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本是不同意於離同去的,畢竟再如何早慧聰穎、武藝高強,他也還是個九歲孩童。此行需千裏迢迢由長安行至龜茲,其中大多路段還是條件惡劣的戈壁荒漠,恐怕即便是成人也難以忍受。

對此於離隻以“要順路去采天山雪蓮為嵐姐姐白發複黑”為由便將其擋住了,李承恩見過長發如雪的穀之嵐,也曾聽說過穀家滅門一事,又見於離眼神清澈、神態認真,便也信了大半。而秦統領、楊寧隻長籲短歎著小神醫真是心地善良,又信誓旦旦地保證會照顧好他,孫思邈與裴元也不再反對,隻讓他帶上款冬照顧飲食起居,如此一來,李承恩便隻好答應了。

兩日後,浩浩蕩蕩的車馬隊伍出了長安城金光門,緩緩向西北而去。

於離因年幼腿短不能騎馬,被迫窩在馬車當中翻看藥書,時不時遙望一下曠野荒漠,遙想一下當年的金戈鐵馬,頗有種物是人非的蒼涼之感:媽蛋,該死的小短腿……

馬車十分寬敞,可容納十人坐還有餘,後半還有以活動木門隔開的裏間,有床榻可供休息,外間角落上堆著許多書籍,正中間是一張長方銅桌,上置茶壺及茶杯一套,底部都嵌有磁石,能穩穩地吸附在銅桌上,使得在馬車疾行之時,茶水也不至於灑出。

此番天策府隨行的高管僅有統領李承恩、副統領秦頤岩兩位,還帶了一個精通突厥語和粟特語的鴻臚寺蘇姓署令做翻譯。這蘇署令雖去過西北多次,也習慣於黃沙幹燥、長途跋涉,但到底是個文人,身子骨不比習武的天策軍士,受不住了便會進馬車來躲躲,順便教教短腿小神醫突厥語和粟特語。

長安向西直行十數日便到了龍門荒漠,是個水土流失、土地沙化十分嚴重的地區,此地還盛產龍門匪寇。在十二連環塢聯合之前,龍門匪寇一直是商隊與鏢局最可怕的噩夢。雖說這些馬匪通常並不敢招惹軍隊,李承恩卻不敢掉以輕心,下令全軍進入警戒狀態。

藏劍特製的陌刀與弓箭裝了近百輛馬車,周圍是天策府的三千軍士。他們騎著高頭駿馬,鮮花鎧甲閃著冷峻的光亮,手握紅纓長/槍,後背角弓圓盾,端的是威風凜凜、氣勢逼人。李承恩頭戴金冠,身披猩紅披風,雙眸明亮,不怒自威,看得款冬心笙搖曳,頗有棄藥鍋子從戎的衝動。

“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款冬一麵研磨著藥材,一麵朗朗吟詩,看得出來心情很好。他雖自小跟隨裴元四處遊學,卻大多集中於江南一帶,最西也隻到過長安,什麼萬裏黃沙、草原星野等等也隻在書中聽過,如今終於得見這長河落日、蒼茫雲海,眼界開闊後,心緒舒展飛揚,男兒骨子裏的豪情血性也不由得沸騰起來。

他近年來也學了不少劍術拳腳,雖不至肌肉健碩倒三角,卻也是身量頎長、身姿挺拔,隻是長相雖俊秀卻偏於溫和,行事頗具母性,膚色又白皙,身穿儒服頭戴平頂巾,倒像個文弱儒雅的書生。

款冬大概是也想從軍了,於離如此猜測,趙署令表示加一戶口本。

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派出去的斥候正好撞見一股劫鏢的馬賊,趕忙回請支援,秦頤岩帶一支騎兵策馬奔突,長/槍揮舞,片刻間便將馬賊屠戮殆盡。可惜整個鏢隊的鏢師已盡數被殺,隻剩下一個手握馬刀的八歲小姑娘,其父以身軀為她擋了一刀,倒在血泊中,隻剩最後一口氣。

風沙迷亂,眾人正悲痛辛酸著,便聽見一個小小身影從天而降落,稚嫩童聲冷冷打斷了老鏢師的最後遺言:“閉嘴,留住這口氣。”於離飛快地為老鏢師點穴、施針、灑藥、止血、纏繃帶,一係列動作快如魅影,似乎隻在轉瞬之間。他喂老鏢師吃了幾顆補血丹,低頭打量了一眼自己短胖的手腳,略不甘地轉身看向呆滯發愣的秦頤岩:“秦統領,請將人搬到馬車上去。”

於離微微皺著鼻子,語氣中帶著些許懊惱:坑爹的小短腿……

馬車上款冬已經燒了熱水、備了藥草,老鏢師傷口穿胸而過,幾乎傷及命脈,並失血過多,需得於離全程以強大的真氣護住其心脈,因而清洗縫針、敷藥包紮都是由款冬進行。李承恩見其手法飛快、動作熟練,深歎不愧是醫聖門下,雖名不見經傳,卻也比他見過的大夫要好得太多。

“可以了。”

款冬以手背拭去額間細汗,眉眼間盡是溫和笑意。眾人也頓時鬆了口氣,歡欣鼓舞起來,又在秦頤岩的起哄下圍著款冬直誇他醫術高明。於離眼疾手快地拎著小姑娘的衣領不讓她撲向她爹,後者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便乖乖地不敢動了。

期間有人感歎了一句,過去打仗時也常有戰友如此,若當時也有大夫在,便不會因包紮不及時流血過多而死了。這話似乎隻是一句輕歎,並未有太多人注意。但正細心為於離擦臉的款冬卻是聽進去了。

不僅是他,李承恩也聽進去了。向來耳聰目明的於離警惕地眯起眼眸,越過款冬的肩膀,看向他身後笑如狐狸的李承恩,以犀利的眼神表示:“墳蛋,你要和老子搶人?”

李承恩眉梢微挑,邪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