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冠英邀請眾人去歸雲莊做客,完顏康雖享受柔弱可憐的美人在懷,卻更心疼於離暈水後慘白到幾近透明的臉色,便十動然拒了。船隊經由馬山鎮東行至無錫上岸,經由蘇州前往嘉興赴約。

趙與莒不願隻身去臨安,郭靖便決定護送他回紹興舅家。

趙與莒自七歲起便寄人籬下,對一般人都擅於察言觀色、曲意逢迎,更何況是他真心憧憬的郭靖。而郭靖自小木訥於言,口齒笨拙,又自卑於癡傻,師父因他學武太慢而罵他、華箏脾氣極大時常與他吵架,如今趙與莒的溫柔體貼、崇拜敬仰都令他自信倍增,感到平生未有之喜。

況且,認穴什麼的……

無錫縣東、膠山北麓上有李綱家祠,郭靖聽趙與莒說了許多李綱抗金忠君事跡,心中十分佩服。黃蓉自小博覽群書,背起了李綱的《述懷》等詩,郭靖反複吟誦著“退避固知非得計,威靈何以鎮四方”兩句,趙與莒則對“中原夷狄相盛衰,聖哲從來隻自強”兩句心有感觸。

十九買賬地鼓掌讚歎,黃蓉得意地挑眉,又說朱熹曾為李綱建祠碑記,不過是福建邵武的那個。郭靖麵露疑惑,於離笑道:“邵武是他的祖籍,無錫則是生長故鄉。他少年在膠山讀書,對此地很有感情,為相後,還常嫌宮廷點心不如無錫的油酥餅,恐怕這才是他請旨建祠於此的原因。”

於離腦中浮現出某丞相摔奏折掀龍案的畫麵:李綱一度喜歡將奏折內容寫為詩詞,以此借古諷今、抒懷明誌,於離每每義正言辭地大半晚將人招進宮來,請他說人話,順便陪自己熬夜。幾次後李綱學乖了不再過度遣詞造句,凡事皆以大白話成列於奏疏上,於離便改以辭藻淺薄、廢話太多為由,依舊將人招來陪著熬夜。李綱屢改不成,終於因睡眠不足而暴走不幹了……

封塵記憶被倏然觸動,於離望著山麓上的林木蔥蘢一陣恍惚。他穿越到此世不過十五年,前世回憶卻已然仿佛他人故事。他記得神臂弓圖紙,記得批閱的每本奏折,卻對身邊人異常模糊,仿佛被人連肉帶血地生生剜了去,可惜終究是斷骨連筋,一旦想起了,便空落落地抽疼。

“蘇蘇!”

手腕傳來一陣刺痛,於離恍如隔世般醒來,便見完顏康正緊攥著自己的手腕、眼底透著驚慌,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抱歉,忽然想起一個許久以前的夢,不自覺就出神了。”

完顏康強笑著點頭,不再多問。黃蓉早拖著十九去山腳下買油酥餅,趙與莒人小鬼大,見於離兩人正攜手對視,似乎有體己話要說,便知情識趣地帶著郭靖快步跟上。

膠山蒼翠蔽天、靜窈縈深,完顏康自然樂得能與蘇蘇單獨賞景,輕笑道:“這幾隻饞鬼,聽了吃的,跑得比什麼都快。”語氣仿佛一派輕鬆,握著於離手腕的力度卻絲毫不放鬆。他沒有看漏蘇蘇眼中的懷念和悲傷,仿佛厚重的霧靄將他與世界隔離開來,這哪裏是在單純地回憶夢境?但既然蘇蘇不願意說,那他就裝作不知道,一輩子都不問。

“我上輩子是大宋皇帝。”於離靜靜看著他佯裝無事,冷不丁地一語驚人。

完顏康疑惑地轉過頭來,發現蘇蘇似乎並非開玩笑,又想起往日諸多無法詮釋的細節,既是震驚訝異又是難以置信,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忽然不知該以何種表情來麵對。

“但前世的許多記憶已經非常模糊,如同夢境一般。若不是今日看到伯紀的祠堂,我或許根本不會想起來。我剛才恍惚出神,就是因為忽然記起了一些事。但這輪回轉世、怪力亂神之事,我本不知該如何對你解釋,便沒有說明白……對不起,是不是讓你覺得被隱瞞,不開心了?”

完顏康半晌回過神來,意識到蘇蘇曝出這個天大秘密的緣由,竟隻是擔心自己不高興,一時間既是欣喜又是感動,連忙搖頭如撥浪鼓,急著聲辯道:“蘇蘇,我沒有不開心……”

於離輕聲笑著伸手捧住他的臉:“別搖了,再搖就更傻了。”完顏康果然不再搖頭,於離握住他的手心,唇角微勾,“我上輩子來過無錫,油酥餅雖沒有伯紀說得那般誇張,卻也是真的不錯,配上二泉水沏的太湖翠竹,妙不可言。就是不知道這七十年來是否有變化……”

完顏康立刻化身狗腿、尾巴亂搖:“那我們去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