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裴府後院的梨子終於成熟,款冬也要隨天策軍出發前往疏勒了。

臨行前,李承恩陪著款冬來裴府辭行。自於離應允款冬從軍後,李承恩便火速替他入了軍籍,並在駐地上安排了住宿,親自教他槍法,款冬也正式從裴府搬出去了。此番回來倒有些出嫁女兒回門省親的味道,還有李承恩這隻狐狸相陪,令於離忍不住暗自磨牙。

於離是款冬從小親自帶大的。裴元時常因鑽研醫道廢寢忘食,半夏又性格跳脫沒頭沒腦,若不是款冬心思細膩沉穩可靠,豆丁於離恐怕要吃不少苦。此後藥王莊中弟子一代代更換,半夏也在前年學成醫術下了山,款冬卻依然陪著小郎君不願離去,還千裏迢迢跟著來了西域。

因而對款冬意願從軍一事,於離在替他高興之餘,心裏也忍不住不舍。而這份不舍在款冬離府月餘未回、回來還帶著那隻狐狸後,終於發展變質為了對自己引狼入室的懊惱,別扭地不願相見。

款冬首次以客人的身份被侍女迎入正廳,喝著於離特製的不加蔥薑鹽油的清茶,清香彌漫,甘醇沁心,卻抹不去他心中失落。一旁李承恩端著色澤清澈的茶湯喝了一口,一股刺鼻的辛辣在味蕾中橫衝直撞,又見那奉茶侍女正直直盯著自己,不得已隻得吞入,舌尖上還殘餘著詭異的苦澀無法散去。

不一會兒,曹雪陽便抱著一籃嫩黃的梨子飛奔出來,身後還跟著身體已經大好的曹錫餘。款冬麵上綻開笑容,接下雪陽手中的籃子,又向兩人身後望了望,發現並無於離的身影。

曹錫餘見他失落,便笑著解釋道:“小郎君昨日看書太晚,還在睡呢。”

款冬心知這是他不見自己的借口,強笑著點了點頭,雪陽又從懷中掏出一隻蜀錦繡製的布囊,眨了眨眼睛:“這是少辛……卡盧比哥哥給你的。”頓了頓,又補充道,“少辛哥哥其實很想你的。”

錦囊中隻裝了兩種東西:黃金和藥。藥都是藥王莊出產的上品,款冬十分熟悉,其中有一隻碧綠木雕瓶子是他從未見過的,瓶頸上拴著一張紙條,是於離的字跡,狂狷而飄逸,內容也很簡單:

“碧露丹:半個時辰內,可死而複生。”

李承恩眼尖瞥見那字條,微微瞪大了眼睛,又見款冬也是一臉驚訝,便猜出這是小神醫自己保命的稀罕物了。醫術出神入化的大夫,雖罕見,卻並非沒有;但生死人肉白骨的丹藥,卻是如長生不老丹藥一般,當真是聞所未聞的。這樣神奇的東西,若是流於江湖,不知又要引來多少爭鬥。

款冬將紙條緊緊攥在手心,鼻腔湧起一陣酸脹的熱流,他用力眨了兩下眼睛逼回淚意,生生止住了進屋去尋於離的腳步,向曹錫餘囑托了一句“照顧好小郎君”,便毅然決然地大步走出門去。

後院內,於離正低頭擺弄著個紅泥小火爐,與卡盧比對坐著蒸梨吃。

梨子去了芯填上冰糖,不僅香甜可口,還生津潤肺。卡盧比的眼睛過了休養期後,對甜食的需求越發變本加厲,自從嚐過於離蒸的冰糖雪梨後,便時常坐在梨樹下仰望碩果,眼泛綠光。

此刻他正喝著百合睡蓮冰糖水,目光專注於梨子開始起皺的果皮,極艱難地分出注意力看向於離,眉眼中透著疑惑:“你不高興款冬離開,為什麼不留下他?”

於離兩手撐著下巴,稚氣可愛的小臉皺成一團,幽幽歎氣道:“雖然不舍得,但也不能為了我的私心阻礙他的前途……我也不是不願見他,隻是不想看見李承恩得意罷了,那隻狐狸……”

卡盧比似懂非懂地垂下眼睫,又道:“你討厭李承恩?我幫你打他。”

他自小在你死我活的生存淘汰中成長,習慣了鮮血和殺戮,也養成了“想要就去搶”、“討厭就殺掉”、“敵對的也殺掉”這樣霸道而直接的思維。自從發現於離的本職是救死扶傷,不喜殺人之後,卡盧比便自覺將所有“殺”替換成了“打”,他不願意讓於離不高興。

於離抬頭看見他清澈透亮的眼睛,因款冬離開的鬱悶也消散了大半,一如往常地輕輕拍了拍卡盧比的右手,笑著搖了搖頭:“算了,他的鎧甲那麼厚,你打他,還得仔細手疼。”

卡盧比點了點頭,心中暗想,哪天李承恩不穿鎧甲了再打。

於離將蒸熟了的梨子盛在瓷碗中放涼,看著卡盧比再往上添黑蜂蜜,略牙疼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我本是來西域尋天山雪蓮的,如今款冬也從軍了,曹叔的傷勢也好了,我想北上天山去尋尋看。”

卡盧比一勺一勺地往梨子上澆著蜂蜜,點頭道:“好,我們什麼時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