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寶馬速度極快,片刻之間就將軍帳和火光甩得無影無蹤。郭靖擔心小紅馬累著,便在於離確認再無追兵後,讓它放緩了腳步慢行,在空曠寂寥的草原上漫步。
漆黑如墨的天空沉沉覆蓋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之上,星海浩瀚空曠、壯闊無比,天地萬物的大小相差如此懸殊,於離的狂傲肆意有一瞬間被壓得透不過氣來,仿佛隻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不,他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郭靖感到身後人體內的真氣開始紊亂,連忙停下馬來,他看不到那人的麵色,叫了幾聲都不得回應,反而令那人氣息越發肆虐暴漲,天地之間倏然席卷起狂亂的氣流。
郭靖知道他是走火入魔了,當即轉身牢牢圈住他的肩膀,也不顧寒風刮得冰冷刺骨,飛沙走石在臉上劃出道道血痕,右手拍在他頸後的大椎穴上,以掌心輸送熱氣助他寧神靜氣。
以往他練功胡思亂想時,馬真人便會這樣助他鎮定。果然那人周身的氣流逐漸平靜下來,郭靖心下大喜,卻仍不敢放鬆,此人身上死氣還未消:“自然之道本無為,若執無為便有為。得意忘言方了徹,泥形執象轉昏迷。身心靜定包天地,神氣衝和會坎離。料想這些真妙訣,幾人會得幾人知。”
這原是馬真人悟道時的喃喃自語,郭靖心性愚鈍無法理解,卻老老實實地記誦了下來。他記得馬真人讀完此詩後周身放鬆,便照搬了過來讀給這人聽,死馬當活馬醫。暴虐狂風果然和煦下來,天地寂靜之後,郭靖終於再次聞到那股草木清香,沁人心脾,又暗想這人真聰明,隻一遍就聽懂了。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原來如此……”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於離倏然從一種混混沌沌、無象無音的狀態中醒來,原本鬱結不暢的思緒倏然貫通,刺骨的悲涼絕望也煙消雲散。渾身細胞毛孔無一處不舒適妥帖,體內真氣自如地同天地之氣交織轉換,五官清明,身體輕鬆,是另一種自由自在。
於離從頓悟之中醒來,倏然發現自己正被人熊抱著緊箍在懷中,他眨了眨眼睛,伸手輕輕拍了拍郭靖的肩膀:“郭……”他話未說完,坐下的小紅馬忽然長嘯一聲向前跑去。於離下意識緊緊抓住韁繩,身子向前俯去,感到臉上忽然一空,原來是郭靖重心不穩,把自己的鬼麵摘了。
“主角揭人麵紗定律麼……”於離哭笑不得地伸手箍住他的腰身,命令道,“抱住我的脖子。”
郭靖腦子一片混沌,好在他習慣聽話,立刻伸手抱住了對方脖頸。他倒騎著馬姿勢別扭,顛簸著看著飛快倒退的景色又有些犯暈,不自覺發出難過的呻/吟。於離飛快地估算了身後追兵數量,忽然停下馬匹,騰空起來拎著郭靖轉了身子,又揮手向後似乎隨性地拍出一掌。
掌風排山倒海、呼嘯而出,百餘追兵如身陷洪濤巨浪之中,馬蹄跌撞不穩地朝前跪下,連帶著騎兵也前仆後繼,摔得一塌糊塗。郭靖回頭看見,不由得驚歎此人功力深厚,遠勝於他的幾位師父,甚至是馬真人、梅超風在此,都未必能抵擋上他的輕輕一擊。
他正出神想著,臉上忽然感到一陣冰涼觸覺,眼前恍然出現了一張明豔不可方物的臉,一雙眸子漆黑如夜、璀璨若星,深邃得仿佛要將人的魂魄吸入一般:“你,你是雪山上的仙女麼?”
於離正蹙眉檢查著他臉上的血痕,聞言不覺一愣,見他眼中依舊是一片清靈透徹,毫無邪念,仿佛孩童見著了煙花或星空。他微微一笑,拿過鬼麵重新帶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蒙古騎兵,他們警惕地重新列了陣,卻畏懼著於離不敢再貿然前進。於離唇角微勾,駕馬向前奔馳而去。
郭靖被猙獰的鬼麵震回了心神,暗想老人家說的果然不錯,若在雪山上遇見仙女,呆愣著發癡就能把自己凍死,好在我是在草原上遇見的。他微微偏頭往後看了一眼,於離見他目光略有心有餘悸的閃爍,便出言寬慰道:“別擔心,他們不敢再來了。”又補充道,“我沒有殺他們。”
郭靖看出他那一掌隻是震懾,毫無殺氣,便老實地點了點頭:“你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