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殺哲別師父他們?又為什麼要救我?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與鐵木真是敵人,自然要殺他的將領;我與你又無仇無怨,幹嘛要殺你?”
郭靖陷入沉思。
“你為何與大汗是敵人?大汗是個好人,他待我媽媽和我都很好,部落裏大家也都尊敬他。”
“鐵木真每剿滅一個部落,都要屠殺俘獲的百姓,將高於車軸的男子全部處死,你不知道?”
郭靖陷入沉思。
“你為何要去金國?我媽媽說,金人魚肉百姓、濫殺無辜、十惡不赦,都該千刀萬剮的。”
“你媽媽十八年沒見過金人了吧?如今的大金國泰民安,民風純善,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郭靖陷入沉思。
於離也在沉思。
於離看射雕時常覺得,郭靖是個分不清大小輕重的人。他耳根極軟,善惡是非的分辨率極低,又對道德滿足有種異常的執著和追求;血性、義氣、江湖氣這些極其不穩定、可遇不可求的“品質”對他仿佛信手拈來,又極其穩定,而每次論證,場景都獨特無度地到了一種奇觀的地步。
這般對樸素正義的推崇,與把姥姥的裹腳布曬給洋人看,是一個道理。
義若高於法,生死存一念,那還要城管幹嘛?
武林中人,講血性、講義氣、講傾蓋如故、講一麵之緣,卻從不講科學。自然,他們不停地四處殺人,又穿著那麼拉風的衣服,早已證明了他們不講科學;而他們如此不講科學,卻始終沒有被朝廷中人糊熊臉,反而活到最後成了一代大俠,也證明了這世界本身就不科學。
於離自認為科學,眾人皆醉我獨醒,實際上,自己根本也未能逃開侵蝕。
於離本是來隻是蒙古探查敵情、知己知彼的,偶然遇見木合黎,試著陰招下毒,意外地輕易成功了;之後幫助乃蠻部對抗蒙古軍,可惜古出魯雖不錯,太陽汗卻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他便沒了幹勁;他見山穀崎嶇陡峭、夜色漆黑隱蔽,便試著在萬軍中取敵方上將首級,卻再次意外地輕易成功;他為了避開主角,將哲別放至最後一個,果然主角出來阻攔,讓他從他的屍首上踩過去……
於離便惡趣味地故意放了他,等著他們自己相愛相殺。
尼采說:猿猴對於人類是什麼?一種可笑之物。人對於超人也是如此。
於離雖是被迫進入任務、穿梭世界,卻也借助係統的力量實現了人到超人之間的“生物進化”。他習慣了九五至尊的位子,翻手覆手便是一國動蕩、萬民安危。而這種超然於凡塵的感覺,在這個於離早已得知情節、擁有上帝視角、擁有絕世武功的射雕世界中尤為明顯。
超越凡人的力量和過長生命的孤寂,翻雲覆雨的強大和受製係統的脆弱,習慣權威的狂妄和無法融入的疏離……他可以肆意否定了道德、法製、國家、平等、甚至人性,可謂極度自由。靈魂被放逐於廣闊無垠,不經意間便迷了路。因為自由確實能令人不受阻礙,卻給不了方向。
樸素主義令人詬病,是因為個人意誌終究無法把握群體道德,同樣的,個人理性也無法把握群體理性。這個人即便是皇帝,也終究是處於社會編製之中。一旦試圖超越這種極限,便是悲劇誕生之時——奪取一個人的生命是如此簡單,為國為民,終將因盲目自由,發展成恐怖主義。
“你冷麼?”
郭靖的聲音忽然傳來,於離從恍然沉思中抬起頭,看見一雙黑眸中清澈見底的擔憂。於離帶著一張鬼麵,在夜色淒迷中顯得有些猙獰,郭靖抿了抿唇,補充道:“草原的夜晚很冷的。”
於離很想把這孩子的腦袋敲開來看看構造:“是我害你到如此境地,你還這麼關心我?”
郭靖又看了他可怖的鬼麵一眼,撇過頭去:“可是你救了我。”頓了頓,“兩次。”
所謂大智若愚,就是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你還特麼就是覺得他特別有道理。
於離心中難得出現了一絲愧色,他救他,不過是因為想看到自己調/教出來的康兒打敗主角。他就是要改人命數,甚至有點為改而改的矯情和霸道。如今被對方這樣真心感謝,忽然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