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於離微微一愣,雖知道對方的毫不猶豫或許有些無知無畏在其中,心裏還是忍不住暖融融的,嘴角微微上揚:“天山雪蓮生長於極寒之地,山勢險峻,冰冷徹骨,即便是武林高手,也可能葬身於千裏冰封之中。況且我也隻是在古書上見過,並不確信是否能尋到、要尋多久……”

卡盧比停下手中銀勺,似乎是把話聽進去了。他並非不怕死,相反,在歌朵蘭經受的烈日酷寒,令他對死亡的恐懼至今刻骨銘心。他回想起在死亡邊緣時的焦慮和崩潰,眉頭緊蹙起來,但想到眼前人也將經受這樣的痛苦時,心裏便更加焦躁,他強硬道:“既然危險,你不要去,我去。”

於離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哈?”

卡盧比直直看向於離的眼睛,用生澀的漢語解釋道:“我小時候經常被鞭子抽,被刀砍,沒有清水和藥物,差點死了好幾次,我比你能吃苦。”他頓了頓,見於離愣愣的沒有回應,以為他還未被自己說服,又勸道,“寒冷和饑餓的感覺真的很可怕,你一定受不住,會死掉的。”

眼前十七歲少年的麵容還帶著一絲青澀,神情真摯,語言質樸,琥珀似的雙眼直透人心,單純而明亮。於離仿佛一顆心浸泡在醋裏,除卻一陣一陣的辛酸,還柔軟得一塌糊塗。

“其實……也沒有那麼危險……”於離眨了眨眼睛,“我們……一起去?”

此後數日,裴府眾人便時時能看見小郎君纏著卡盧比,無論他如何撒潑耍賴、裝乖賣萌,卡盧比都不為所動。於離對此十分疑惑,他都耍刀弄劍、掌風碎石證明過自己的武力值了,再加上自己比哥哥也毫不遜色的醫術,到底是哪裏讓卡盧比不放心了呢……

雪陽在秋千上一蕩一蕩地衝向高空,插嘴道:“雪山上沒有百合酥,卡盧比哥哥得多傷心啊……”

當晚於離便將卡盧比叫入房中,緊閉門窗之後,從落花碧絨包中掏出了能堆成一座小山的糕點熟食並帳篷衣服等。卡盧比雙眸亮晶晶地盯著小小的翠綠繡花香囊,果斷答應道:“嗯,有食物就好。”

於離:……

天山雪蓮生長於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山,每十年開花一次,每次開花兩朵,一紅一白,大如巨碗,傳言能使白發變黑,返老還童。此花最為奇葩的地方在於,它不僅長於冰雪當中,還在最冷的臘月盛開,且花期僅有兩個月,采摘之後,還需存放在冰雪當中。

雖說落花碧絨包可以保鮮,於離還是讓工匠特製了一個帶隔層的銅製冰箱。

十一月初三,在丐幫幫主尹天賜隻身前往白帝城、以降龍掌車翻“怒翻天”宮傲的同一日,於離與卡盧比告別了曹家父女,由龜茲西城門離開。天山延綿數千裏,要在三個月內找遍所有雪山也不太現實。

藥書古籍中對天山雪蓮的傳說記載來自漢時的姑墨國,即如今的姑墨州,而距姑墨州最近的當數天山第二高峰汗騰格裏峰,於離便計劃沿官道向西北行至姑墨州的俱毗羅城,再沿著阿克蘇綠洲北上。

兩人的裝束皆是腰掛烏鞘長劍、頭戴防沙兜帽、一身墨衣騎著白駱駝,遠看起來,儼如……父子。

卡盧比的白駱駝是他自己挑的,才五歲大,尚未完全馴服,很是凶猛跳脫。於離到市場時,正看見三個牧民用繩子拉著它的雙腿、壓著它的頭讓它學習跪下,未果,又陸續有人試著騎上駝背,也都被顛了下來。卡盧比揮手驅散了馴駝人,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它,一人一駝就這麼靜靜對視著。

於離嘴角微微抽搐,腦中浮現出一句……深情一眼摯愛萬年。

卡盧比常年麵上沒什麼表情,灰發白膚加上一身墨衣都是冷色調,如同一座氣場強大的冰山,令旁人敬而遠之。因而那馴駝人雖覺得他行為怪異,卻也不敢貿然打攪他。

約莫過了半盞茶時間,那駱駝才敗下陣來,前腿一曲,生動形象地展示了“給跪了”這一複雜的思想感情。卡盧比眼中掩不住的高興,回頭邀功似得看向於離,這一瞬間,他仿佛會發光一般顧盼生姿。

於離心中一陣恍惚,便聽見卡盧比叫他“少辛”,一隻纖長白皙、指節修長的手出現在麵前。

卡盧比端坐在那匹剛被馴服的白駱駝上,正彎腰伸著手打算拉於離上來同騎。他背對著耀眼的陽光,周身被鑲上一道毛絨柔和的金邊。於離笑眯了眼,想起千年前莊辛對襄成君的那一句:

“願把君之手,其不可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