬈拂袖回身。不過片刻,禁衛引了一人登階而入,但見其人一身黃衣羽氅,發束金帶,麵如冠玉,正是那天工瑄離,後麵兩名隨從托著個一尺見方的金匣低頭跟隨。瑄離入得殿來,環目掃視一周,對著子嬈欠身一揖,笑道:“在下奉君上之命,特來給王族送上一份薄禮,還望公主笑納。”說罷將手一揮,身後隨從抬上金匣高高舉起。子嬈抬手掀開,臉色倏然一變。且蘭同時看到那匣中所盛之物赫然竟是顏菁的首級,不由驚怒交加,“皇非不過僥幸勝了一仗,竟敢如此欺人,當真以為帝都奈何不了他嗎!”
四周諸將怒目而視,瑄離卻不慌不忙欠了欠身,複從袖中取了一枚白虎金令,“君上讓我轉告公主,一日夫妻,生死為契,誰要是膽敢覬覦公主,君上必定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至於王後娘娘,與君上本是師出同門,此時若肯回心轉意,君上不計前嫌,必定也會給娘娘一個名分。”
他言語未盡,旁邊樓樊已氣得須發皆張,驀地暴喝一聲:“兀那狗賊,爺爺砍了你的腦袋!”兩旁劍光一閃,瑄離身後四柄長劍直指背心,殿中諸將本便滿心怒火,此時欲為顏菁複仇,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誰知劍光甫動,瑄離冷笑一聲,忽然衣袖輕揚,向側一晃,鬼魅似的脫出了諸將包圍。除樓樊之外,其他三將原本蓄勢待發,倒也無意倚多為勝,瑄離身形變動,樓樊一劍落空,餘人當即三劍齊出,分別指向對手上中下三路,若是換作尋常人等,除了撤身後退之外絕無可能避開這三大高手聯袂阻擊。
瑄離卻閃電般飄身上前,高聲喝道:“諸位若能將我留下,便算帝都也有能人!”
四周同時響起數聲冷哼,四將催動劍勢,一片劍光幾乎封死所有去路,但見瑄離步法稍移,竟在不可思議的瞬間自靳無餘和樓樊雙劍之間穿過。叔孫亦出劍之前早已算好他退路,劍上精光爆起,直取對方麵門,誰知瑄離倏進忽退,身形一轉,竟向墨烆劍上撞去。墨烆劍尖明明已抵到對方肩頭,劍下忽然一空,瑄離身子飛雲一般貼著他劍鋒向外滑開,眨眼間已從容逸出劍網包圍,放聲笑道:“帝都高手不過如此,後會有期了!”
王族諸將武功原本皆與他相當,卻被這詭異的身法弄了個措手不及,四人聯手竟未將人攔下,倘若繼續追擊,便真要落得個以多欺少的名目,就連樓樊也不好再行出手,氣得哇哇直叫,一劍砍得殿上金石迸裂。
眼見瑄離便要退出殿外,忽然一抹藍衫飄動,昔王蘇陵出現在殿門之前,含笑道:“先生還請留步。”
他說話時與瑄離尚有數步之遙,不疾不徐抱拳以禮,分毫不失待客之道。瑄離眼見他赤手空拳,更不將他放在眼中,冷哼聲中閃身向左,眼見便要從旁擦身而過,不料眼前劍光陡現,一點流光似風,罩向他胸前要穴。瑄離此時去勢已盡,想要閃躲已是萬萬不能,也是他應變了得,驀地向後折腰,飛腿踢出,取的正是對手腕脈關要。
蘇陵喝了聲“好”,手中劍身微顫,一星化二,二化為四,四化為八,刹那間四麵八方皆是劍光,星雨般漫空罩下。瑄離雖迫得對手變招,自己卻也隻能落回殿中,但聽哧的一聲輕響,蘇陵收劍後退,半空一角黃衣飄然而落,風尋劍流光一現,複又蹤跡全無。
瑄離一時托大,被他削去半邊衣袖,心中既驚且怒,不由冷笑道:“原來帝都的規矩不是以多勝少,便是車輪戰,哼哼,當真好本事!”
蘇陵微笑道:“先生遠來是客,本當以禮相待,但若欺我帝都無人,蘇陵代主迎客,不敢有失,以此一人一劍,請教先生高明。”
瑄離目光向側一掃,道:“我若勝了昔王手中之劍,卻隻怕他人不服。”
這時一直不曾發話的子嬈突然開口,冷冷道:“皇非此次派你前來,怕是忘了告訴你惜命是福。你若能在風尋劍下留得性命,我與王兄立刻昭示天下,冊封天工瑄離為北域之王。”
瑄離眸心精光倏閃,道:“好,既然九公主金口玉言,在下便領教昔王高招。”
樓樊原本滿心不服要與瑄離比試,但他對蘇陵最是尊敬,見他出手,便也不好再爭,悻悻轉身與諸將退出一片空地。蘇陵待眾人退開,抬手道:“先生請。”瑄離冷笑道:“昔王請教了!”話音落時,兩人同時動身,瑄離袖中現出一柄短刃,刀身修細瑩紫,飄忽莫測,便似一條雲光水帶不斷纏向對手。蘇陵長笑一聲,手底劍法展開,風尋劍自藍衫前爆起一團繁密亮光,複如流星電雨一般,在那團紫雲當中刹那散開。
瑄離展開輕功身法,風尋劍以快打快,兩條身影伴了刀光劍氣,便好似飛羽驚鴻時隱時現,待到最後,但見一道紫氣,一片黃光,幾乎無人看得清瑄離如何出招,隻覺驚風繞殿,雲氣臨淵,令人生出身入險峰不知歸路的錯覺。再看蘇陵,風尋劍或攻或守,卻是每一招都讓人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招都恰到好處地破入對方刀勢,既不搶一分,也不遲一毫,一套劍法快則快矣,卻是從容飄灑,頗有清風明月拂山崗,一片心曠神怡的韻致。
眾人之前耳聞天工瑄離精擅機關妙術,但從來無人知曉他武功如何,方才被他占了上風,心中皆道僥幸,此時見他顯露真功夫,竟然與風尋劍平分秋色,不由對其刮目相看,就連素以劍法快疾為長的墨烆也心生欽佩,樓樊更是頻頻點頭,若非對方是敵人,恐怕便要拍手叫好。這時離司身邊的叔孫亦突然低聲道:“離司姑娘,你看這瑄離的身法是否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