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願歸本心(1 / 3)

第32章:願歸本心

外麵發生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子嬈在巨石之後卻異乎尋常的安靜,沒有發出一絲響動,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直到子昊和夜玄殤先後離去,她仍舊靠在石上靜靜仰望著空靈深邃的夜空,臉上竟然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其實最關鍵不是有沒有人知道秘密,而是子嬈自己怎麼想。”

“因為子嬈是我的朋友。”

“你既然如此不顧子嬈的感受,便沒有資格再被她當作母親。”

“你欠子嬈的,今日朕幫她討還了。”

“夜玄殤是她的朋友,如此甚好。”

有些零散的對話不斷回響在耳邊,停留在心底,就像燦爛的繁星嵌於虛空,那樣寧靜神秘,而又明亮動人,最終有一句話清晰浮現,“子嬈,不要為別人活著。”

不知為什麼,當子昊和夜玄殤兩人因為婠夫人而針鋒相對的時候,她心中突然有種奇異的感覺,不再憂急,不再畏懼,不再迷茫,也不再傷感。婠夫人的生死,自己的身世,夜玄殤的出現,子昊的態度等等所有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心思空明,平靜如水。

在知道身世的真相之後,她曾經反複告訴自己接受事實,身份並不代表什麼,也曾經努力做好王族九公主,承擔所有責任。但說不在乎,心底最深處仍舊無法釋懷,那些活著或死去的麵孔,常常在深夜睡夢中突然浮現;那些仇恨與鮮血,常常提醒著多年來無法磨滅的恩怨。但是在這一刻,當子昊為了保守秘密而對婠夫人痛下殺手,當夜玄殤說出“子嬈是我的朋友”,一直困擾著她的情緒忽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是那種深刻無比的感情。

這兩個在她生命中無比重要的男人,一個可以讓她萬劫不複,另外一個可以陪她生死曆盡。

人若太貪心,便活該痛苦。人若不知足,便注定失去。

“很多時候我們該知道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需要什麼,因為我們每個人歸根到底,都隻能對自己負責。”

她想要的一切其實都在眼前,那些無謂的執著,原來如此可笑。

道家曾言入化,佛家曾言頓悟,或者便是這樣一種豁然開朗的心境。求不得,料不到,不期而至,平靜歡喜。子嬈在黑暗之中微笑,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她從山石之後走出,踏過清冷微雪,漫山月華,一直走到婠夫人麵前。

婠夫人抬起頭來,看到一張酷似曾經的自己、美豔絕塵的玉容,仿佛是月中仙子,深夜精靈,美得令人移不開目光。子嬈停住腳步,靜靜凝視著她。她突然抓住子嬈的衣袖,看清那雙清澈幽魅的眼睛,那當中倒映出自己枯槁的容顏,似是荒原沙漠那樣令人感覺絕望和恐怖。

婠夫人驚呼一聲向後退去,子嬈卻輕斂衣袂,在她麵前徐徐拜下,一連拜了三拜,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移步,便向著黑夜深處而去。婠夫人看著她絕美動人的背影,心中嫉恨如狂,猛地以手掩麵,向著夜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子嬈展開身法,婠夫人撕心裂肺的叫聲自身後傳來,卻沒能讓她有絲毫動容,徑直向著玉淵城奔去。一路上無數往事如飛般掠過腦海,他在翠竹碧海微風中看她起舞,他在雪月梅林暗香下為她吹起清簫,他在黑暗邊緣玄塔畔對她說出不改的誓言,他在漫天碧雨的世界中緊緊擁她入懷;他在大婚前替她綰起纏綿的青絲,他在戰火烽煙中將她親手遠送他國,策天殿前他痛楚的神情,那樣疲憊的目光,一刀刀刻上心房,寂寞如雪的微笑,成全她恣意任性的光芒。

子嬈腳步越來越快。此時此刻,她隻想回到他的身邊,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模樣,不管他在想些什麼,不管他有什麼打算,她不要做這個王族的公主,她隻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天覆地滅萬劫成灰,她也不再回頭。

玉淵城近在眼前,子嬈一路毫不停留地向著行營而去,待到營外忽然聽到清冷縹緲的簫聲自月華中傳來,循聲相望,隻見子昊獨自一人坐在屋宇高處。月夜繁星在他身畔,悠悠簫韻似有還無,伴著那輕衣薄衫的身影,仿佛一幅寂寥出塵的畫卷。

庭中風吹雪動,幾株老梅錯落成林,落紅如染,仿佛回到多年之前的幽苑深宮,他與她獨處的紅塵世界。他的簫音依舊寧靜平和,子嬈卻第一次感覺心疼,那其中像是包含了太多東西,她曾經錯過的、忽視的、向往的、誤解的,那些無人知曉的執念,那些無人見得的溫柔。子嬈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而那簫聲卻亦同時止息,隻聽子昊沉聲喝道:“什麼人,出來!”

子嬈轉出暗處,看著子昊身影飄落中庭,輕輕說道:“子昊,是我。”

子昊顯然有些意外,玉簫收入袖中,站在冰雪樹影之下,望向這邊,“子嬈?”

子嬈繞過梅林走近他身前,抬眸相望。他亦靜靜凝視著她,目中倒映著月光魅影,微雪清風,天地無塵,一片清淨。過了片刻,他低低輕咳一聲,道:“夜深了,還沒睡嗎?”

“你不是一樣沒睡?”子嬈道,“我剛剛去了穆軍大營,和夜玄殤喝了很多酒,談了很多話,現在不想睡。”

“夜玄殤?”子昊眸光微動,淡淡道了一聲。

“你見過他了。”子嬈道。

“嗯。”子昊又淡淡看了她一眼,便道:“時間不早了,明日清晨大軍便要離城,早些回去休息吧。”說罷他轉身欲去,忽又停住腳步,“夜玄殤很好,如果你不願跟王師走,也可以留在白虎軍中,和他一起。”

“我可以不跟王師走嗎?”子嬈問道。

“可以。”他簡單回答。

“不管我去哪裏,跟誰走,都可以嗎?”子嬈又問。

他站在梅林之畔,沒有回頭,“朕說過還你自由。”

子嬈突然身形輕閃,繞到他的身前,修挑的鳳眸一直看進他眼底,明媚清澈如同冬日陽光下流瀲的湖波,“子昊,發生了這麼多事,你難道還是一定要親手將我送給別人才肯罷休嗎?那今晚你為何不肯答應皇非的提議,用一個少原君夫人,換這一片天下安寧?”

子昊目光驀然波動,她上前一步,越發接近他黑澈的眸心,輕聲問道:“剛才你又為何不幹脆殺了鳳婠,報那二十年徹骨之仇?你耗費自己的真元,出手救夜玄殤,難道當真因為,他,是我的良人嗎?”

她毫無顧忌地看著他的眼睛,令他無法回避,墨睫下柔魅的光彩刺得人眼底微痛。子昊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覺移不開目光,竟然向後退了小半步。

子嬈卻再進一步,繼續問道:“王兄,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聽我叫你王兄?今晚我回來找你,隻是要聽你一句真話。那天在策天殿上,你說的不是心裏話,我說的也不是心裏話,我們說的都不是真的。那時你昏迷不醒,我便一直在想,若是你有什麼不測,我是決計活不成了。若你就此恨我,不再理我,我也一樣生無可戀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我騙不了自己,我不後悔殺了岄息,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隻想聽你一句真話,這是第一次,也是我最後一次問你。”

她每說一句,子昊便微微後退一步。他退一步,她便靠近一步,一直一直,他退到庭中樹前,退到無路可退。一陣風過,吹動滿庭微雪,晶輝流離,月光透過玉樹瓊枝灑照下來,清楚地映著她柔豔的紅唇,照見他似海的目光。

點點霰雪隨風飄拂,徐徐落向她的衣袂他的發梢。這一方天地仿佛化作琉璃世界,清奇絕倫。她在縹緲的光影下那樣看著他,用這樣的溫柔決絕相對,無需任何語言,那雙動人的眼眸早已訴盡了所有深情。

子昊不言不動,亦無處可避,隻是深深回望著她。漸漸地,他眼底那片幽冷的色澤浮沉變幻,好似淵海波霧盈岸,星空傾墜其中,海天迷離,再不複曾經風平浪靜,萬千波光泛出無底的深流。過了許久,他輕輕低了低頭,聲音似乎有些喑啞,“這很重要嗎?”

子嬈粲然一笑,那笑容似是幼時模樣,看得人心頭一動,“現在不重要了。”她側了頭,神情嬌柔嫵媚,甚至還有些促狹,“不過,有個問題你一定要回答。子昊,王兄,你現在親口告訴我,你到底,要不要我?”

她的目光縈繞幽雪,忽然變得魅冶而誘人,夜色下奪目的美麗令人無法忽視。原來不知不覺,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追在哥哥身旁的小小女孩,卻似這暗夜裏嬌嬈多姿的清蓮,美到極致,豔到極致,勾魂蝕骨,咄咄逼人。

子昊輕咳一聲,目光向側閃開,子嬈卻不容他閃避,突然伸手繞上他的脖頸,“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子昊,你,要不要我?”

微雪拂過發梢,在她的呼吸間輕輕融化,春水一般化作萬千漣漪。發如水,香如媚,惑人心,噬人魂,她靠近他的唇畔,一字一句柔聲相問,眼神是妖,紅唇是孽,溫暖到炙人,妖嬈到毀滅。

冶豔的柔香,覆上冰冷的唇,纏綿的衣袂,繞盡幽柔的月光。

子昊身子似乎僵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站著,做不出任何反應,素日從容自如的模樣早已無影無蹤。子嬈輕輕地笑,輕輕斂下眸光。丁香舌,媚如毒,嬌柔輾轉絲絲幽香,一寸一寸融化所有的禁忌,仿佛能夠消冰作火,染雪成焰,將所有一切燃燒殆盡。

“要,還是不要?”她唇齒間輕柔的呢喃,一路問上他的心尖,瓦解那些遲疑、顧忌、疏遠、防禦,那些完美的借口,冷漠的麵具,那些言不由衷的回避,波瀾不驚的麵對。子昊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終於,他慢慢回應她的探尋,當那縷魅惑的柔香纏綿舌尖浸入肺腑,他突然緊緊將她擁住,向著那溫軟的紅唇深深吻了下去。

“子嬈。”他輕呼她的名字,短暫的尾音借由唇畔消失在溫柔深處,那樣炙暖的氣息,似是一股強勁的深潮自淵海底處席卷而來。飛雪飄轉流光,星夜幽柔燦爛,但這一切都已不複存在,唯有他溫潤的呼吸帶著淡淡微苦的藥香和他身上冷雪般的氣息,占據了全部的思緒。子嬈緊緊閉上眼睛,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真正深刻的感情。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眷戀,就仿佛無盡的生命,不滅的光陰,無論怎樣的生離死別,輪回流轉,都不會消失凋零。蒼茫天地,不離不棄,風雨紅塵,不失不忘。

閉目刹那,子嬈心滿意足,什麼都不再想,隻覺有這一刻時光,以前的種種磨難,曾經的苦痛掙紮,都已不算什麼。她終於知道他的心意,她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最眷戀的那個人,亦同樣愛她要她,此時在他懷中,和他一起,哪怕下一刻天地毀滅都是歡喜。

若不是策天殿前生死相絕,或許兩人永遠不會邁出這樣一步。縱然之前他們早已關心對方勝過自己,但誰也沒有仔細想過內心深處真正的感情。於子嬈來說,自幼所親所愛是她的王兄,是這世上唯一疼惜她的親人,為他做一切事情都是理所當然;而於子昊,雖然早知子嬈身世有異,卻自知天時不久,肩頭更負家國重任,心中所願唯有護她亂世平安,為此縱以自己的生命交換,也是心甘情願。

直到她披上嫁衣,將為別人的妻子;直到她誤傳死訊,遠赴別國他鄉。他讓她不要回來,以王兄的口氣將她阻在千裏之外,固然是怕帝都大戰將起,令她再次涉險,卻更加是不敢與她相見,這個心魂相連無法割舍的女子。然而她終究回來,用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出現在他麵前,將他們之間最後的秘密一劍剖開,亦剖開了兩人彼此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