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赤果果的是在以天下百姓為籌碼,威脅這群俠義之士閉嘴,眾人還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還義正言辭的人,還是個皇帝,一時都為對方明目張膽的不要臉而感到有些愣怔。

馬鈺恍然大悟,完顏康雖不知自己身世,於離卻是早已確信的。兩人方才到場時,於離便在完顏康之前直奔楊鐵心,他若非一早知道楊鐵心身份,哪裏會無緣無故地消耗自身真氣替人療傷?

他雖想通了其中關竅,卻並未明言戳破。馬鈺到底不是丘處機,不會恃愛行凶。他看出了於離的心機欺瞞,卻也看出了他的忍讓周旋。此人雖有著揮手便能定人生死的權勢和實力,卻最終選擇了最繁複麻煩的軟硬兼施、循循善誘。先是實力震懾、後是身份壓製,借邱師弟過錯引出宋室腐朽、金國昌盛,借民心偏向、大勢所趨淡化宋金世仇,當真是費盡苦心。

丘處機不得已放棄了讓完顏康改姓叛國的堅持,並以全真教的名聲擔保了所言非虛,令完顏康到底是磕頭叫了爹。楊鐵心老淚縱橫,又拉過穆念慈來,想為二人定親,被完顏康所拒。丘處機剛想吹胡子瞪眼睛罵一句“父母之命”,瞥見一旁於離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刻下意識將話咽了回去。

馬鈺二人從未見過邱師弟如此吃癟的時候,都有些忍俊不禁,鑒於師弟實在是怵了這個少年皇帝,便以去清口縣祭拜兩家冤魂為由,同於離等人暫且分開。楊鐵心本想將穆念慈也留下,後者先是被黃蓉警告了一番、又被完顏康冷言傷了幾句,便紅著眼圈、跟著義父一起走了。

“哼,麻煩的家夥終於走了。”黃蓉朝著邱楊等離去的方向做了個鬼臉,見於離眼含笑意,便更加得意,挽著十九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向前跑去,“油酥餅油酥餅油酥餅……”

郭靖並未因智硬而被於離繞入漩渦,母親教授他的道理本就不多,但它們卻已深刻入骨、難以磨滅,使他成為一個認死理的人。他認定了完顏康必須認父,自然也必須改姓、必須成為宋人,這與養育之恩、天下蒼生都無關,他隻記得這一件事,便無法將別的放入眼中。

於離見他悶悶不樂地做著無言的抗爭,微微一笑:“人無好壞、事無善惡,隻是立場不同。你我的立場,早在漠北初遇之時就不同了。今日隻是端倪,日後會有更多。好在我們共處的日子也不多了,醉仙樓之約後分道揚鑣,或許永不會再見。但你終究是救過我,若日後有我能幫得上的可以盡管提。我知道伯母教導你不可施恩圖報,就當是幫我還願,讓我心安吧。”

郭靖心中一顫,悶氣都散到了九霄雲外,愣愣道:“不會再見?”

於離點頭:“與其因分歧越多而逐漸相看兩厭,乃至互相仇視,不如就在尚且和睦時訣別。”

郭靖立刻搖頭如撥浪鼓,直道:“不會有分歧的,承麟你是個好人。”

於離眼中笑意溫和如水,反問道:“若不會分歧?那你又為何生氣?”

郭靖一時噎住,又聽見對方的“道不同,不相為謀”,似乎去意已決,仿佛忽然間天地都昏暗了,恐慌和失落蔓延過全身,令他一貫堅持的原則再次動搖:“我,我可以不生氣的……”

於離微微睜大了眼睛,見郭靖的眼神依舊清澈,卻不似初見時的懵懂,忽然明白了什麼,內心中一萬隻草泥馬脫肛而過。完顏康緊皺著眉頭上前接了一句:“你不生氣,你媽要生氣了!”

“噗嗤——”

趙與莒忍不住笑出聲,完顏康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又向於離道:“再不走,讓你今晚餓著。”

於離連忙陪笑著拉過他的手,又戲謔笑道:“可我夜裏餓了睡不著,還不是反過來折騰你?”

完顏康還未羞憤發作,便見趙與莒耳根通紅地拉著郭靖向前快步走去,不由得歎了句人小鬼大。又睨了於離一眼:“原以為你出宮便可遠離了那狐狸禦醫,結果還是一路上招蜂引蝶,歐陽克那色鬼也就罷了,連這呆子都……還不如當初就留你在太行山上,就隻有我知道……”

於離唇角微勾,毫無阻滯地欣然接受了:“那我們就回太行山去吧。”

完顏康微微一愣,狐疑地看著他:“你舍得這大好江山、花花世界?”

“我當初為你入仕,如今自然也可以為你出仕。”

兩人距離極近,完顏康鼻尖彌漫著熟悉的草木清香,目光仿佛被他如幽穀深潭的黑瞳吸住,恍然憶起此情此景恰與當日相重合,唇角早已抑製不住上揚:“真的?”於離精致的鳳眸微微彎起:

“有你相伴,天涯無處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