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長安後一個半月,款冬已由“春風不度玉門關”吟誦到了“西出陽關無故人”。

此次天策軍前往安西龜茲,走的是南絲綢之路。

過龍門荒漠後,從會州渡過黃河,沿祁連山脈邊綿延二千裏的河西走廊,經涼州、甘州、肅州,出玉門關,向西南走沙洲敦煌,過陽關後前往樓蘭,穿過蒲昌海,最後進入安西。

玉門關是南北絲綢之路的分界點,南向安西,北向北庭,陽關則是進入河西走廊的北門,而如今這兩大關都隸屬河西,這讓於離看到一絲突破的可能。

於離雖在出生時有天降吉兆,但他既不是玄宗的皇長孫,也不是忠王長子或嫡子,想要登上帝位,唯有效法李世民或李隆基當年手握重兵,輔佐父親忠王上位,再令長兄李俶自覺讓出繼承權。

李隆基建十王宅、百孫院將皇子皇孫禁錮起來,並置於宦官的監視之下。於離若當真認回了建寧王的身份,反而不利於組建勢力,不如隱瞞身份去到安西、北庭。

如今大唐重外輕內,李隆基好大喜功,未來二十年內不會停止向大食、突厥、吐蕃、或契丹的征伐。而安西向西可擴張至碎葉、昭武九國,向南有勃律、吐蕃,北庭向北為突厥,也勢必要再增兵。且這兩大軍鎮與長安之間還隔著隴右、河西,即便日後曝出了他的皇孫身份,李隆基也不至於太過戒備。

至於二十年後的安史之亂、吐蕃侵長安、回紇燒洛陽等等,隻需有足夠兵權在手,就不是問題。

“少辛哥哥,少辛哥哥!”

“嗯?”於離恍然從沉思中醒來,正對上曹雪陽近距離放大的臉,連忙後撤了一步,“怎麼了?”

這曹雪陽既是當日救下的小姑娘,其父曹錫餘是關西鏢局的高級鏢師,經過這一月來的休養,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因其送貨目標也正是安西境內,李承恩便打算帶著兩人一道。

曹雪陽年紀雖小,卻很是懂事乖巧,長得又漂亮可愛,眉宇間還英氣勃勃,很受眾人喜歡。她拳腳功夫不錯,尤其是輕功底子很好,正巧款冬近來常被李承恩找去喝茶,於離閑著無事,便會指導她劍術。雪陽也記得就是這位小哥哥救了自己的父親,因而很是粘他。

如今車隊還未過陽關,正在月牙泉邊駐紮休整,趙署令躲進馬車來誘拐小蘿莉,還說了歌朵蘭沙漠地下有人打仗的傳聞:相傳此處在漢代時是一塊水草豐美的綠洲,有位將軍率大軍西征時,遭敵軍夜襲,此時風暴忽起,漫天黃沙吞沒了正在廝殺的兩軍人馬,於是千百年後人們還能時常聽見他們的廝殺聲。曹雪陽對此深信不疑,便拉著於離一同去看這“會打仗的沙漠”。

於離越發覺得這故事熟悉,等等,這不是敦煌八景的沙嶺晴鳴麼?似乎是風吹空竹、沙粒摩擦、靜電聲響、氣流旋轉什麼的……於離看了眼滿眼期待的小雪陽,便也不打算科普,順從地隨她走了。

進入歌朵蘭沙漠之後,於離當真聽見了呐喊聲。

雪陽雙眼亮得發光,右手緊緊攢著於離的手,無聲地做著“打仗”的口型。於離一手攬著她的腰,幾個點地便縱身到了聲源附近,便看見一個身著襤褸黑衣、深灰色長發的男子狼狽地倒在沙漠之上。

於離連忙將人移至沙丘背風處,解下隨身的水囊喂他喝了幾口,雪陽則沾濕了手巾為他擦臉。他的膚色慘白,仿佛長年不見陽光,身上除卻一把粗製濫造的彎刀,連一個食水袋子也沒有。喝過水後,男子似乎已經緩過一口氣,能夠坐直身體了,於離便從落花碧絨包中取出裝著酪漿的水壺遞給他。

於離試著以漢語和突厥語問話,見他似乎都聽不懂,便不再多說,隻默默地看著。

男子的眼睛已盲,聽見腳步聲時還十分警戒地想要掙紮,在喝水時才漸漸放鬆下來,他喝了口酪漿,麵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疑惑地將臉轉向於離的方向,嘟囔了一句奇怪的話。

“這是什麼……”他說。

於離聽懂了,便回了一句:“是酪漿,可以吃的,不用擔心。”

男子微微瞪大了他如琥珀的眼睛,“望”著於離的方向。於離不知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同他默默對視,直至雪陽出聲詢問,他才反應過來,這人說的竟是十六國時的羌語:“你是羌族人?”

男子疑惑地皺了皺眉,又搖頭道:“我是跋漢族人,我聽過塔克族,不知道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