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歌朵蘭沙漠地下確實有人在打仗。跋漢族和塔克族在十六國時為避亂而鑽入地下，以地窟中的各種菌類為食，並為爭奪唯一一處充足的水源，廝殺了四百多年。
四百多年來兩族廝殺各有勝負，因地窟中通道錯綜複雜，落敗的一方很容易逃脫，便也不至於被趕盡殺絕。於是每次廝殺之後，失敗一族東躲西藏，苟延殘喘，生於憂患；而勝利一族占據水源，繁衍子嗣，並死於安樂。每隔十數年，便如此交回反複一次，波動起伏地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男子名為卡盧比。他出生時，水源正被塔克族占據。為節省資源，跋漢族不留女童，並對男童進行試煉，隻留下戰鬥天賦優異的那些。卡盧比正是這一輩中最優秀的一個，身法鬼魅，被成為“暗夜妖靈”。十七歲上，卡盧比率隊發動奇襲，暗殺了塔克族三大首領，並為跋漢族奪回了水源。
跋漢族現任族長擔心卡盧比功高震主，便誣陷他詆毀大神。卡盧比被昔日部下追殺，不得已狼狽逃亡，並意外地發現了通往地麵的洞穴，第一次見到了太陽的光明。他長年生活在地下，眼睛習慣了黑暗，視網膜對暗光極敏感，在強光的刺激之下，感光色素迅速被分解，便導致了失明。
他嚐試著在沙漠上尋找出路，卻因缺乏食物和水陷入困境，也再找不回回到洞窟的路。卡盧比因情緒錯亂而失控地大喊，然後就引來了帶著雪陽來尋“會打仗的沙漠”的於離。
卡盧比說得很慢，還帶著些許沙啞，有些清冷，卻很好聽。這幾日被烈日曝曬、風沙侵蝕、又饑又渴時，他也曾經怨恨過他的族長和同伴，甚至怨恨過神明。如今終於獲救，他卻忽然間不恨了，經曆過一次生死，他似乎從混混沌沌的境地中醒來，思緒清明、身體輕鬆，是從未有的放鬆愉快。
他一口一口喝著酪漿，逐漸喜歡上了這種新奇的味道。於離見他喜歡，便又掏出了一瓶、並一些易消化的糕點遞上。卡盧比雖看不到是什麼，卻對他極其信任，毫不遲疑地放入嘴裏，原本無神的眼睛霎時點滿了繁星，亮晶晶的發著光，看起來竟有些可愛。
“原來你喜歡甜的啊。”於離忽然打心底得到一種成就感，將手放在落花碧絨包前，猶豫片刻了又放下，“你餓了太久，最好多吃流食，少吃固態的東西……你若喜歡，我以後帶你去長安酥合齋吃。”
卡盧比雖然並沒有完全聽懂，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善意，便乖順地點了頭。
於離滿意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趁著對方吃東西的空檔，轉而向早已等得不耐煩的雪陽翻譯整個故事。雪陽從一開始聽說地下真有打仗的興奮激動逐漸轉為對卡盧比的同情憐惜，眼眶紅通通的卻不敢哭出聲，隻得信誓旦旦地對於離拍胸脯保證從今以後一定好好照顧這位“漂亮的卡盧比哥哥”。
卡盧比雖皮膚慘白，膚質卻十分光滑，鎖骨線條也很精致，衣物因被劃破多處而襤褸不堪，隱隱透出其中細碎繁多的疤痕和漂亮的肌肉線條。鼻梁直挺，唇線漂亮，側臉輪廓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睫毛纖長而濃密，眼眶深邃，雖略顯憔悴狼狽，也確實當得上“俊美無儔”四個字。
於離可惜地看著他如明珠蒙塵的眼眸，忍不住伸手輕輕撐開眼皮細看。卡盧比身體因他的忽然靠近而有一瞬間僵硬，卻依舊忍著沒有動彈，心中暗自奇怪為何對方身上有股甜甜的香氣。
於離見他纖長如蝶翼的眼睫一顫一顫的似乎緊張，便笑道：“放心吧，我能治好你的眼睛。”
卡盧比眼中迸發出狂喜之色，麵上表情卻沒有太大變化，他想起剛才於離回應他的動作，便伸手向前摸了摸，搭在於離的手背上輕拍兩下，猶豫地張了張嘴，最終說了聲“謝謝”。
冷酷肅殺的血腥氣與純粹如稚童的眼神，竟然能如此和諧地出現在一張略麵癱的臉上，真是新鮮又奇特。於離滿足而歡喜地咧了嘴，雙眸彎如弦月，盛滿了笑意，伸手去拉他的手：“如果你不想回到洞窟，又暫時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就跟我回去吧。”
“對了，我叫裴少辛。”
卡盧比捏了捏他的手，軟軟小小的，讓他想起那些脆弱的嬰孩，又有些像他方才吃的糕點：“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