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軍中密談(1 / 3)

第31章:軍中密談

第二日清晨時分,子嬈等人繞開宣軍大營抵達玉淵。城外雪原之上風沙撲麵,硝煙未熄,顯示出昨夜這裏曾經過一場激烈的大戰。

眾人先後策馬入城,進到城中,卻見所有民舍房屋人去樓空,王師三軍亦於轅門列陣,所有軍需輜重裝載上車,即將拔營離開。子嬈見此情形,不由大吃一驚,縱馬上前。正在軍前親自指揮的叔孫亦見到他們,頓時麵露喜色,大步迎上前來,“公主終於回來了!我正擔心你們回不來,趕不上一起撤退。”

子嬈從整裝待發的王師上收回目光,鳳眸之中漸漸透出冷意,“你要放棄玉淵,從這裏撤兵?”

叔孫亦被她目光看得心頭一寒,忙道:“末將怎敢擅自做這樣的決定,是王上親口下旨要我們全部撤離玉淵。昨晚我們出兵攻擊敵營,城中大部分百姓已趁機在靳將軍的護送下離開,我們今天也要分批撤離。”

子嬈眸底倏然波動,“你說什麼,王兄親自下令棄城?”

聶七在旁道:“公主,昨夜太過匆忙,一直未來得及稟報,主人先前便已傳下旨意,命我們棄城南撤。”

子嬈手中馬韁越握越緊,抿唇不語,忽然間修眉一揚,道:“我問他去!”掉馬向行營奔去。

一路上搬運輜重的士兵見到子嬈,紛紛側身行禮,子嬈視而不見,到了營前飛身下馬,徑直闖入。營中負責守衛的是幾名冥衣樓部屬,見她麵色不善,小心問道:“公主是否有事吩咐?”

子嬈踏上階前,冷雨瀟瀟,迎麵落上臉頰,寒意浸染衣袂,令人深切感覺到冬日的肅殺。庭前一地落木,隨著風雨零落飄卷,子嬈心裏忽然說不出的難受,怔怔站在那裏不動。片刻後,她微微閉目,對那部屬說道:“沒事。”轉身離開。

走出兩步,子嬈突然又停住腳步。樓上雕窗之後,一人靜靜而立,一抹青衫冷冽。子昊無聲注視著樓下雨中清魅的身影,一動不動站著。雨絲迎麵掠過發梢,子嬈卻也沒有回頭,過了一會兒,終於舉步而去。子昊目送她消失在行營之外,一絲輕歎,無聲飄落,城外江山,模糊在漸急的風雨之中。

王師當日在不驚動宣軍的情況下,自玉淵南撤。先鋒部隊在少陵關內十三連城中的洛霞駐紮,隨軍百姓則不停留,由一千戰士繼續護送至息川附近,再行安置。子昊、子嬈和冥衣樓部眾皆會等到次日,最後一批離開玉淵。子嬈對棄城之事不再表示異議,但軍中重要的首腦會議她卻也不去參加,沒跟任何人打招呼,便獨自出城而去。

玉淵城向東北三十裏外,汐水河畔十裏連營,篝火點點,穆國白虎軍旗在暮色下一望無際,大軍剛剛抵達不久,正在安營紮寨,布置防衛。夜玄殤在玉淵與少陵關之間選取此處駐軍,南連汐水要塞,北扼長原關口,恰好截斷了赤焰軍與外十九城大軍會合之路,亦與王師遙相呼應,對虎視玉淵的宣軍隱隱形成合圍之勢,可謂深得兵法之要。

此時九柱金邊白虎王帳已在丘地之上豎起,帳內燈火高燃,衛垣、顏菁、白姝兒、彥翎,以及率領中軍的虞肖,宮變時接替兵權的大將廖鄴都聚集在此處,分別向夜玄殤彙報來時情況,商議下一步行動方略。忽然帳簾被人掀開,外麵篝火伴了月光,照得來人玄衣如玉,容顏若雪。子嬈在眾目睽睽之下拎了兩個酒壇,對座上穆王毫不客氣地說道:“喂,我想找你喝酒。”

眾將皆暗中皺眉,但知來者何人,誰也不便開口斥責。夜玄殤看了子嬈一眼,將手中圖卷一丟,揚唇笑道:“你們出去,議好戰略,明日再來稟報。”

待眾人先後退出,子嬈抬手將酒丟向對麵,道:“你一壇我一壇,喝完我就走。”

夜玄殤接住酒壇,道:“我軍中備有美酒,喝完我請你,不醉不歸。”

子嬈道:“好,那就喝個痛快。”

半個時辰後,兩人從帳中喝到帳頂,話沒多說幾句,下麵十餘壇美酒已經去了一半。直到喝到第四壇酒,子嬈放下酒壇,看著汐水河畔連綿起伏的大營,說道:“我是來告訴你一聲,留心宣軍突襲。王師已從玉淵撤兵,一旦有事,恐怕難以支援。”

夜玄殤劍眉微動,“王師撤兵?”

“是啊。”子嬈抬頭淡淡道,“我辛辛苦苦守了這麼久的玉淵,別人一句話,說不要就不要了。”

夜玄殤道:“是東帝的命令。”

子嬈不語。月色半隱層雲,在她眉梢投下輕淺細利的光影,似是一抹倔強的痕跡。此時此刻,她不似素日那個談笑恣意、飛揚奪目的女子,唇間眼底,有著太多壓抑的情緒,說不清也道不明,隻是令人看著心疼。夜玄殤將一個酒壇丟下地去,突然問道:“後悔了嗎?”

子嬈愣了一愣,隨後道:“若是回到之前,我還是會堅守玉淵。”

夜玄殤聳了聳肩,喝了口酒道:“那不就行了,你做到了想做的事,剩下的就讓該做的人去做好了。”

子嬈將手覆在壇口,輕輕浸下去,冰涼的酒水沒過手掌,又自指間輾轉流下,晶瑩清澈,涼意透骨,“你知道嗎?那一天我回去,差一點就永遠再見不到王兄。”她閉上眼睛,聲音像是月中輕雲,又似冰湖微風,有種幽涼清冷的感覺,“原來他早就清楚一切,卻對所有人隱瞞真相,包括我。我當時好恨,對他說了很過分的話,卻根本沒有體諒他真正的心思。其實他從頭到尾都在護著我,將冥衣樓,整個王族,和他的雍朝一一交到我的手上,所以後來我發誓要替他守住王域。若不是為此,我絕不會再留在帝都,這裏的一切也早已與我沒有分毫關係……”

自策天殿上與子昊鬧翻之後,這樣的話子嬈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她與王族之間的糾葛除了子昊外也唯有夜玄殤清楚。夜玄殤不發表看法,隻是安靜聽她說話,陪她喝光了一壇又一壇的酒。夜風吹來浮雪,紛揚如落月中,玄塔之下那個被孤獨幽禁的女子,仿佛走過了帝都的腥風血雨,走過了楚國三千繁華、穆國烽火硝煙,一步步來到麵前。

雪原蒼茫,萬籟俱寂,說的人說著,聽的人聽著,不遠處篝火盡頭,汐水寒江滔滔而過,萬千風波逐浪東流,帶著所有起伏的心緒一去不回。許久之後,夜玄殤喝完了手中的酒,轉過頭來,看向身邊雪月籠罩之下,清眸迷離的女子,說道:“子嬈,不要為別人活著。”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認真,不似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樣,子嬈心頭微微一動。

他漆黑的眸子如月中淵海,仿佛能夠包容人心中一切情緒,“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別人,那你最終會失去自己,更加會失去你珍惜的那個人。很多時候,我們該知道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需要什麼,因為我們每個人歸根到底,都隻能對自己負責。”

子嬈看了他一會兒,若有所思,跟著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道:“我知道你與老穆王曾經有過一個約定。當初你用這串靈石交換的其實並不是穆國的王位,對嗎?那為什麼現在你又在這裏,而不是和彥翎一起,馳騁漠北或者醉飲江湖?”

夜玄殤深眸明亮,在她掌心紫晶石清澈剔透的光芒下露出那種令人心動的、卓傲不羈的笑容,“很多人都說我是為了你。”

子嬈眸光微漾,似染酒意,“是嗎?”

夜玄殤將手中美酒一飲而盡,丟開酒壇爽朗大笑,坦然道:“我夜玄殤對朋友雖然不錯,但還不至於搭上自己的人生。我殺兄奪位,是因為不願那樣死在別人手中;我接手穆國之事,是因為無法對自己的國家臣民坐視不理;我發兵北域,固然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更加是為保穆國將來平安,不願眼看宣國坐大,一一蠶食諸方勢力。東帝其實根本無需利用你來控製局勢,因為他知道我一定會出兵,不為帝都,隻為穆國。我所做的決定,選擇的道路,不需要冠以任何人的名義,因為誰都不是夜玄殤,並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子嬈輕聲歎道:“夜玄殤想要的是自由,躍馬江湖,恣意傲嘯,海闊天空,任君去留。”

夜玄殤抬頭遙望夜空,說道:“絕對的自由,便是絕對的孤獨。蒼天總是公平,不會讓你什麼都完滿。”

子嬈眸光微微細起,月光飛雪落入清眸,一片浮沉變幻,“所以多數人付出是為了得到,失望因為心有所求。人常常會尋找一些理由,把自己和別人連在一起,或者就是因為害怕孤獨,才要找一個人讓自己在乎、牽掛、痛苦。”

夜玄殤道:“那也很好,不自由,不孤獨,心有所戀,甘之如飴。”

子嬈一笑抬頭,魅眸流光,“夜玄殤,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因為和你在一起,好像永遠不用借口和理由,我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

夜玄殤舉起酒壇道:“彼此,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到我這麼坦白,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言道中我的心思,所以我絕不願因為任何事情破壞我們之間的關係,那就像破壞人生中一件美好的事物,我會覺得十分可惜。”

子嬈點頭道:“這句話我記住了。”

夜玄殤側眸笑道:“時候不早了。”

子嬈飲盡手中餘酒,起身道:“改日再見,欠你一頓美酒。”

夜玄殤舉了舉酒壇,“我一定會記得討還。”

寒江千裏滿月華,子嬈轉身離開時忽然駐足,回眸一笑,眸光清澈如水,“夜玄殤,如果早些遇見你,我想我會愛上你。”

清風纏綿衣袂,夜空飛雪如熒,眼前女子笑奪星辰,仿若今生初見,風雨驚豔。夜玄殤心頭不由一動,微微揚眉,“現在似乎也不遲。”子嬈輕聲淺笑,身影飄然而去。風吹雪光流玉,映照男子不羈的眉目,夜玄殤目送那玄衣魅影漸漸消失在夜色深處,仰首飲酒,月下一縷微笑,自在如風。

子嬈離開白虎軍駐地回去玉淵,夜正深沉,從當日回到帝都後便一直壓在心頭的大石似乎被人搬走,突然覺得這些日子所思所想何其可笑。麵對自己荒謬的身世,她曾經有過一走了之的想法,若不是子昊病發,宣國叛亂,她根本不願再與王族有任何瓜葛。如果那時離開,那麼終此一生她都無法走出身世的陰影,無法忘記那個刻骨銘心的人,如今這個留下來的九公主,其實也早已不是那個恣意瀟灑的子嬈。

人生百歲,樂少苦多,究竟能有多少機會可以真正麵對自己?又究竟有多少人,能夠一心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能有這樣執著的心念,無畏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