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魚死網破的問題,而是以卵擊石的問題。”孫中山邊說邊將目光轉向李福林。
李福林明白孫中山的意思,他是要自己表態。可李福林不好表這個態,他深知商團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我認為可以給列強一點兒麵子。”李福林說,見眾人交頭接耳,知道有人在說他貪生怕死,於是馬上解釋,“我也是從來沒有怕過人,更不會怕那些外國人!我的意思是,能溝通則溝通,能友好則友好,因為這些人代表的不是他個人,也不是領事館,而是他的國家,得罪了他們等於得罪了他們的國家,我們有沒有必要因為陳廉伯而得罪那些國家呢?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還是先禮後兵的好。”
胡漢民一聽,大誇李福林當上市長後水平提高了不少,說話也變得文縐起來,橫看豎看都不像當年的模樣。汪精衛也順著胡漢民的腔調誇李福林,說他不僅可以當市長,還能勝任外交部長。這些自然全是諷刺之意!
孫中山打了一個手勢,議論聲戛然而止。
“福林,剛才大家的議論你也聽見了,都不讚成溝通,你看怎麼辦?”孫中山說道。
“這個……好辦,其實就是針鋒相對……”為了掩飾心虛,李福林喝了一口水。
眾人都等著他把話說完。
他卻又喝了一口水,然後才不緊不慢地說:“讓範石生全權處理,因為西關是他的防區,對西關動武必須經過他的同意。”
範石生是滇軍第二軍軍長,此前隨楊希閔入穗驅趕陳炯明有功,現在駐紮在西關一帶。按照駐軍條例,他等於是西關軍政長官兼財稅長官。
“範石生現在怎麼樣?”孫中山問。
在孫中山腦子裏,範石生是員虎將。去年,陳炯明率部偷襲廣州,其先頭部隊洪兆麟部一舉攻到廣州安地石龍車站,離城區隻有一步之遙。危急之時,孫中山親赴前線指揮,目睹石龍車站守軍傷亡慘重,於是傳令撤退。哪知範石生卻躍出戰壕,振臂大呼:“兄弟們,廣州存亡在此一舉,我軍存亡在此一舉,隨我衝吧!”滇軍士氣頓時大振,以一當十,一鼓作氣,擊退了陳炯明的叛軍。事後,孫中山授予範石生上將軍銜,贈其軍刀一柄和“功在國家”牌匾一塊。
“他?”廖仲愷搖著頭,“變了,變得五毒俱全、狂妄自大了!我這個財政部長受夠了他的氣。我這一生受夠了兩個人的氣:一個是楊希閔,另一個就是範石生!”
孫中山又把目光投向李福林。
李福林仍然裝作沒聽見。
鄧彥華輕輕推了一下李福林。
李福林還是繼續裝傻。
孫中山心涼了半截。
這時,機要秘書走到孫中山身邊,呈上一份加急電報。
孫中山看完後,正要說話,誰知又來了一封。
兩份電報一個內容——江浙戰爭爆發。第一份是東北張作霖發來的,另一份是浙江盧永祥發來的,兩份電文都是想約孫中山聯合出兵。
商團問題突然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因為現在江浙戰爭已經升級為主要矛盾。
孫中山抖著兩份電報,請大家討論如何援浙。
眾人一番議論後,汪精衛提議:“我看就讓楊希閔去。第一,楊希閔在廣州勢力過大,讓他率部去韶關可以分散他的兵力;第二,楊希閔與沈鴻英在韶關一帶交過手,地形地貌熟悉,讓他去勝算更大。”
“不要作他的指望了!”孫中山搖了一下手,“此人我指揮不動,就讓他在廣州爛下去也好。”
眾人一時無語。
“算了,誰的主意我也不打,我親自去!”孫中山說。
大家一聽,麵麵相覷。大家都擔心,商團之亂還沒有平息,總理走了,陳廉伯肯定會卷土重來。
“不要高估了陳廉伯的能量,量他也翻不起大浪花。目前,擺在第一位的是北伐援浙,第二位才是商團問題。就依李福林的意見,讓範石生去處理好了,我們也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陳廉伯要是變本加厲,對不起,他不仁我不義,我會一舉將他鏟平,讓他的英國主子也無話可說。”
大家的疑問是,範石生能不能處理商團問題。
選擇範石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李福林撂了挑子,楊希閔、劉震寰有實力,但是不能讓他們出麵,商團要是被他們收編,麻煩會更大,廣州真的就會成為他倆的天下。許崇智的粵軍也有實力,但是許的弟弟與陳廉伯沆瀣一氣,讓人放心不下。至於湘軍、鄂軍、豫軍、贛軍等等,他們大部分不在廣州,勢力也不如陳廉伯,取勝的把握不大,隻剩下範石生較為合適。範石生除了是西關駐軍長官外,關鍵是其還有勢力。隻要範石生還打著建國軍的旗號,就不怕他站在陳廉伯一邊去。目前隻有一種可能,範石生誰也不會得罪,或者說兩邊討好,兩邊敷衍,絕不會明顯地偏袒哪一方。話說回來,大家也不指望他解決問題,目前這樣做也是權宜之計,旨在拖延對方,爭取拖到援浙戰事結束。
大家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同意孫中山的意見。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援浙了。經過磋商,最後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直插江西,一路進軍湖南。為便於指揮,大元帥大本營隨孫中山移至韶關,由譚延闓擔任援浙總司令。參戰部隊有建國湘軍、建國豫軍、建國贛軍、建國鄂軍。同時對後方作了相應的調整,由胡漢民擔任代理大元帥兼廣東省省長,廖仲愷為軍需總監仍兼財政部長……翌日,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第七次會議批準了這個方案。
稍有變動的是,“援浙”改成了“北伐”。
六 存私心巧打算盤
孫中山一走,陳廉伯就回到了廣州。
聽說範石生來訪,陳廉伯立馬從紅木椅子上彈起來,高聲叫道:“範軍長,快!快請進!”
“我沒有打亂總長大人的生活規律吧?”範石生這是話中有話。
“範軍長見外了,陳家的大門永遠對範軍長敞開。”陳廉伯說。
範石生大大咧咧地坐在陳家客廳中堂的位置。
“我正要登門拜訪,沒想到範軍長卻給我一個驚喜。”陳廉伯從傭人送過來的茶盤中端出一杯蓋碗茶,“範軍長,這可是正宗的武夷山大紅袍,請您試試味道怎麼樣。”
範石生將茶放在茶幾上,嘴角含笑道:“這個東西我不稀罕,要是有上好的福壽膏,我倒是不會推辭。”
陳廉伯笑道:“這個我不會,所以也沒有準備。”
範石生哈欠連天,似是煙癮犯了。
陳廉伯趕緊問:“範軍長,您大駕光臨,肯定是有什麼事要吩咐我吧!”
範石生一下子來了精神。平時都是他求對方,這一回輪到對方求他了。
他說:“實話告訴你,孫大元帥把你的事全權委托給我來處理,說說你的意見吧!”
“由您來處理?”陳廉伯生怕聽錯了,得到證實後,他露出了笑容,“範軍長,您可得為小民作主啊……”
“你是小民?”範石生哈哈大笑,打斷了陳廉伯的話,“你可不是小民,在有些人眼裏,你可是刁民!”
這句話點中了陳廉伯的要害。
陳廉伯立馬明白範石生今天不是來當說客的,也不是來處理問題的,而是想隔山打牛,分他的一杯羹。
“範軍長,咱們兄弟就不要藏著掖著,痛快一點兒,您說,您想要多少回扣?”陳廉伯說。
“爽快!”範石生亮出一個巴掌,“咱們五五對開?”
“NO!”陳廉伯亮出了三根手指頭。
範石生雖然聽不懂“NO”是什麼意思,但能猜得到陳廉伯的意思是三七開。
“四六開,不準還價。”範石生口氣強硬。
沒想到陳廉伯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搖頭不答應,還是堅持三七開。
範石生想了想,說:“行,就按你的意思辦,三成就三成。”
走出陳家後,範石生叫上第二師師長廖行超,兩人一起來到越華路116號——廣東省省長公署所在地。
在門口遇到王秘書阻攔,範石生不理他,一腳踢開了省長胡漢民的房門。
屋內的胡漢民一怔,正待發火,見是範石生,忙從辦公桌旁起身。
“恭喜展堂(胡漢民的字)兄榮升大元帥!”範石生抱拳道。
胡漢民略顯不悅道:“我不是什麼大元帥,隻是代理大元帥而已。”
“反正都一樣。”範石生哈哈大笑。
“不一樣,代理就是代理。”胡漢民較真道。
“算了!”範石生又是一陣笑,“那麼我就祝賀你當上了省長!”
胡漢民笑道:“這個也用祝賀?”
胡漢民可不是第一次當省長,算上這一次,他已經是第四次擔任這個職務。第一次是1911年11月9日,受武昌起義的影響,廣東省宣告獨立,32歲的胡漢民被推舉為廣東省都督。三個月後,即1912年元月,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在南京成立,孫中山被推舉為臨時大總統,胡漢民隨即辭去廣東省都督一職,前往南京,就任臨時政府秘書長。不到四個月,袁世凱取代孫中山出任臨時大總統,南京臨時政府取消,孫中山偕胡漢民、汪精衛、廖仲愷等人離寧抵穗。到達廣東後,廣東省各界一致懇請胡漢民複任都督。這樣,胡漢民在不到七個月的時間內,第二次坐上了廣東省頭把交椅。袁世凱容不下南方革命黨人,於1913年6月,下令罷免贛督李烈鈞﹑粵督胡漢民﹑皖督柏文蔚的職務,三位都督相繼被迫下野。胡漢民第三次出任都督則是十年後的事了,這時候已經沒有都督這個職位,而是稱省長。1923年1月,討逆軍趕走陳炯明後,孫中山電令鄧澤如為廣東省省長;鄧澤如自感能力、聲望不夠,堅決要求把省長一職讓給胡漢民,因為胡漢民有兩次主政廣東的經曆。因此,胡漢民第三次當上了廣東省省長。加上這一次,就是第四次了。
“你是嫌省長這個官小了?”範石生嬉皮笑臉地問。
胡漢民回答道:“不是嫌小了,而是擔子太重,身體承受不起。”
“你呀,”範石生指著胡漢民的臉,“就是心太軟!——要是讓我來當省長,誰不聽話,我就撤了誰的職,讓他滾回老家。”
胡漢民道:“那好,現在,我就命令你把陳廉伯給我綁來,再籌備二十噸糧食運到韶關。”
“這個……”範石生一時語塞。
胡漢民一笑,轉移話題道:“你找我有事?”
“這還用問!”範石生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你交代的事我還敢馬虎?陳廉伯已經被我搞定了。”
“這麼快?”胡漢民興奮地站起來,“他現在人在哪裏?”
範石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胡漢民:“什麼人在哪裏?”
胡漢民眉頭一皺,道:“你不是說已經搞定陳廉伯了嗎?”
範石生也蹙眉說:“除了抓人,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嗎?”
胡漢民泄了氣,他不敢擅自更改孫中山的決定。
範石生走到辦公桌前,把臉湊到胡漢民麵前道:“胡大元帥,我有一個妙計,既不傷和氣,也不傷筋動骨。”
胡漢民一臉狐疑道:“總理離開廣州之前說得很清楚,就是要將陳廉伯繩之以法!”
範石生忍不住插話:“可是這個方法不行,走不通,得用和平方法解決。”
“和平方法是什麼方法?”胡漢民耐著性子問。
“就是協商解決。”範石生說。
“我明白了,就是妥協。”胡漢民再次強調總理的意見。
“依省長的意見,再不能有第二種方法?”範石生瞪大眼睛問。
胡漢民說:“我沒有決定權,隻有執行權。”
“那好,我找孫大元帥去。”範石生說完又要走,卻被廖行超拉住。
“你不要攔我,既然他沒有決定權,那我們還有什麼好談的……還沒有看到這麼機械的人,難怪孫大元帥混成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因為身邊都是一些不中用的人。”這一次誰也攔不住,範石生摔門而出。
胡漢民氣得臉色煞白,對廖行超訴苦道:“你看看,我還沒有說什麼重話,他就這個態度……”
廖行超卻沒有走,他坐到原來的位置上。來前他就和範石生商量好了,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
胡漢民莫名其妙地問廖行超:“你怎麼沒走?”
廖行超微笑道:“省長沒有叫我走,我不敢走。”
“嗯,”胡漢民算是找回了一點兒尊嚴,“你說說,這個範石生是不是惹不得,他眼裏哪有我胡漢民?”
廖行超隻是點頭,卻不說話。
“算了,你回去吧,告訴你們大軍長,商團的事隻能按照孫總理的意見辦,不準靈活機動。”胡漢民說。
“是,省長!”廖行超站起來敬了一個軍禮,仍然沒有走的意思。
“還有事嗎?”胡漢民問。
“沒有,省長。”
胡漢民邊整理桌上的文件,邊問:“你說說看,範石生到底想幹什麼?”
廖行超朝前走了兩步,站到胡漢民辦公桌前道:“省長,據我所知,範軍長想私了。”
“私了?”胡漢民放下手中的文件,“怎麼個私了法?”
見胡漢民上套,廖行超不慌不忙地說:“就是兵不血刃,讓陳廉伯主動投降。”
“怎麼個投降法?”
“第一,責令陳廉伯在《民國日報》上發表擁護孫大元帥、擁護國民政府的保證;第二,商團接受政府改組,受省長節製;第三,停止罷市,恢複營業。”
“好!怎麼不早說?!”胡漢民激動起來。
“省長,還沒有說完,還有第四……”
“講。”
“第四就是……就是出資五十萬,購回所扣的軍火。”
“不行,要價太高。”胡漢民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問你,他們要這麼多槍幹什麼?商團是一個民團組織,又不是軍隊……”
廖行超怕他把話說絕,馬上插嘴道:“還可以談談……”
“怎麼談?”胡漢民不屑地說,“又不是做生意,原則問題不能談,第四條我們不能接受。”
“那是,那是,”廖行超連連點頭,“原則問題我們決不妥協,範軍長說了,三日內,擁護決定必須見報,否則就把商團鏟平。”
胡漢民覺得有必要再敲警鍾,於是說:“你們可以與陳廉伯繼續談,但是你們沒有決定權,決定權在省長公署,在總理那裏。沒有總理的同意,沒有我的簽字,你們之間達成的協議隻能是意向性協議。所以,我提醒你們,不許亂表態,不準亂承諾,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省長。”廖行超回答道。
下樓後,廖行超鑽進自己的小車,發現範石生已經坐在旁邊的位置上。
“情況怎麼樣?”範石生問。
“你說人家胡漢民是迂腐先生,我看一點不迂腐,腦瓜好使得很,一聽就覺得有問題,第四條沒通過。”廖行超說。
“奶奶的,他說了什麼?”範石生追問。
廖行超把胡漢民的話重複了一遍。
範石生半天無語。
車到軍部,廖行超扶範石生下車,正欲上車回師部,範石生卻喊住他道:“回去安排一下,派一個團的兵力到長洲島對麵的新洲島拉練,時間一個星期,下午就開始。”
廖行超馬上明白範石生的用意,他是想虛張聲勢,嚇唬一下對麵黃埔軍校裏的人。
“記住,不要光喊口號,還要有槍聲炮聲,把聲勢給我造大一點兒。”範石生說。
廖行超立正敬禮道:“是。”
回家後,廖行超立刻將人馬拉到了新洲島,士兵們喊殺喊打,聲勢震天,卻沒敢開槍開炮。
盡管這樣,還是驚動了蔣介石,他馬上把對岸的情況報告給了胡漢民。
胡漢民立即打電話給楊希閔,問是怎麼回事。楊希閔嗬嗬一笑,說:“他們隻是拉練,沒什麼大不了的,胡省長放心好了。”
胡漢民哪裏放心得下,廣州到處都是滇軍,如果楊希閔要搞政變,自己肯定小命難保。思前想後,他決定搬到黃埔軍校去辦公,因為此時的廣州隻有蔣介石靠得住。
七 談妥協埋下大禍
孫中山忽然從韶關發來電報,命令蔣介石交還商團部分武器。
蔣介石大惑不解,眼下這種形勢,還槍很不明智,無疑是給劊子手換上一把更為鋒利的鋼刀,總理難道不知道後果?
收發員送來當天的報紙,頭版頭條就是陳廉伯的聲明,第二條則是代理大元帥胡漢民下令撤銷對陳廉伯的通緝令。
蔣介石氣得將報紙扔在地上,大叫道:“胡展堂啊胡展堂,陳廉伯的話你也信?如果他不是虛晃一槍,你就砍下我蔣中正的頭!不行,我得把話說清楚。”
他正要打電話,誰知電話鈴卻先響了。
他抓起話筒,隻聽裏麵傳來胡漢民的聲音:“我找蔣校長……”
“你這是助紂為虐,還是掩耳盜鈴?——你以為這樣做就能把問題解決?錯了,你助長了陳廉伯的囂張氣焰,讓他覺得我們這些人好糊弄,好對付,接下來是變本加厲地向我們示威,直到要我們的性命為止。”蔣介石生氣地說。
“不至於有這麼嚴重吧?”胡漢民倒是很冷靜。
“你等著瞧吧!”蔣介石真想摔斷胡漢民的電話。
“等等!”胡漢民生怕蔣介石掛斷電話,“你聽我說……我這不叫助紂為虐,而是叫妥協讓步。不這樣做行嗎?要北伐就得鞏固後方,拿什麼鞏固後方?權宜之計就是妥協。當然我們不是無原則的妥協,是有條件的讓步。”
幾輪談判下來,範石生想分到一杯羹的希望破滅了。除了前三條必須履行外,第四條還原到陳廉伯的主張,四千支有批文的槍可以返還,但必須補稅,合計五十萬,款到之日就是還槍之時,其餘五千支沒收充公。
胡漢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擺平了,誰知範石生卻不幹,他找到胡漢民和陳廉伯要報酬。陳廉伯早有考慮,給了他一張二十萬的現金支票。胡漢民卻囊中羞澀,拿不出錢犒賞。範石生替他出主意,不是還有五千條槍嗎?胡漢民作不了主,便請示孫中山。錢沒有,槍沒有,孫中山隻回了範石生一幅字,七七四十九個字,按照“一字千金”計算,合計四萬九千金……蔣介石先是笑起來,過後卻是苦澀。
電話剛放下,王柏齡拿著一本雜誌跑到蔣麵前說:“校長,你看人家多威風,都上了《時代》雜誌了。”
蔣介石接過雜誌,是吳佩孚的肖像,於是不屑地說:“總理的照片每天都在《民國日報》上露麵,不比他更威風?”
“《民國日報》是什麼報,人家這是什麼雜誌,你看清楚。”王柏齡說。
蔣介石這才發現是一份英文雜誌。
王柏齡把《時代》著實地吹了一通,並斷言五十年內無人能成為吳佩孚第二。
蔣介石煩了,拿起雜誌扔在地上,生氣地說:“什麼玩意兒?不就是一本破雜誌嗎?”
王柏齡拾起雜誌,拍了拍上麵的灰塵,拿話戧他道:“不要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有本事你上一次看看。”
蔣介石氣壯如牛地說:“我要是上了《時代》封麵怎麼辦?”
“你?”王柏齡露出不屑的表情,“來世吧。”
“娘希匹,這麼瞧不起人!”蔣介石恨不得給他一拳,“王柏齡,我要是上了,你怎麼個死法?”
“這個……”王柏齡嬉皮笑臉地說,“要是上不了封麵,你怎麼個活法?”
蔣介石擺著手道:“油嘴滑舌!算了,不必拿生命開玩笑。俗話說得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到時候,你隻須多替我立功就行了。”
王柏齡還想開玩笑,隻見校長秘書王登雲跑步進門道:“校長,喜事,大喜事,俄國軍艦來了,給我們送武器來了。”
“武器?”蔣介石霍地站起,“在哪裏?”
“快到碼頭了。”
“快,快,我們列隊迎接去。”蔣介石邊說邊戴上軍帽。
不是一艘,而是兩艘。看清楚了,俄國“沃羅夫斯基號”軍艦在“江固號”的引航下,正朝黃埔碼頭徐徐而來。蔣介石興奮地揮舞著右臂,像小孩一樣大喊道:“——在這裏!”
徒勞無益,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樂隊!樂隊在哪裏?”蔣介石幹著急。
樂隊來了,還有穿戴整齊的學生。
何應欽喊了兩聲口令,一支儀仗隊頓時形成。
他們忙,對方也在忙,俄方艦長也在整理隊形。
簡短儀式結束後,蔣介石陪同俄方客人參觀了黃埔軍校。
“沃羅夫斯基號”這次運來了八千支步槍、四百萬發子彈,從而結束了黃埔軍校無槍的曆史。不僅如此,還有大批的援助軍火源源不斷地送到,第二批是五十六萬盧布的軍械;第三批有日造來福槍四千支、子彈四百萬發、軍刀一千把……黃埔軍校一下子成了名副其實的彈藥庫。
八 狐狸露出長尾巴
範石生再次踏上長洲島時,儼然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他以為自己會受到蔣介石的熱情接待,哪知這一次更慘,蔣介石連照麵都不跟他打一個,氣得他立馬打道回府。
範石生和李福林都是監交人,上島的任務就是督促黃埔軍校將四千條槍交還給商團。商團的代表匡灣早就到了黃埔軍校,隻等李福林到場,就辦理交接手續。
範石生前腳剛走,李福林後腳就到了。
李福林發現接船人是何應欽,便問:“咋不見蔣中正?”
何應欽說蔣介石在辦公室等候。
“這小子架子不小,連我也躲著不見,——走,找他去。”李福林不滿地說。
他一腳踢開蔣介石辦公室的門,大大咧咧道:“小蔣,你不理我,我可不能不理你。”
可房間裏卻沒見到蔣介石的影子。
“這個小蔣,跟我玩失蹤!”李福林好不懊惱。
背後忽然傳來蔣介石的聲音:“誰喊我小蔣?沒大沒小……”
“是我。”李福林擺出一副長者的架勢。
“哦,是市長大人!對不起,不知者不為罪。”蔣介石邊說邊伸手。
“校長大人,你們長洲島好陰涼,這麼熱的天,我竟然感覺有點兒冷!”李福林一語雙關道。
蔣介石抓住李福林話中的漏洞道:“你們長洲島?市長大人,難道這裏不歸你管?”
李福林嘻嘻一笑道:“好吧,我說不過你!我今天來可不是跟你鬥嘴,而是來辦大事的。”
蔣介石明白,他是來收槍的。
蔣介石把李福林拉到一邊,試探性地問:“我們真的要把槍還給他?”
李福林點了點頭道:“這個還能開玩笑?”
蔣介石又問:“你就不怕他們反戈一擊?”
“他敢!”李福林把胸膛拍得梆梆響,“有我李福林在,誰也翻不了天!”
蔣介石真想啐他一口痰。
由於孫中山的電報和胡漢民的電話,槍不交不行,蔣介石隻好讓何應欽做全權代表,將四千支槍如數交給了李福林。
新槍帶來新的希望,陳廉伯決定賭一把,實施他的第二步方案——大麵積罷市。
讓胡漢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罷市來勢洶洶,根本無法控製,因為他手頭沒有一支聽話的部隊,廣州警察也是出勤不出力。
胡漢民一天三次打電話催李福林出兵,李福林卻出言不遜,說目前是廣州出了亂子,又不是廣東出了亂子,市長不急省長急什麼?
見李福林這種態度,胡漢民聯想到自己是孤家寡人,安全受到威脅,於是又搬到黃埔軍校辦公去了。
胡漢民一走,李福林頓時成了老大。
到了該露一手的時候,李福林不再猶豫,他命令自己的第三軍全線出擊,對付商團勢力。誰知兩軍對壘之後,第三軍卻不是人家商團兵的對手。於是,他再次光臨陳府求和。
陳府今非昔比,已有重兵把守,進出需要通過幾道崗哨。
陳廉伯高坐在紅木椅子上,見到李福林進來,竟沒有賜坐的意思,而是以不屑的口氣問李福林有何貴幹。
“我是來談判的!”李福林隻得重複了一遍自己的來意。
“談什麼判?讓出你的市政府,由我派人接管。”陳廉伯脫口而出。
狂妄!李福林在心裏罵道,但嘴上卻隻揀好聽的說:“要是樸庵兄願意接管,我真的可以考慮。”
陳廉伯幹笑兩聲。
一旁的陳恭綬氣壯如牛地插話道:“一個鳥市長算什麼?隨便找個人當就是了!我們總長可是幹大事的人,才不稀罕你這芝麻官的位子!”
李福林一時語塞。
陳廉伯漫不經心道:“登同兄,隻要你肯跟我合作,這個市長還是由你來當。”
李福林看著陳廉伯問:“樸庵兄的意思是?”
陳恭綬說:“這個你都不懂?虧你在軍界、政界混了這麼多年!——就是向我們稱臣……”
李福林火星直冒,在心裏罵道:“向你稱臣?我李福林再怎麼差勁,到底還是政府任命的官員,民國的將軍,南北兩地總統都器重的大員!袁大總統授我陸軍中將軍銜,孫大總統授我陸軍上將軍銜,你們是什麼東西?一個奸商,居然在我麵前發泡,我要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陳廉伯見李福林臉色不對,忙道:“恭綬此言差矣!登同兄是有實力之人,他今天的地位和成就不是孫大炮施舍的,而是他自己憑實力拚出來的……現在正值關鍵時期,我們也缺乏登同兄這樣的人才,如果登同兄不嫌棄,我可以讓出總長的位子,讓登同兄來掌廣東之舵。”
李福林的臉色由陰轉晴,心想,寶座我是不敢坐的,此地不能久留,我還是溜為上策,於是道:“這個容我再考慮考慮。”說罷,慌忙出門。
李福林生怕自己是羊入虎口,出不了陳府大門,沒想到陳廉伯竟把他送上了車。
“真他媽的險!”小車出了西關後,李福林嘴裏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車到市政府前麵時,李福林突然發現那裏圍著一大幫人。
司機問李福林:“李市長,我們是去軍部,還是進市政府?”
李福林道:“先繞過去再說。”
沒想到他的車卻被人認出來了,那些人迅速將其攔住,他隻得下車。
“什麼事?”李福林在警衛人員的簇擁下,問圍觀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