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青年擠到前麵,指著身後的人群對李福林說:“我們是廣州市機械工會、紡織工會、海員工會、民族解放協會的代表,希望與李市長……”
“年輕人!”李福林打斷對方的話,“做事不要太衝動,有話好好說,不要動輒就聚眾鬧事!”
“李市長,你搞錯了,我們是來幫你的!”年輕人趕緊說。
“哦,原來是這樣!”李福林態度急轉彎,“那請到我的辦公室詳談。”
“李市長,我叫周恩來!”李福林的辦公室內,年輕人自我介紹道。
剛剛坐下去的李福林立刻從座位上彈起,握住年輕人的手道:“你就是周恩來!哦,久仰了!我聽陳延年介紹過你,說你是個人才!”
“人才不敢,幹才算一個。”周恩來笑了笑說。
李福林拍著他的肩膀道:“民國不缺人才,缺的就是幹才。——你看,解釋孫大元帥三民主義的人不少,理論一套一套的,可就是缺實踐的人……算了,不說這些,談談你的意見。”
周恩來的意見就是用武力解決商團之亂,他說:“陳廉伯之所以猖狂,無非是欺負我們打不過他。這是表麵現象,我們還有工農群眾和廣大市民的力量,如果我們把工農群眾和廣大市民團結起來,形勢就會發生逆轉,我方的力量就比他強大,失敗的一定是陳廉伯。”
李福林連連點頭道:“這個想法不錯,問題是,這些人會不會聽話,能不能組織得攏?”
周恩來拍著胸脯道:“這個我敢保證!雖然我個人的力量有限,但我們共產黨有良好的群眾基礎,在群眾中有威信,有號召力,能發動群眾,讓群眾站在我們這一邊。”
李福林興奮道:“那我們拿什麼來武裝群眾?”
周恩來微微一笑道:“不是還有被扣的槍支嗎?”
“對啊!”李福林眼光放亮,“把這些槍支發給群眾,不就是一支生力軍嗎?走,我們去找胡省長。”
胡漢民聽後卻不同意,不是他信不過群眾,也不是他信不過共產黨,而是他信不過李福林。道理很簡單,不能前門驅虎,後院進狼,陳炯明、楊希閔之流就是明證。
李福林氣得直想摞挑子。
九 商團殺戮遊行人
當天晚上,胡漢民正和廖仲愷、蔣介石、汪精衛等人商量為孫中山籌軍餉之事,忽見張家瑞匆匆跑進來道:“不好了,商團向遊行隊伍開槍了,我們有三個學生倒在了他們的槍口下。”
“這是怎麼回事?”廖仲愷問。
“我也不大清楚,我隻知道我們有一百多學生大清早就上了城區,去參加慶祝‘雙十節’的活動了。”張家瑞說。
“商團竟敢開槍?”胡漢民自言自語地說,“狐狸的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王登雲氣喘籲籲地衝進屋道:“胡代大……元帥、省長,接……接電話。”
電話是省長公署的留守人員打來的,他們告訴胡漢民,商團已把省長公署包圍了,要他們交出鑰匙、印鑒及文件,否則不讓他們走出公署大門。
李福林也打來電話,告之廣州城區已被商團控製,市政府也被商團接管,問胡漢民怎麼辦。
“怎麼辦?你是軍長,給我奪回來!”胡漢民難得發一次脾氣。
“奪?說得輕鬆,要奪你去奪。”啪的一聲,李福林掛斷了電話。
話筒剛扣上,鈴聲又響起來,這一次是陳延年打過來的,他找鮑羅廷,向鮑羅廷彙報城區最新事態。
情況大致是這樣的:麵對商團禍國殃民的反動行徑,中共廣州市委借紀念武昌起義十三周年之際,在廣州第一公園組織群眾集會。這次集會得到了廣州市30多個團體4萬群眾的響應,他們踴躍發言,群情激奮,一致要求政府懲辦陳廉伯,解散反動商團武裝……中共廣州市委宣傳部部長周恩來最後一個上台演講,他從清王朝下台講到袁世凱、段祺瑞、吳佩孚,再聯係南方革命的實際講到陸榮廷、陳炯明、陳廉伯,得出的結論是:軍閥不除,官僚買辦不除,國家將永無寧日。
台下頓時響起震耳欲聾的口號聲:“打倒一切反動派!”“打倒南北軍閥!”“打倒商團!”“擁護孫中山革命政權!”
不用號召,群眾自發走上街頭,向商團總部所在地西關進發。
沿途不斷有群眾加入。
五顏六色的標語舉到頭頂上,口號聲響徹雲霄。
陳恭綬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陳廉伯的辦公室,揩著汗水道:“不好了,共產黨在政府的支持下,向我們興師問罪來了。”
“來了多少人?”
“大約上十萬。”
“都是些什麼人?”
“五花八門,什麼人都有。”
“有武器沒有?”
“沒有。”
“好!機會來了!”陳廉伯拍案而起,“傳我的命令:第一,立即在西壕口一帶戒嚴;第二,所有分團進入戰鬥狀態;第三,有人越過警戒線就立即開槍。槍聲就是命令,全城一致行動,奪取政府主要機關。”
陳恭綬張大嘴巴道:“這不就是武裝奪權嗎?”
“對,你是不是怕了?”陳廉伯問。
“我怕?”陳恭綬手舞足蹈,“我願意打前鋒。”
“那好,你現在就到西壕口,由你打響第一槍。”陳廉伯說。
陳恭綬屁顛屁顛地來到西壕口,正好與迎麵而來的遊行隊伍相遇。
“我的媽呀,這麼多人!不行,不能等他們靠近,靠近了就來不及了。快,弟兄們,給我開槍……”陳恭綬後麵的話被槍聲湮沒。
前排的人突然倒下一大片,遊行隊伍頓時大亂。
“死人了!”有人大喊。
見到有同伴倒在地上,見到鮮血灑滿了地麵,短暫的沉默後,便是山洪般的暴發:“血債要用血來償,大家跟他們拚了!”
陳恭綬退了兩步,突然意識到自己有槍,而對方卻是赤手空拳,於是揮舞著手,聲嘶力竭地叫道:“開槍,快開槍!打,打死他們!”
槍聲再也沒有停止,殺紅了眼的商團兵似乎找到了樂趣,追著遊行隊伍頻頻開槍。幾乎不用瞄準,閉上眼睛也能擊中目標。
一路追殺,腳下全是遇難者的軀體。
“哎喲!”陳恭綬一不小心倒在屍體上,臉上沾滿了死難者的鮮血。他想站起來,卻怎麼也站不起來,一雙腳被人死死地抱住,原來是受傷的黃埔軍校學生抱住了他的雙腳。
“要死一起死!”受傷的學生終於站起來,鎖住了陳恭綬的咽喉,用力,再用力。
就在陳恭綬翻白眼的時候,一聲槍響,陳恭綬咳嗽好一陣才緩過神來。他撿起手槍,對著腳下的屍體連發三槍。接著下了一道命令,對沒有死的人或補槍,或補刀,不得留一個活口。
到了晚上,廣州市區全部被商團控製。
陳廉伯在陳恭綬的陪同下來到大元帥大本營。
進門的一刹那,陳廉伯有了主宰世界的感覺。
陳恭綬指著孫中山的座椅說:“陳總統請上座。”
陳廉伯斜睨了一眼,擺著手說:“NO,孫大炮的位置不吉利,袁項城的位置我倒是可以考慮。”
陳恭綬連連稱是。
陳廉伯坐下後,蹺著二郎腿問眾人:“你們知道孫大炮為什麼屁股坐不穩嗎?”
眾人有的說他沒有軍隊,有的說他沒有金錢,有的說他沒有水平,有的說他沒有得到外國人的支持。
“NO,全錯,他壞就壞在這裏。”陳廉伯指著牆上“博愛”的牌匾,“你們想想,對競爭對手能博愛嗎?對敵人能博愛嗎?這樣做是婦人之仁,不講原則。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仁慈,隻會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他突然話鋒一轉,“從今晚起,全城戒嚴,對不會講粵語的人統統給我拿下,凡是革命黨人一律槍斃。”
陳恭綬說:“國民黨要員都在黃埔軍校裏麵,我們是否派兵去捉拿?”
陳廉伯想了一會兒,說:“暫時不必要,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對付共產黨及其外圍組織,等我們的援兵到了,再考慮這個問題。”
他所謂的援兵就是從下麵商團調到廣州來的兵勇。
陳恭綬又問:“廣州駐軍會不會行動?”
陳廉伯胸有成竹道:“這個你們放心,滇、桂等駐軍不會動,翟比南先生已經同他們磋商好了,廣州駐軍保持中立,不會聽命於任何人、任何組織。所以,我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幹。我們要搶在孫大炮回粵之前站穩陣腳,這樣我們才有力量同他決一死戰。”
十 上陣還靠父子兵
前敵指揮部,廖仲愷向孫中山作了詳細彙報。
孫中山走到軍用地圖前,用手指著廣州城區道:“你看,西關的四周到處都是政府駐軍,陳廉伯竟敢在政府軍的眼皮底下搞暴亂,這說明了什麼?——不是陳廉伯膽子大,而是我們的駐軍跟我們不是一條心。不說他們支持叛亂,參與叛亂,最起碼他們不反對陳廉伯這樣做,大有‘黃鶴樓上看翻船’的意思!也許,他們之間還有利益關係……從昨天下午兩點發生流血事件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多個小時,除了你們給我發了五封電報外,沒有一支政府軍向我報告或主動請纓,我看這些隊伍已經徹底爛掉了,我們的處境非常艱難,也非常危險……要是這次商團之亂處理不好,他們可是會獨立的,我們在廣州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廖仲愷點著頭道:“我讚成您的判斷,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渡過這次危機。”
孫中山沉思良久,忽然問:“你看誰能平亂?”
廖仲愷道:“當然是總理本人了。”
“我是責無旁貸的,你看我可以用誰的部隊?”孫中山又道。
“韶關不是有現成的軍隊嗎?”廖仲愷有些莫名其妙。
“這支軍隊?”孫中山擺了擺手,“不行,這是一支草台班子,沒有戰鬥力。”
不是自己瞧不起自己,事實就是這樣。這支部隊由湘軍、豫軍、贛軍、粵軍、滇軍、鄂軍構成,以譚延闓的建國湘軍為主,對外號稱七個軍,實際人數不到三成。在所有參戰部隊中,建國湘軍占了絕對優勢,所以讓譚延闓當司令。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譚延闓有三次督湘經曆。督軍帶兵打仗應該是人盡其才,沒想到他是個十足的文人,不僅不會指揮,而且還不會管理,所部湘軍除了有擾民的本事外,就是會逃跑、會投降,唐生智不拿正眼看這支部隊。倒是有一支部隊可以勝任,隻可惜已派出去打穿插了,一時半刻調不回來。
孫中山深思良久,突然眼睛放光,道:“我看這次就讓介石掛帥,你看怎麼樣?”
廖仲愷搖頭,並說出自己的理由。
孫中山說:“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介石的確手下無兵,但是他還有幾百名學生。人是少了一點兒,可以調劑。——我看這樣,這一次全部用新人,不要那些老油條一樣的軍閥部隊,把幾個軍校的學生集中起來,加上吳鐵城的警衛軍,再與陳延年聯係,讓他們組織一部分工人、農民糾察隊,我看還是夠用的。”
廖仲愷笑道:“楊希閔、劉震寰會笑話我們捉螞蟻湊兵的。”
孫中山一臉堅毅道:“他就想看我們的笑話,這一次我要讓他失望。……雖然我們這樣做有一定的風險,但是這一關遲早要過,不能依賴他們就不依賴,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我看介石還是可用的。要給他壓擔子,再不壓擔子,再不給機會,再不培養自己的人才,我們就會越來越被動……就這樣定了,咱倆統一思想。”
廖仲愷點了點頭。
敲門聲又響起來,鄧彥華揚起手中的電報說:“總理,好消息,朱軍長沒事了。”
電報上白紙黑字寫著:大元帥好,唐孟瀟(唐生智字)尊我如兄長,不日返回,勿念。朱培德。
原來此前,朱培德奉孫中山之命前往武漢勸說唐生智跟自己聯手,好盡快結束戰事。
“這個唐生智還算開明,我看此人可以爭取。”孫中山說完,將電報遞給廖仲愷。
廖仲愷掃了一眼,說道:“此人不是開明,而是在為自己留後路,畢竟他目前處在風口浪尖上,對他來說,不偏不倚是上策,偏了一點兒就會出問題,要麼被我們吃掉,要麼被湖南省長趙恒惕吃掉。他會權衡利弊,畢竟我們的勢力比趙恒惕大,與其被趙恒惕吃掉,還不如跟我們聯合,吃掉趙恒惕。”
孫中山還不知道趙恒惕與唐生智之間的矛盾,聽了廖仲愷的介紹後,高興地說:“看來趙、唐矛盾我們得好好利用一下,湖南的問題有望和平解決,此次北伐到此為止,先回師廣州戡亂。——鄧副官,傳我命令,把邊境部隊撤回韶關待命。”
“是!”鄧彥華立正敬禮。
“不好了,孫大炮回來了。”陳恭綬人未進屋,聲音先到了。
陳廉伯不滿地瞟了他一眼,將手中的公函遞過去。
是廣東省政府發出的最後通牒,限定商團八小時之內解散,交出全部武器,否則後果自負。
“看來他們要動手了。”陳恭綬一臉驚慌道。
“未必!”陳廉伯冷冷地說,“可能又是隻打雷不下雨。”
話剛說完,電話鈴響了,是英國駐廣州領事館領事翟比南打來的,他告訴陳廉伯,他們已收到廣東省政府的照會,原文是:英國軍艦倘若幹涉中國內政,廣州革命政府將予以堅決回擊。省長廖仲愷。
還有一個信息:胡漢民被撤職。這說明,商團之前跟胡漢民所簽的協議無效。
“你們的態度呢?”陳廉伯急迫地問。
“這個……”翟比南思忖後還是說了真話,“我的意思當然是幫你們!怎奈軍艦屬皇家海軍香港艦隊司令杜威將軍指揮,他不同意,我也無能為力。”
“你們怎麼能變卦呢?”陳廉伯嚷道。
翟比南在電話裏連說數聲對不起。
陳廉伯還在一味指責,翟比南隻得扣上話筒。
“去他媽的!”陳廉伯把話筒摔在桌子上,“都是一些不負責任的家夥,當初信誓旦旦,把咱們燒動起來後,自己卻當了縮頭烏龜!”
生了一陣子悶氣,陳廉伯開始想對策。
投降不可能,因為他們現在還是得勝的一方,廣州全城已被商團控製,擁有兵力一萬,而對方幾乎是空架子,能指揮的隻有黃埔軍校幾個乳臭未幹的學生。最後他得出的結論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跟孫中山鬥到底。
陳廉伯在算計孫中山,孫中山也在算計他。回到廣州的孫中山,在石井兵工廠召開了軍事會議,卻沒有通知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的成員參加。出席會議的除了孫中山圈內幾個文人外,其他的都是新麵孔,分別是陸軍軍官學校校長蔣中正、航空局局長陳友仁、鐵甲車隊隊長盧振柳、工團軍團長施卜、農民自衛軍主任羅綺園、講武學校監督周貫虹、滇軍幹部學校校長周自得、兵工廠衛隊長馬超俊、警衛軍司令吳鐵城。
會議進行到最後,孫中山下達手令:茲為應付廣州臨時事變,所有黃埔軍校、飛機隊、鐵甲車隊、工團軍、農民自衛軍、陸軍講武學校、兵工廠衛隊、警衛軍等部隊,統歸蔣中正指揮……終於等來這一刻,蔣介石鄭重地接過手令。從1907年加入同盟會到現在,他跟隨孫中山十七年,當過團長、司令部作戰科主任、粵軍第2支隊司令、大元帥大本營參謀長、大元帥行營參謀長、黃埔軍校校長、粵軍參謀長、長洲要塞司令,就是沒有獨立指揮過一次戰鬥,不是當助手,就是當副職,再不就是分支司令,有主見卻不能發揮主見,看準了問題卻不能解決問題,立功建勳的機會一次次從眼前消失,忍辱負重就是為了這一天。
蔣介石暗暗發誓,這一次,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可是,拿什麼來作勝利的保證呢?經盤點後,蔣介石發現,形勢不容樂觀,雙方力量懸殊很大,自己處在下風,對手處在上風。首先是人數不如對方。蔣方這次參戰人員大約有三千八百人,其中黃埔軍校有八百人,工人和農民糾察隊有三百二十人,湘、滇軍軍校學員七百人,警察兩千人,而商團卻有一萬人以上;其次是建製不如對方。蔣方作戰部隊由八個隸屬不同的單位組成,從來沒有整合到一起訓練過,誰也不敢保證關鍵時刻能團結一致,聽從指揮,而商團就不存在這種情況;第三,訓練程度不如對方。雖然都是準軍隊,但是有區別。蔣方的作戰部隊由警察和軍校學生及工人農民糾察隊構成,除了學生訓練多一點兒外,其他人都有工作,平時都以工作為主。而商團不同,他們已經存在了十二年,盡管大多數人是半商半兵,但是每年都有三個月的集訓,算得上是有經驗的老兵。
蔣介石將盤點報告慢慢撕碎,冷靜地說道:“這個東西沒用,戰爭的成敗不完全取決於人數和武器,而是取決於指揮官的頭腦。——這一仗我贏定了!”
王登雲看著他,臉上寫滿問號。
蔣介石索性直說:“就憑我是職業軍人,而對方是奸商這一點,我就贏定了。”
話是有道理,但是也不能小瞧人家。想一想,人家能把一個商人自治組織發展成一個政治、軍事集團,說明人家不是孬種。王登雲想提醒,見蔣介石站在地圖前思考,也就默默告退了。
時鍾敲響二十四下,1924年10月15日來臨。
蔣介石倏地從座位上彈起,神情肅穆,麵無表情道:“黃埔軍校第一學生隊隊長呂夢雄……”
“到!”呂夢雄挺直身體。
“命令你部開赴石井兵工廠,擔任孫總理衛隊,確保孫總理萬無一失。”
“是!”呂夢雄坐下。
“黃埔軍校教授部主任王柏齡……”
“到!”
“任命你率領黃埔軍校第二學生隊和勤雜人員留守本部,加強警戒,確保長洲島一草一木秋毫無犯。”
“是!”
其他人員包括蔣介石本人開赴前線。
蔣介石取下懷表,等待莊嚴時刻的到來。
十、九、八……
離淩晨一點隻剩下最後七秒鍾,所有人都屏住氣息,心隨秒針跳動。
三、二、一!
“出發!”蔣介石向空中揮舞起大手,頓時,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大隊人馬從黃埔軍校坐上交通艇到廣州天字碼頭登岸,平時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現在隻花了五十分鍾。
大雨傾盆,街上積水淹沒了鞋麵,也掩蓋了腳步聲,唯有屋簷下的乞丐被驚醒,他們惶恐地睜大雙眼,以為是天兵天將下凡了。
兩點三十五分,各路大軍到達指定區域;
三點四十五分,完成對西關、西瓜園、太平門、普濟橋的包圍。
四點整,總攻開始。
沒有密集的炮聲,也聽不到槍聲,一切都在靜悄悄地進行。陳賡從隱蔽處躍起,眨眼工夫就接近了哨位。看到哨兵抱著槍還在睡大覺,陳賡揮起匕首,一刀結束了對方的性命。第二道崗哨也是一樣,不費吹灰之力便被陳賡解決。太容易了反而讓人納悶,對方怎麼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準備當然有,隻不過沒有想到政府軍會來得這麼快,他們還心存僥幸,以為這一次與上幾次一樣——隻打雷不下雨。
連摸兩道崗哨後便進入了營區,現在的任務是找準宿舍區,以免打草驚蛇。
正在大家一籌莫展時,忽然聽到開門聲,黑暗中出現一個人影,接著是“嘩啦啦”的小便聲。
金佛莊一個手勢,陳賡和李仙洲雙雙撲向黑影。
起夜人被帶到金佛莊麵前,渾身像篩糠一樣,說:“長官,不要殺我,我是商人……”
金佛莊叫他少廢話,老實指出宿舍的位置。
起夜人指著眼前的兩棟房屋道:“左邊一棟小的是長官的宿舍,右邊一棟大的是士兵宿舍。”
金佛莊指著左邊宿舍道:“一中隊、二中隊上,其餘的人跟著我。”
很快就完成了對兩棟宿舍的包圍。
本可以不發一槍就解決問題,沒想到遠處突然響起密集的槍聲,把睡夢中的商團兵驚醒。有人扯亮燈泡,有人喊著要拿槍。
金佛莊一腳踹開房門,端起機槍就掃。商團兵亂作一團,有悶在被窩裏不敢露頭的,有鑽到床底下抱著頭大叫的,也有提著褲子愣在床邊嚇呆了的,更多的人則在喊:“不要打了,我們投降!”
沒有人負隅頑抗,一個個舉起雙手。
金佛莊指揮部隊朝西關口集結,沿途幾乎沒有遇到抵抗。
其他三處的情形大致相同,唯有西關遇到強敵抵抗。
天亮後,蔣介石來到西關口,見到何應欽就是一頓訓斥,說他無能也沒有冤枉他,事實擺在眼前,其他幾個地方已經結束了戰鬥,唯有他被“拒之門外”。
前方一百米就是前線,蔣介石稱何應欽此舉純粹是冒險行為,怎麼能這樣靠前指揮呢?
何應欽笑道:“不是我靠前指揮,而是因為我沒有推進,所以才出現如此被動的局麵。”
蔣介石不再說話,朝前方望去。
眼前還是聞名遐邇的西關商業街。
觀察一會兒後,蔣介石問:“前麵怎麼有那麼多門樓?”
何應欽說:“那不是門樓,而是街閘。”
蔣介石又問:“怎麼有那麼多垃圾箱?”
何應欽說:“那也不是垃圾箱,而是碉堡。”
蔣介石不悅地喊道:“拿望遠鏡來。”
這才看清,何應欽沒有說假話,因為“垃圾箱”裏有黑洞洞的槍口,分明是碉堡。
身後忽然傳來請戰聲:“校長,讓我們去把街閘炸開吧。”
是三名黃埔學生,他們每個人手裏捧著一束手榴彈。
“不要做無謂的犧牲,這個辦法我們試過,不行。”何應欽說。
“我們不怕犧牲。”三個人異口同聲道。
蔣介石點了點頭,走到第一個人麵前說:“對不起,我這個校長失職,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報告校長,我叫孫基勇,第三隊學生。”孫基勇挺起胸膛回答。
“好樣的,我為有你這樣的學生而驕傲。”蔣介石抱住孫基勇道。
第二個人叫黃修記,第三個叫蔡光福。
蔣介石和他們一一擁抱後,對何應欽下達命令:“掩護三位勇士出征。”
三人躍上戰壕,頓時密集的槍聲響起。一分鍾不到,跑在最前麵的黃修記極不情願地倒下,後麵的兩個則被子彈打得抬不起頭來。
第一輪槍聲結束。
趁著這個空隙,孫基勇就地滾了幾滾,接近黃修記。黃修記已經犧牲,孫基勇將他身上的手榴彈取出,望了一眼身後的蔡光福,指著手中的手榴彈,又指向閘門。蔡光福會意。孫基勇拉掉拉環,人仰在地上,雙手舉起成捆的手榴彈,用力朝後送去。
一聲巨響,炸彈炸在閘基的護沙袋上,頓時沙粒橫飛。
蔡光福趁著煙霧彌漫之機衝鋒,然而,他隻跑了兩步就跪在地上,一條腿已經中彈。他不甘心,還想前進,卻隻能磨蹭著,每挪一步就是一串血跡。
“趴下!”孫基勇大聲提醒。
沒有用,蔡光福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目標就是街閘。
子彈穿透蔡光福的身體,鮮血染遍了他的全身。
孫基勇不忍再看,但又不得不看。
一個血人“撲通”倒下。
蔣介石放下望遠鏡,閉上了雙眼。
還有一個人在動,這個人就是孫基勇,也是一身的血。
槍聲停止,雙方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
血人爬完生命的最後一刻。
“哎!——”孫基勇整個身體站直,胸前的手榴彈在冒煙,“狗日的陳廉伯,老子跟你拚了!——”他整個人就像一匹野馬一樣,騰空而起……突如其來的壯舉讓守軍大驚失色,他們來不及舉槍,就被地動山搖般的爆炸聲震得暈頭轉向。
煙霧過後,不見勇士,隻有一扇閘門在晃動,另一扇閘門赫然不見。
“衝啊!”喊聲響徹雲霄,大隊人馬躍出戰壕。
碉堡的槍口、掩體的槍口、門縫窗隙的槍口一齊開火,衝在前排的人倒下,接著第二排人倒下……蔣介石這才看清對方的火力,罵道:“娘希匹的,這哪裏是商業區,分明是人間地獄!”
還沒有見過這種監獄似的街道,進也難,出也難。
蔣介石命令暫停進攻,另想其他的辦法。
有人說:“辦法倒是有,必須動用小鋼炮。”
然而,所有參戰部隊都沒有小鋼炮。
蔣介石說:“找粵軍、湘軍借。”
隻有主力部隊才配備這種小鋼炮,然而粵軍、湘軍的主力不在廣州,就近的辦法就是找滇軍、桂軍幫忙。
“找他們?”蔣介石搖著手,“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寧可戰死也不求他們。”
“那怎麼辦?”
“用火燒!”關麟征突然冒出這句話。
“好!我怎麼沒有想到?”蔣介石拍著腦門,“好主意,這西關的房屋大多數都是磚木結構的,容易起火……我要重獎關麟征!——傳我命令,準備火攻。”
何應欽擔心大雨剛結束,燒不起來。
蔣介石批評他不動腦筋,想想赤壁之戰,想想孔明在水中用火攻之計,就應該知道辦法總比困難多,何況大雨已停!
“傳我命令,澆上汽油,就算燒不死這幫王八蛋,也要熏死他們。”蔣介石舞動著右手大呼道。
很快就搞到上百罐火油和五十桶汽油,大家一滴不剩地把它們灑在每一幢房子上。
隨著一聲“點火”命令發出,西關上空一條條“黑龍”騰空而起,遮黑了半邊天。
商團兵想組織救火,然而非人力所能及,許多房屋都是老古董,上百年的風吹日曬,橫梁立柱幹得裂口,正所謂幹柴遇上烈火,燒得呼呼直叫。加之還有油漆、桐油之類易燃物附在上麵,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
房屋轟然倒下,碉堡被砸,道路隔斷。
碉堡和掩體不能再呆,門角窗下不能再呆,商團兵統統跑過大街中央,一時成了學生軍的活靶子。唯一的出路就是打開街閘逃生,否則就要成為燒雞烤鴨。
學生軍像是在籠子裏捉雞,出來一個抓一隻,出來一對捉一雙。
“雞籠”空了,戰鬥結束了。
陳廉伯從家中的地下通道逃到沙麵租界,從此一心一意地當他的“英國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