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元說:“他還是模棱兩可呀,萬一到了最後關頭——何為他認為的最後關頭呢?他這樣說,還是讓我們難有憑據呀。國家至此,真乃我輩軍人的悲哀!”
張自忠說:“這些年老蔣在大麵上從來沒有講過抗戰的話,這次他能如此講,也是一種變化,我們不能不預有應變之備。”
宋哲元說:“那我們現在也按老蔣說的,準備抗戰,但不放棄爭取和平解決。可我們處在最前線,準備也不能大張旗鼓,隻能是暗中進行。”正說著,有人報熊斌來電,謂急欲與宋哲元見麵,有要事相告。宋哲元聞罷,果斷地說:“那好,明天一大早我就動身回北平,讓哲民(即熊斌)到北平和我見麵。他既是何應欽派來,可能會帶來老蔣的真實態度,隻要老蔣真心準備抗戰,我們就要趕快重新布兵。”
張自忠說:“如果準備大打,那就按你說的,把談判的氣氛嚷得再濃一點兒,麻痹這些日本鬼子,防止打草驚蛇。”
宋哲元道:“那當然。咱們現在沒有嚇退日本人的本事,要抗戰,就得動真的,就不能讓日本人知道咱們準備動真的,得做點兒假象給他們看。你在這邊還和橋本群談著,我回去有什麼情況會和你及時通氣。”
議罷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19日,一大早,宋哲元便上了專列,傳令開車。他心急如焚,想快點兒回北平見到熊斌,以便明了蔣介石的真實態度,拿出對策。不料,列車開出天津市區不遠,“哐當”一聲,一個急刹車,停了。宋哲元伸頭向窗外一看,卻是才到楊村,急問為何停車。秘書長鄧哲熙親自下車打探,一會兒回來告訴宋哲元,前麵的鐵橋上發現了炸彈,司機才緊急停車,現正在處置。宋哲元道:“是什麼人幹的,難道又是小日本不成?”
宋哲元想對了,這楊村鐵橋上的炸彈,果然是日本人幹的。那駐屯軍中一些下級軍官,不知日本軍部此時已決定對第29軍動手,已迫不及待地要挑起事端,便想刺殺宋哲元,使第29軍陷入混亂,乘亂一舉而勝之,故與駐屯軍特務機關特務密商後,由日本特務收買了幾個中國人在宋哲元專列開行後往楊村鐵橋的鐵軌上埋置炸彈。那幾個中國人埋置炸彈時,聞即將到來的列車是宋哲元的專列,知日本人心懷叵測,不甘為日本人所用,便將炸彈引信取下,將沒有引信的炸彈埋置在鐵軌下,司機隻知有炸彈,不知炸彈無引信,連忙緊急刹車。
宋哲元警衛連連長帶人拆掉鐵軌上的炸彈,方知這炸彈沒有裝引信,即報與宋哲元。列車繼續前行,直開前門火車站。站台上,秦德純和各方人士已前來迎接。宋哲元與眾人握手言歡,宣布馮治安師與趙登禹師換防,撤除北平街頭設置的沙袋、拒馬等防禦工事,打開關閉數日的北平城門,向城外增援的部隊部分撤退,將《秦鬆協定》報請中央政府核議,籲請北上赴援的孫連仲等部停止前進,並發表談話說:“本人向主和平,凡事以國家為前提。此次‘盧溝橋事變’之發生,絕非中日兩大民族之所願,蓋可斷言。甚望中日兩大民族彼此互讓,彼此信任,彼此推誠,促進東亞之和平,造人類之福祉。哲元對於此事之處理,求合法合理之解決,請大家勿信謠言,勿受挑撥,國之大事,隻有靜候國家解決也。”話畢,在眾人簇擁下離了車站,直抵鐵獅子胡同軍部辦公處,與在那裏等待他的熊斌見麵。
這熊斌當年奉何應欽之命以北平軍分會總參議之身份與岡村寧次簽訂喪權辱國的《塘沽協定》,如今已升任參謀本部的次長。因熊斌從1923年至1930年都在馮玉祥西北軍任職,馮玉祥任陸軍檢閱使時,他任陸軍檢閱使署顧問兼高級軍官教導團教育長,馮玉祥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兼第1軍軍長時,他任第1軍參謀長兼執政府參議,中原大戰時任馮玉祥部前敵總司令部參謀長,與第29軍眾將領都熟,稱得上是他們的長官,“盧溝橋事變”發生後,蔣介石為了掌握住第29軍,故派熊斌前來傳達中央旨意。熊斌得令,14日到達保定後,便派了處長李炘往天津見宋哲元,後見宋哲元仍滯留在天津與日本人來往,而蔣介石於17日在廬山發表最後關頭的談話,心中著急,恐宋哲元不知蔣介石此時的對日態度,怕誤了國家大事,便給宋哲元打電報亟謀見麵。得了宋哲元要他往北京見麵的電報後,便急急趕來北平,等候宋哲元。還好,宋哲元終於如約趕回來了。
熊斌一見宋哲元,便道:“明軒兄,你可回來了!蔣委員長和何部長恐你中日本人奸計,特派我來傳達中央的精神。”
宋哲元說:“哲民老弟,現在這形勢可是難為死愚兄了。中央的精神是隻應戰,不挑戰,這讓我們實在是不好掌握啊。現在老蔣和何應欽有什麼新的說法,要打,就痛快地打,要不打,也說個痛快話,別這麼不痛不癢黏黏糊糊的!”
熊斌說:“明軒兄,這回老蔣恐怕是下決心要來真的了。他現在不僅已經調動部隊,並且已經對外發表講話。”
宋哲元道:“我覺得這講話仍是模棱兩可。”
熊斌道:“明軒兄此言差矣。老實說,這些年,老蔣對日本人確實不敢來真的,但他總不會甘心當兒皇帝吧,多少還是做了些抗戰的準備;去年張學良、楊虎城把他抓起來,共產黨從中斡旋,放的條件就是要他抗日,他也答應了的。現在日本人又挑起事端,共產黨發表了通電,全國各地掌兵的將領也紛紛發電督促老蔣抗日,再不抗日,他說不過去,對世人也無法交代。再說,對日本人侵略,這些年他什麼時候說過硬話,這次他敢說硬話,說明他是要動真格的了。硬話說出來,他總不能自己再憋回去吧,那他還怎麼號令天下?所以,明軒兄,咱們這29軍現在也得準備真打了,現在外界對兄有非議,若兄不認真準備,一旦老蔣真的要抗日,恐對兄、對咱們29軍都大為不利呀!”
宋哲元說:“哲民老弟,現在報上登的東西真假難辨,你和南京有直接聯係,老蔣這講話究竟是如何說的,南京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你給我詳細說說,咱們好拿主意。”
熊斌見宋哲元如此說,便將“盧溝橋事變”發生後,他所知道的老蔣的態度及老蔣7月17日在廬山發表談話的情況向宋哲元做了詳細介紹。
原來,“盧溝橋事變”發生後,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於7月8日便發表了《中國共產黨為日軍進攻盧溝橋通電》,稱“平津危急!華北危急!中華民族危急!”呼籲全民族實行抗戰,“武裝保衛平津,保衛華北!不讓日本帝國主義占領中國寸土!”毛澤東、朱德、彭德懷、賀龍、林彪、劉伯承、徐向前等紅軍眾將領還向蔣介石發了請戰通電,稱“紅軍將士,鹹願在委員長領導之下,為國效命,與敵周旋,以達保土衛國之目的。”並向宋哲元、張自忠、劉汝明、馮治安等發了聲援通電,表示“日寇進攻,全國震憤,盧溝橋之役,29軍英勇抵抗,全國聞風,願為後盾。……紅軍將士,義憤填膺,準備隨時調動,追隨貴軍,與日寇決一死戰。”國民黨方麵,蔣介石也於7月11日在廬山召集汪精衛、程潛、唐生智、徐永昌、陳誠、張群等軍政大員開協商會,決定了作和戰兩手準備的方針:“應戰而不求戰,作和戰兩手準備,力求局部解決,萬不得已時不惜一戰。”
7月17日,在廬山海會寺舉行的全國各大學教授、學者名流和各界領袖暑期國是談話會上,當有人再次問起“盧溝橋事變”的具體情況和中央政府的態度時,已經預有準備的蔣介石把陳布雷精心準備的文稿,進行了極致的發揮,作了時人稱之為“最後關頭”的講話。這講話慷慨激昂,略謂:“萬一真到了無可避免的最後關頭,我們當然隻有犧牲,隻有抗戰!但我們的態度隻是應戰,而不是求戰;應戰,是應付最後關頭,逼不得已的辦法。我們全國國民必能信任政府已在整個的準備中,因為我們是弱國,又因為擁護和平是我們的國策,所以不可求戰;我們固然是一個弱國,但不能不保持我們民族的生命,不能不負起祖宗先民所遺留給我們曆史上的責任,所以到了必不得已時,我們不能不應戰。至於戰爭既開之後,則因為我們是弱國,再沒有妥協的機會,如果放棄尺寸土地與主權,就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時便隻有拚民族的生命,求我們最後的勝利。……總之,政府對於‘盧溝橋事變’,已確定始終一貫的方針和立場,且必以全力固守這個立場。我們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準備應戰,而決不求戰。我們知道全國應戰以後之局勢,就隻有犧牲到底,無絲毫僥幸求免之理。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蔣介石的這講話,在全國各界引起強烈反響,就連毛澤東也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在7月23日發表《反對日本進攻的方針、辦法和前途》的文章中,稱這個講話,是“具有曆史意義的政治宣言”,“確定了準備抗戰的方針,為國民黨多年以來在對外問題上的第一次正確的宣言,因此,受到了我們和全國同胞的歡迎。”
與此同時,南京國民政府密切關注事態發展,進行了一係列戰鬥準備,密電駐湖北孝感、應山的孫連仲第26軍,由平漢路方向派出兩個師,並龐炳勳第40軍、駐陝西綏德的高桂滋第85師,向石家莊、保定方向開進,準備應付日本人擴大事態。並準備成立委員長石家莊行營,擬以此時擔任軍委會辦公廳主任、與閻錫山和宋哲元關係皆熟絡而便於協調的徐永昌為主任,以曾任陸海空軍總司令部參謀廳廳長、現任軍委會銓敘廳廳長的林蔚為參謀長,督導冀察軍事行動。
宋哲元聽熊斌講罷情況,恍然大悟道:“早知老蔣這回要和日本人來真的,我宋哲元還受日本人這鳥氣幹什麼!不過,老蔣的態度還是和戰兩說呀。我們真打,別像長城抗戰似的,蔣介石又鬆包軟蛋了。”
熊斌說:“和戰兩說倒無所謂,國對國嘛,總不能一味講戰,和當然是比戰好,問題是和得了和不了。老蔣這回的態度,給我的印象是不一味求和了。日本人一點兒不給他麵子,把他逼得沒辦法了,他再不打地位就不穩了。所以,‘盧溝橋事變’發生後,他立刻讓何應欽從重慶趕回南京——何應欽本來是在重慶主持川軍整軍的,7月6日,他剛在重慶設川康整軍委員會,以便整理川軍實現‘國軍化’。何應欽接電後,10日便趕回南京,當晚就在他那軍政部長官邸大客廳召開‘盧溝橋事變’處置會,會商日軍的動態和國軍的部署、武器彈藥的準備,一直到現在,每天晚上都必開一次。我此來,明裏是何應欽派來,實際上也是老蔣的意思。老蔣讓我來轉告你,這回對日一定要來硬的,不能簽喪權辱國的條約。何應欽他們也希望你幹,說隻要29軍不向日軍屈服,就撥給29軍300萬發子彈,還可以把駐南京湯山的炮1旅第5團開到保定歸你指揮。”
宋哲元聽罷,方知蔣介石此次是真的要下決心抗日了,便道:“老蔣喊抗日喊了好幾年,這次一開始又說應戰不求戰,我們還以為他又是光打雷不下雨呢。他既真要抗日,這是我們盼了多長時間的,那咱們啞巴見麵,沒什麼說的——跟他媽的小日本幹!”說罷,立刻給張自忠打電話,讓他速速趕來北平。
張自忠接電趕到北平時,恰第68軍軍長劉汝明聞宋哲元回來,亦從張家口趕來北平相見。於是,宋哲元召集眾人相商。內中一人激昂地說:“日本人大舉增兵,大戰不可避免。我們應該爭取主動,不能被動等待。目前平津一帶,日軍隻有萬餘人,我軍有十倍於敵之眾,完全具備圍殲敵人的力量,最低限度可以將日軍驅趕到灤河北岸,造成與日軍隔河對峙的局麵。前幾日何應欽給軍長來過電話,要我們應有準備。而做好主動作戰準備,是全國民心所向,也符合中央的意思,我們當努力為之。”說話者是當年利用中央陸軍大學暑假往張家口參加察哈爾抗日同盟軍的中共秘密黨員張克俠。原來,張克俠從中央陸軍大學畢業後,仍回第29軍任副參謀長兼第38師參謀長,並通過中共北方局聯絡部長蕭明和以教授職業作掩護的中共地下黨員楊秀峰保持著與中共黨組織的聯係。當日軍在北平增兵並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態勢時,宋哲元曾要參謀人員提出應對方案。那時,軍參謀長張樾亭提出了一個“必要時撤出北平,保存實力,以待全國抗戰”的方案,張克俠即將此事通過楊秀峰向中共北方局報告。時毛澤東經與劉少奇研究,指示張克俠應督促宋哲元不要輕易放棄北平。而張克俠本就不同意張樾亭退出北平的被動方案,自得了北方局指示,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故在再次研究張樾亭方案時,明確表示反對,並提出了“以攻為守”的方案。此時張克俠話一出,立即得到了馮治安、第132師師長趙登禹、何基灃等人的讚成。最後決定,馮治安師停止撤出北平,全軍立即做好對日軍全麵作戰準備,並由張克俠製訂作戰方案,預備8月1日向日軍發起全麵反擊。不料,就在7月23日,卻又接蔣介石於當日發給宋哲元的電報,表示同意秦德純和鬆井太久郎7月11日簽訂的《盧溝橋事件現地協定》,略謂:“中央對此次事件……在不損害領土主權範圍內自無定須求戰、不願言和之理。所擬三條,倘兄已簽字,中央尚可同意,與兄共負其責。”接著,又傳來消息,說南京那邊,國民政府外交部也對外表示承認此《秦鬆協定》;蔣介石並親自約見英、美、法、德外交使節,懇求他們出麵調停中日紛爭。看過電報,宋哲元長歎一聲,謂張自忠道:“一國之君主張不定,帶兵之人行動無據,此國之不國,政府不之政府,實在是我等軍人的悲哀呀!似此,我們若是擅動刀兵,必是敗而有過,勝亦無功。”
張自忠知宋哲元為和戰難定,已數日難眠,便道:“那就聽聽仰之(即馮治安)他們的意見吧。”
眾人看過電報,齊謂既然蔣介石同意了三條協定,並說自無定須求戰、不願言和之理,如果停止馮治安師撤出,豈不給日軍破壞協定口實,給中央破壞和談口實,不由得便都猶豫起來,又決定仍照前麵宣布的,馮治安和趙登禹兩師換防。
張克俠聞之,連忙來見宋哲元,說:“我已將反擊日軍方案擬出,為何又將37師換防?37師是我們反擊作戰的主力,他們離去,必給反擊作戰帶來困難。”
宋哲元接過方案一看,果然做得很細,大致是以第132師一部守北平,其餘的和第37師進攻豐台、通州,第38師進攻天津海光寺,第143師自南口出擊,進攻昌平、密雲、高麗營等地。宋哲元說:“克俠,我現在是五心不定,這是兵家的大忌呀,可我沒辦法。上頭沒準章子嘛。你這個方案我同意,要和,也得以準備打做後盾。好在我們前幾天已按打做了布置,現在還讓大家暗中以8月1日反擊做準備。明裏也還是37師和132師換防,利用這個機會,讓132師主力開過來,37師出城做做樣子,一旦最後決定打就都可以用上。但這隻能咱們暗中布置,明裏還不能給部隊講。給部隊還得說履行那三條協定。”
但這樣一來,可就給全軍將士造成了鬆懈,亦給日軍留下從容布兵的時間。到24日,那從關外和朝鮮向華北增援的日軍獨立混成第1旅團已進至平北密雲、懷柔,獨立混成第11旅團進至順義縣城西高麗營,第20師團進至天津和唐山、山海關一帶,對平津形成包圍之勢;那從日本國內、駐朝鮮軍團及關東軍抽調的24個飛行中隊、包括偵察機、戰鬥機與輕重轟炸機等在內的222架各式飛機也已分別部署在平津周圍,編為集成飛行團和航空兵團,聽候駐屯軍指揮。香月清司精神大振,喚來參謀長橋本群和作戰主任參謀堀毛一麿中佐,問:“我們第一期作戰條件已漸成熟,二位看是否可以行動了?”
原來,香月清司上任之初,便囑橋本群和堀毛一麿製訂對第29軍的作戰計劃,當宋哲元還滯留在天津時,那計劃便已製訂出來,並獲香月清司拍板同意。這計劃將作戰任務分為兩期:第一期是對北平郊外的第29軍部隊進行打擊,並將其掃蕩至永定河以西;第二期是以現有兵力占領至保定、任丘一線,如大本營再增加兵力,則占領至德州、石家莊一線,並準備與中國軍隊決戰。
當下,橋本群回答道:“我們第一期作戰計劃中是將第20師團主力,用鐵路輸送至北平以南地區參加北平郊外的掃蕩作戰,在永定河之西岸,截斷中國軍隊的退路;並以一部作擊潰趙登禹第132師之準備。可是現在他們還在天津和唐山,並且我們還沒有占領通往北平的鐵路,難以鐵路輸送。若以步行開進,則必使中國軍隊加強戒備,而使我戰鬥失去突然性。另外,我們在開戰前撤離北平城內大日本僑民的計劃也還沒有實施,若中國軍隊以僑民做人質,怕會引起國內反響,於我下步作戰不利。”
香月清司略一沉吟,說:“橋本君的意見很對,此次是進攻戰役的序戰,成功與否,影響到國際視聽和我大日本的民心、士氣。必須做到集中兵力,快速機動,形成重點,通過圍攻聚殲,使敵膽寒並擴大戰果。為此,我們一定要做好戰前的各項準備。這樣吧,讓20師團先派一部分兵力,設法占領廊坊車站——那是天津通往北平的樞紐,控製了廊坊車站,便可將天津至北平鐵路控製於我手,使20師團乘火車向豐台輸送;讓駐屯軍旅團第2步兵聯隊派一個大隊,到北平去保護僑民。另外,讓鬆井去給宋哲元送最後通牒,讓他們駐盧溝橋及八寶山附近之第37師,於27日正午以前退至長辛店,駐北平城內第37師與駐西苑的該師部隊,同時退往平漢路以北區域,至28日正午為止,須退至永定河以西地帶,並須繼續退往保定;不如此辦理,我們就要采取獨自行動,一切後果由他們負責。”
橋本群說:“似此豈不是使他們有所準備?”
香月清司笑道:“非也。這般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反會使他們五心不定,難以判斷我之企圖,正所謂兵不厭詐。”
橋本群和堀毛一麿領命,自去布置。
接下來,在日軍的瘋狂進攻下,廊坊、北倉、楊村、落垡相繼失守。香月清司大悅,傳令加強廊坊守備,徹底切斷平津兩地中國軍隊交通,加緊向北平輸送第20師團,以便配合河邊旅團圍殲平南南苑中國守軍。原來,日本本部25日夜間得了中國駐屯軍請求向中國軍隊開戰的報告後,26日上午便回電同意,“在必要情況下可以使用武力”。27日又以臨參命第64號,賦予“中國駐屯軍司令官在原有任務以外負責懲罰平津地區中國軍隊及保證該地方的安定”的新任務,並下達動員令,派遣第5、第6、第10師團等三個步兵師團及配屬部隊向華北增援中國駐屯軍。隨後,日軍參謀本部下發《中央統帥部對華作戰計劃》,約略如下:一、作戰方針:擊潰平津地區的中國軍隊,設法使該地區安定下來。作戰地區,大概限定於獨流鎮之線以北。根據情況,以一部分兵力,在青島及上海附近作戰;二、兵團的兵力編製及任務:(一)平津地區以中國駐屯軍約四個師團為基幹,擊潰平津地方的中國軍隊;(二)青島附近大概以一個師團為基幹,占領青島附近,以保護僑民為主旨;三、指導作戰要點:(一)以中國駐屯軍進行作戰,在平津地區,特別是在以上作戰地區,對中國軍隊盡力加以沉重打擊;(二)在情況不得已時,對青島及上海附近進行作戰……這些情況,宋哲元並不知曉,但是,他已經意識到此番大戰已是不可避免。
原來,當日軍聯隊長鯉登率第77聯隊向廊坊中國守軍進攻的26日下午3點多,日本北平特務機關長鬆井太久郎奉香月清司的指示,帶著駐屯軍參謀大木和特務機關輔佐官寺平,來到鐵獅子胡同進德社冀察政務委員會辦公處,求見宋哲元。宋哲元對秦德純和總參議張維藩說:“這小子一來就沒好事,我不見,你們去見一見他,就說我身體欠佳,不能見他。”
秦德純和張維藩雖也不願意和小鬼子見麵,但宋哲元發了話,隻得出麵當擋箭牌。鬆井太久郎一見二人,便說:“我是代表香月清司中將來見宋哲元的,你們來沒用。”
秦德純正色道:“我堂堂中國軍中將,見你一個大佐已是給了你很大的麵子,何況我們還是代表宋哲元上將軍長。你若是給臉不要,我們還不見了呢!走。”說罷,拉著張維藩轉身欲走。
鬆井太久郎慌了,連忙說:“既是代表宋軍長,那就請接受香月中將的通告。”
秦德純說:“那就拿來吧,我代表宋上將看看再說。”
鬆井太久郎乃將大木參謀帶來的駐屯軍通告遞上。秦德純展開一看,頓時怒火中燒。原來這通告實是一紙最後通牒,謂之:“昨(25日)夜,我軍派往廊坊掩護通訊設備的一部分軍隊,遭到貴軍的不法射擊,因而引起兩軍之衝突,不勝遺憾之至。追究惹起上述事態之原因,不得不歸咎於貴軍對於和我軍簽訂的協定事項缺乏執行的誠意,依然不改挑釁的行徑。如果貴軍仍抱有不擴大事態之意圖,首先應速將部署在盧溝橋、八寶山方麵的第37師,於明日中午前撤退到長辛店附近;又北平城內的第37師,由北平城內撤出,和駐西苑的第37師部隊一起,先經過平漢線以北地區,於本月28日中午前,轉移到永定河以西地區,嗣後仍須將此項部隊送往保定方麵。倘若不按上述方案執行,則認定貴軍毫無誠意,抱歉的是,我軍不得已隻好采取單獨行動,因此引起的一切後果,應由貴軍負責。此致第29軍軍長宋哲元閣下。”落款是“日本軍司令官陸軍中將香月清司 昭和十二年7月26日”。
秦德純看過,本欲痛斥此通告荒謬絕倫,但一想還是先讓宋哲元過一過目為宜,便讓鬆井太久郎等人稍坐,他拿了通告回到內屋,交給宋哲元。宋哲元看罷,亦是怒發衝冠,說:“香月這通告已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看來和平大門已最後關閉,日軍大舉進攻已迫在眉睫,除了奮起抵抗,別無他途可走。紹文,你再去見鬆井,把通告退給他,告訴他這些條件我們不接受。”
秦德純然之,到會客廳將通告退還鬆井太久郎,說:“這通告都是些無理要求,我們不接受,並抗議你們的這種無理行為。北平城是中國的領土,日軍無權進駐,凡未經我們同意進駐北平城的日軍,我們都會令其限期退出,勿謂言之不預!”
鬆井太久郎惡言惡語道:“這是駐屯軍司令官的要求,接受當做,不接受亦當如此做!”
秦德純大怒道:“屁話!駐屯軍司令是你們的司令,不是我們的司令,無權對我們下命令。想壓迫我們做,那就隻有讓槍炮說話!”
鬆井太久郎道:“槍炮,槍炮,就你們那些爛槍爛炮?那就等著吧!”言罷,把通告往秦德純麵前一摔,揚長而去。
宋哲元隔窗把這一幕看在眼裏,聽在耳中,迎著秦德純、張維藩說:“日本人已經把我們逼上梁山,隻有打這一條路了。紹文,立刻通知仰之師,停止撤退;通知各師和保安隊,按克俠所擬戰鬥方案進行戰鬥準備;通知把軍部從南苑遷來政務委員會辦公處,藎忱、仰之皆到軍部來會同辦公,麟閣把南苑遺留之事處理完後也過來。另外,必須馬上成立北平城防司令部,我看,就由介人兄兼任這個城防司令,統一指揮城內各師人馬。”
字為介人的張維藩領喏道:“介人當竭力為之。”
眾人正在商議下一步行動方案,張克俠來報:“駐屯軍第2聯隊2大隊500多人,由其大隊長廣部率領,下午2點乘火車到達豐台,準備換乘26輛大卡車,以保護日僑名義,從廣安門開進北平城,估計黃昏時到廣安門。”
宋哲元問過消息來源,說:“反正是要打,那就先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讓他們小鬼子也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現在誰在守衛廣安門?”
張維藩說:“是劉汝珍第679團。”
宋哲元道:“那好,通知他們做好準備,決不能讓日軍輕易進到城內。”
駐軍天壇的第679團團長劉汝珍乃劉汝明親弟,得令,立刻帶上隨員騎馬直奔廣安門,調度兵馬進行準備。薄暮時分,日軍乘坐的26輛大卡車組成的車隊果然拉成一長串從豐台向廣安門開來。劉汝珍看看表,正是7點,便下令關閉城門。
日軍進到城門前,見城門緊閉,隻得停下車向廣部報告。廣部向隨車行動的第29軍參謀周思靖道:“周,你的叫他們開門的有。開了門,你的立功大大的,官高高的升。”
周思靖就是“盧溝橋事變”當天那個參與對日交涉的第29軍軍部代表。原來,他這個代表是日方要求的,因為在此之前,他就常為日本人辦事,參與交涉後,更是甘心為日本人服務,所以此次日軍向北平城內出動,就讓他帶路。聽了廣部的話,他下了車,進到城門前,高聲叫道:“開門,這是日本使館的衛隊,從野外演習歸來!”
守城連長說:“你是什麼人?”
周思靖道:“我是軍部周參謀。”
守城連長說:“你是軍部周參謀,怎麼和日本人在一起?你別糊弄我!使館衛隊什麼時候出去演習了?什麼時候有這麼多汽車了?”
周思靖說:“他們真是使館衛隊,這汽車是新配給的,運到豐台,他們演完習順便開回來。使館是有外事豁免權的,你們不放行,便是妨礙使館公務,他們使館會跟外交部交涉的,你們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守城連長隻好回報劉汝珍,劉汝珍見部下已準備停當,便傳令打開城門。守城衛兵把廣安門城門慢慢開啟,日軍不疑有他,汽車魚貫而入。眼看前麵的十來輛汽車有的進了城,有的正在慢慢通過甕城,突然槍聲大作,從甕城四周城牆上射下無數顆子彈——正是守城士兵向日軍開了火。
槍聲一響,車上的日軍躲沒辦法躲,還擊沒有辦法還擊,數名日軍士兵當下飲彈而亡,更有多名日軍受傷,嘰裏哇啦一陣亂叫。在城外指揮車隊進城的廣部慌了,連忙轉到後邊一輛吉普車前,對車上一個日軍軍官道:“櫻井君,快想辦法,支那軍居高臨下又有準備,要來真的我們非玩完不可。”
那叫櫻井的日軍少佐說:“那隻有我出麵了,不過這樣我們的企圖也就暴露了。”這名為櫻井的日軍軍官正是擔任冀察政務委員會顧問的櫻井德太郎少佐,他是奉了鬆井太久郎之命,恐日軍進城遇到麻煩,帶著另一名同是擔任冀察政務委員會顧問的日軍軍官中島和日本使館的書記官佐滕茂前來配合日軍進城的。他本不想直接出麵,故一直坐在後麵的吉普車裏。
廣部說:“現在隻有先讓支那軍停火,其他的顧不上了。要不然,我們兩個都不好交代。”
櫻井見說,連忙帶著佐滕茂下車,進到甕城前,找到周思靖,打了一麵白旗,讓周思靖在前邊帶路,邊沿登城台階朝城牆上爬邊喊道:“不要開槍,不要開槍,我是宋軍長的顧問櫻井,你們搞誤會了!”
劉汝珍看得清楚,朝旁邊的參謀說:“給我揍他,不過得讓他活著,免得把事鬧大。”
參謀領命,衝著櫻井身邊的佐滕茂就是一槍,那佐滕茂“啊呀”一聲,中彈倒地而亡。櫻井回頭看時,那參謀衝著他腳邊又是一槍,櫻井嚇得身子一歪,“撲通”從三米多高的城牆台階上跌落城下。
周思靖亦連滾帶爬地跑下台階,扶起櫻井,帶著哭腔高叫:“我是軍部周參謀,跟櫻井顧問來的,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劉汝珍看那甕城裏已倒下一片日軍,而進入城內的日軍則從汽車上跳下來四散而逃,這才帶人走下城牆,故意叫著:“剛才有人說是宋軍長的顧問,在哪裏?”
周思靖說:“櫻井顧問在這兒呢。”
劉汝珍走上前,看著捂著傷腿齜牙咧嘴、痛苦不堪的櫻井,拱拱手道:“哎呀,果然是櫻井顧問,你這顧問不在政務委員會呆著,怎麼跑到城外帶車隊來了呢?是不是升了車隊的隊長啊?”
櫻井說:“我國外務省聞北平地區戰事久不停息,為了安撫民心,讓我們組織北平城內的僑民撤退。這汽車便是來撤退僑民的。”
劉汝珍裝作恍然大悟道:“噢,原來是這樣,怎麼他們剛才說是使館衛隊的車呢?”
“因為撤退僑民是使館的事,所以他們說是使館的車隊。”櫻井說。
“既然櫻井顧問如此說,那我們得請示北平城防司令部。”劉汝珍道。
宋哲元得報,正在猶豫是否將這股日軍全殲,又有人來報河邊正三正在調度豐台兵馬,有向廣安門增援之勢。宋哲元見已給日軍一點兒教訓,不見好而收恐影響下一步行動,便在電話中對劉汝珍如此一說。劉汝珍得令,對櫻井說:“警備司令部說了,撤退僑民,你們的車也不能進城。現在天色已晚,明天可讓僑民到城門口來乘車。我們現在要關閉城門,你們已經進來的車就停在原地,城外的車不能再進。陣亡者屍體和傷兵我們會安排處理,你可派人在此協調。”
櫻井無奈,轉告廣部,廣部也沒轍,隻得傳令城外的車暫且開回豐台,一邊向駐屯軍司令部報告。
香月清司得到報告,簡直快氣炸了肺,對橋本群吼道:“傳令川岸、河邊、酒井和鈴木,明天向中國軍發起進攻。”
趕來向香月清司報告交涉情況的鬆井太久郎連忙說:“司令官閣下請息怒,還是按計劃後天向中國軍進攻為好。”
“為何?”香月清司沉聲問道。
鬆井太久郎說:“一來,咱們在北平城內的僑民還沒有安排好;二來,咱們這通告上說得很清楚,讓支那軍第37師退到永定河以西地區的時間是28日中午前,沒按這個辦理我們隻好采取單獨行動。到那時,我們以他們沒按要求辦理,28日再動手,正可顯得我們講信義。中國人的話,好飯不怕晚,何況依我看來,中國軍隊並沒有真正準備,差一天他們也難有準備,不影響我軍取勝。”
香月清司說:“那就照你說的,各部仍按計劃於28日行動。但撤僑的事要早做,不要為這些僑民影響我們的行動。”
鬆井太久郎道:“我們對此已有預案,那就今天晚上讓他們撤到東交民巷。”
再說宋哲元既已放棄和談之想,決心與日軍決一死戰,遂將外交事務全部轉給外交部特派員孫丹林,然後連夜把駐屯軍司令的通告及日軍車隊夜闖廣安門之事電報蔣介石和南京統帥部。何應欽報蔣介石同意,命已在滄保沿線的龐炳勳第40軍向靜海、獨流鎮集結,令已在保定集中的孫連仲第26軍進駐良鄉、長辛店,以支援北平,檄催絡繹開往石家莊途中的衛立煌軍和張耀明第25師、趙壽山第17師加快開進速度,到石家莊後做好向永定河沿岸推進的準備。蔣介石並於27日致電宋哲元囑咐一番,略謂:“此時先應固守北平、保定、宛平各城為基礎,切勿使之疏失。保定防務應有確實部隊負責固守。至平津增援部隊,可直令仿魯(即孫連仲)隨時加入也。此時電報恐隨時被阻,請與仿魯協商辦法,必以全力增援,勿念。”
宋哲元接電,決心按蔣介石電示固守北平,乃改任張自忠為城防司令,指揮固守北平作戰,並令時在南苑兼任軍官教導團團長的第38師第114旅旅長董升堂暫勿回津,統一指揮在南苑的第38師第113旅張文海第223團和第114旅的楊幹三第227團,退入北平城加強北平城防守;電令進到團河南的趙登禹揮師火速進駐南苑,擔任南苑守軍總指揮,阻擊日軍的進攻。並派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戈定遠星夜奔赴保定,向孫連仲、萬福麟等通報第29軍擬向日軍進攻之事,催促他們督師北上,協同作戰。
剛布置完畢,有人報淩晨3時許,駐通州新城南門外的一營駐軍被進至此地的駐屯軍旅團萱島大隊和通縣日軍守備隊突然進攻,該營守軍雖然奮力反擊,殺傷一些日軍,但堅持不住,已然撤退。宋哲元好生氣憤,想到日軍已進到南苑、北苑周圍,頻頻挑釁,大戰在即,應向全國各界有所表示,乃命人起草一篇自衛守土通電,向全國各界發表。通電文謂:“哲元自奉命負冀、察軍政之責,兩年來以愛護和平為宗旨,在國土、主權不受損失之原則下,本中央意旨處理一切,以謀華北地方之安寧。此國所共諒,亦中、日兩民族所深切認識者也。不幸於本月7日夜,日軍突向我盧溝橋駐軍襲擊,我軍守土有責,不得不正當防衛。11日雙方協議撤兵恢複和平,不料於21日,炮擊我宛平縣城及長辛店駐軍,於25日夜,突向我廊坊駐軍猛烈攻擊,繼以飛機大炮肆行轟炸。26日晚又襲擊我廣安門駐軍,27日晨3時又圍攻我通縣駐軍進逼北平,南、北苑已均在激戰中。似此日日增兵、處處挑釁,我軍為自衛守土計,除盡力防衛聽候中央解決外,謹將經過事實,掬誠奉聞。國家存亡,千鈞一發。伏乞賜教,是所企禱。”
通電即發,有一人進得門來,卻是潘毓桂。他說:“明軒,現在已是火燒眉毛了,你怎麼還發這麼一個通電,還嫌日本人找不到打你的借口嗎?”
宋哲元說:“世叔,我已經下定決心,這回跟小日本拚他個魚死網破!”
潘毓桂說:“嗨,明軒,你呀,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咱們怎麼能打過日本人呢?隻有和日本人合作,才能建設好咱們華北呀!嗨!現在說這些都晚了,日本人明天就要向咱們的隊伍進攻了,你先帶隊伍走吧,咱們打不過人家。”
宋哲元說:“日本人明天進攻?您怎麼知道的?”
潘毓桂說:“鬆井太久郎告訴我的呀,他讓我轉告你,明天川岸的20師團和關東軍的兩個混成旅團加河邊旅團,要對咱們北平、西苑、北苑、南苑一起發動進攻。”
潘毓桂此話不假,這消息果然是鬆井太久郎讓潘毓桂告訴宋哲元的。原來,香月清司和鬆井太久郎想通過潘毓桂的傳話,嚇唬宋哲元,使他放棄北平,以收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即便不能收此效,他們認為宋哲元也未必相信潘毓桂所傳之話的真實性。潘毓桂之妻乃日本人,經常在枕邊向其灌輸大和民族厲害強大之類的話,潘毓桂婦唱夫隨,真的以為第29軍不是日軍的對手,更從骨子裏覺得隻有和日本人合作才有前途,故正兒八經地來教訓宋哲元。
宋哲元說:“世叔,您放心吧,日本人真要打,也還得準備幾天,我們已做好準備,不等日本人向咱們進攻,咱們就先打他狗日的。”為了讓潘毓桂放心,宋哲元便把下一步進攻部署詳細告之。
潘毓桂說:“不可,不可,你那樣做是自取其敗。我原來跟你說過,南京的蔣介石對北方鞭長莫及,山西的閻錫山封建落後,都不能做29軍和華北民眾的靠山和支柱,華北唯一的出路就是和日本合作,才可避免生靈塗炭。日本比咱們中國文明開化,和他們合作,才能和平發展,讓華北政治清朗、經濟發達,為中國的開化建立楷模。”
宋哲元正色道:“世叔,您這是什麼話,那咱們不是成漢奸啦?我過去讓您和日本人打交道,是不得已而為之,並不是真要和日本人合作對抗國民政府,更不是真要依靠日本人,如果那樣,我們就會成千夫所指。世叔,您這話不能再說,以免動搖軍心,對咱們不利。”
潘毓桂一愣,說:“反正我把香月和鬆井的話捎到了,盡了我的心,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說罷,告別而出,往河邊正三的旅團部向鬆井太久郎回話。
鬆井太久郎聽罷,問潘毓桂:“潘,你認為宋告訴你的部署是真的嗎?”
潘毓桂說:“是真的,他相信我,不會跟我講假話。”
“那,我們大日本皇軍該如何辦?”鬆井太久郎又問道。
潘毓桂說:“宋哲元真要打,那皇軍應該讓他們盡快失敗,以免戰事蔓延,禍及生靈。”
鬆井太久郎看了潘毓桂一眼,見他一副誠心誠意的樣子,便有些瞧不起他,但喜今後可放心利用,便問:“如何讓他們盡快失敗?”
潘毓桂說:“皇軍可先攻打南苑,南苑現在兵馬雖然不少,但張自忠兩個團要撤離,剩下的兵馬都不經打。並且宋哲元已令趙登禹為南苑守軍總指揮,可據我所知,趙登禹現在還在團河,打起來沒人指揮,肯定是不堪一擊。而且,南苑是29軍在北平南麵的大本營,又是北平的南大門,皇軍打下南苑,29軍在北平的隊伍就被關死了,宋哲元就隻能跟皇軍合作了。”
聽到這裏,鬆井太久郎問一旁的河邊正三:“河邊君,潘君之意如何?”
潘毓桂說話時,河邊正三一直在認真聽,並且心中已有了自己的打算,現在聽鬆井太久郎問,便道:“潘君的見解甚好,據報隨趙登禹前來的有一個旅另一個團,現在他率一個團已到團河附近,正向南苑疾進,另一個旅則正向團河進發,明日攻打南苑,必要防止這一旅向南苑增援。”
鬆井太久郎道:“那好,我馬上把兩君之意向香月司令官報告。”
香月清司聽了鬆井太久郎的報告,沉吟一番,說:“潘的報告和我們得到的情報是一致的,他這個大日本的女婿對我們大日本皇軍是忠誠的。明天,我們要把進攻的重點放在南苑,那就讓川岸師團和河邊旅團去幹吧,一個師團加一個旅團連進攻南苑帶打團河的援兵,足夠了!”說著,扭頭對橋本群說,“橋本君,下令吧,明天8點各部發起進攻,航空兵事先要轟炸29軍所有陣地和營房,並配合步兵的進攻。”
橋本群得令,將原準備27日的進攻命令,稍作修改,即刻發出。
至此,中日雙方軍隊紛紛準備。
隨後,在南苑之戰中,第132師師長趙登禹、第29軍副軍長佟麟閣相繼陣亡。在中南海的張克俠獲悉,忙回鐵獅子胡同進德社政務委員會告知宋哲元等眾將領。
卻說接到日軍向南苑進攻的消息後,守在鐵獅子胡同進德社秘密會議室中的宋哲元便和馮治安傳令何基灃揮師向豐台日軍發起進攻,這進攻雖然初時得手,將豐台奪回,並繳獲了大量的軍用物資,但在牟田口廉也督率一木大隊的反擊下,又被迫放棄。當被迫放棄豐台和王長海旅尚滯留於永定河西落垡鎮一帶而西苑、北苑同遭日軍飛機猛烈轟炸的消息一同傳到秘密會議室時,宋哲元便知南苑已是難守,決心退南苑之兵集中守城,等候各路消息再做定奪,遂於10時作出撤退南苑決定。時南苑電話電報皆已中斷,他隻得命傳令兵陸路傳送。之後,他便與馮治安、張自忠、秦德純、張維藩、張樾亭等人一直守候在秘密會議室,關注著戰事的發展。下午4點,衣冠不整的第9師師長鄭大章闖進會議室,報告南苑撤退之兵遭日軍伏擊,損失甚眾。宋哲元大驚,一邊派張克俠帶人往中南海設立收容站收容南苑退兵,接應佟麟閣、趙登禹,一邊派人繼續打探各處日本人動靜。
此時,宋哲元猛然從張克俠口中得知佟麟閣、趙登禹二人陣亡惡耗,大慟道:“真乃斷我臂膀矣!”
張自忠勸慰道:“人死不能複生,軍座當以全軍戰事為重,節哀順變,速定大計。”
宋哲元道:“我們雖然做出了三路反擊日軍大計,但恨我們前段時間畢竟是以談和為重,懈怠了全軍戰鬥意誌。現在倭寇大軍齊集,而我們則兵力分散,實難似長城抗戰集中兵力進行反擊。這仗實在難打。”
馮治安說:“我37師全師還在,何況城內還有石振綱旅、城北有阮玄武旅和石煥章保安總隊,我們可據北平城拚它個魚死網破!”
宋哲元道:“魚死網破倒是痛快,而且我們也未必是魚死,我宋明軒、我們在座諸位還可掙下抗日英名。隻是北平這彈丸之地,有兩百萬人口,打起仗來遭殃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況北平古都,滿城寶物,皆乃祖宗留下,日人荼毒,炮火無情,一旦毀滅,造孽子孫。”
眾人聞罷,一時無語。恰在此時,接到蔣介石電報,仍是要宋哲元離開北平到保定指揮,“應服從勿違為要”。宋哲元猶在猶豫,卻見秦德純也接到蔣介石一封特急電報,電謂:“特急。北平。秦市長勳鑒:緘。並轉健群、卓超兄:接此電時,如平保線尚有汽車或小道可通,不論如何,應即硬拉宋主任離平到保。”
原來,7月26日,第29軍駐南京辦事處主任戈定遠(又名卓超)陪同劉健群奉蔣介石之命秘密來了一趟北平。劉健群曾在貴州省立專門學校學習時參加黔軍,1925年往廣東投奔何應欽,後得何應欽賞識,被委為機要秘書,一路飛黃騰達,後來竟擔任了南昌行營的辦公廳主任,在此職任上,他又受到了蔣介石的賞識。後來,蔣介石二次下野,賀衷寒、康澤等黃埔學生成立複興社,在被人稱為“十三太保”的13個核心骨幹中,他是唯一非黃埔軍校畢業生。蔣介石複職後,任命劉健群為軍事委員會政訓處處長,並讓他籌辦軍事委員會政訓班。在這期間,劉健群寫了一本名為《我對黨的一點意見》的小冊子,文中提出要使國民黨起死回生,須挑選一批優秀黨員組織藍衣社,一律穿藍色製服,以區別於普通黨員。因此,後來世人便以為國民黨內有一個叫“藍衣社”的組織,就連日本的特務機關也這樣認為,故有後來《何梅協定》中取消藍衣社、複興社之說。實際上,國民黨內隻有複興社,因這藍衣社並未得到蔣介石的同意,也就沒有成立。蔣介石派何應欽往北平主持華北政務時,派劉健群往北平擔任“華北宣傳總隊”總隊長,實際上是讓他到北平建立複興社。《何梅協定》生效後,劉健群因有藍衣社之嫌,蔣介石便讓他離開了北平,回南京擔任複興社書記長。蔣介石因數次電令宋哲元離開北平赴保定,宋哲元皆未領命,蔣介石恐宋哲元為日本人所用,後想到劉健群在北平時與宋哲元相處尚洽,於是派劉健群前往說服宋哲元。
7月26日,劉健群到了北平,宋哲元為免日本人偵知,便讓秦德純將他安排在頤和園休息,天黑後才接到城裏秘密相見。一見麵,宋哲元便單刀直入地問:“蔣先生要我去保定,不和日本人談判,是不是已經準備和日本人打仗了?”
劉健群說:“蔣先生要你去保定,不是單純的要和日本人決裂打仗,但也不是不打仗。”
宋哲元道:“此話怎講?”
劉健群說:“這就好比打橋牌。日本人的牌,是貨真價實的三同,中國方麵,頂多是表麵上的一大對。現在日本出了錢,蔣先生看牌是輸,不看牌也是輸。唯一的辦法,是來一下反烘。讓日本人有若幹分之一的顧慮,也許會知難而退,以求得萬一的和解。這叫做以戰求和。”
宋哲元仍是不解,問:“萬一日本人真要看牌,蔣先生怎麼辦呢?”
劉健群說:“這時人事已盡,隻好推翻桌子打架,不計較輸贏,不問生死了,所以我說蔣先生要你去保定的意思不是一定要打,也不是一定不打。中央的宣言稱‘和平未至最後關頭,絕不放棄和平;犧牲未至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這話當時在黨內是有爭議的,有人主張後句改為‘犧牲若至最後關頭,定必斷然犧牲。’但蔣先生還是堅持采用了前句,足見一字一句都用盡了心血。蔣先生要你去保定,做出不畏戰的姿態,也許由中央應付還有一線希望。倘若你老在北平,作焦頭爛額的應付,太軟了隻有屈服,屈服的結果是必然的一戰;太強硬了,更是隻有一戰。這都不是最好的辦法,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便是蔣先生的用意和苦心。”
宋哲元當時似有所悟,但仍未同意立即赴保,便請劉健群轉告蔣介石,容他在北平再留三天,待把一幹事務安排妥當,再照中央意旨到保定去。並要劉健群當晚速離北平,說:“健群兄,照目前情況,恐怕日本人不容許延宕。戰爭也許不可避免,除了共產黨外,日本人最恨的就是你們複興社,所以我不能留你,此刻便請你離平回去。如果幸而無事,三天之後我必到保定;倘若不幸已發生戰事,請你通知孫仿魯兄即刻過河援我。並務請轉告蔣先生,我宋明軒是中國人,雖然現在不能不與倭寇周旋,但一旦戰爭不可避免,我決不會背叛祖宗與倭寇同流合汙,請蔣先生務必相信29軍,相信我宋明軒,在對日作戰中予以統籌安排。”
沒想到,在南苑之戰後,蔣介石又來了這樣一電,看來,蔣介石是真不願意讓他繼續留在北平,為此已是先後給自己四次電報,不僅讓秦德純督促自己離開,竟還要劉健群和戈定遠硬拉自己離開。現在形勢如此急轉直下,北平又是非戰之地,自己留平已無任何益處,正可以借蔣介石電令為由去保定觀望形勢發展,收容南苑散亂之兵,重新調整部署。想到此,他決心乃定,說:“時至今日,我們已是別無選擇,隻有退往保定,徐圖良策,所以,我決定執行蔣委員長的命令,迅即離開北平前往保定,然後再作下一步打算。”
眾皆同意,亦皆雲不能都退走,必須留一部隊伍在北平暫作周旋,以圖緩和形勢留作回旋之用。宋哲元然之,說:“當然,我們是因投鼠忌器而不能據城死戰,所以決不能棄之不管,而必要勉力維持。因此,我意仍要留阮玄武和石振綱兩個旅在城裏維持,因為調石旅來平,是經日本人同意來接替第37師防務的,而阮旅一直駐軍黃寺,與日本人尚未發生過衝突,那日本人無由不同意。至於我們中間誰留下,我肯定是不能留,那能留下的,便隻有紹文和藎忱選其一。紹文留下,最有利的便是可以直接和蔣介石聯係,方便得到中央的意圖——”
秦德純沒等宋哲元說完,忙搖手道:“不行不行,我資曆不行,沒有單獨帶過隊伍,跟著你跑跑龍套還可以,不堪獨當此大任。”
宋哲元聽罷,便把眼光瞅向張自忠。張自忠知道宋哲元之意,更知道在此第29軍成立以來最為危難之際,必須有人臨危受命,因為宋哲元出任這軍長是他力薦的,因為他倆和馮治安、趙登禹、劉汝明曾約定,這第29軍永遠以宋哲元為首領,張自忠居次,再依次為馮、趙、劉,因為現在第29軍戰線拉得太長,亟須收容起來重新部署。現在明知留下是往火坑裏跳,但為了保存第29軍,保存馮玉祥先生西北軍這唯一的骨血,為了周旋軍情,火坑總得有人跳,地獄總得有人下,這跳火坑的,下地獄的,首當其衝應是我!於是,他站起來,說:“那就隻有我留下吧。我自主津以來,與日本人接觸較多,留平易於為日方所接受,有利於緩和局勢。隻是我此番留下乃委曲求全緩和局勢之策,帶兵之將不能血灑疆場,卻要與外敵周旋,但恐不為國人所諒。現代春秋,你們都成了民族英雄,我怕卻成漢奸了。個人身家性命事小,個人名譽和家族聲譽事大,將來還請各位代為剖白!”
宋哲元說:“不要緊,我給你留個字據。”說罷,揮筆寫下手諭:“一、令張自忠代理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二、令張自忠代理北平綏靖公署主任;三、令張自忠代理北平市市長。”想了想,又寫下一紙通電:“哲元奉令移保,所有北平軍政事宜統由張師長自忠負責處理。”寫罷,交給張自忠,說:“我到保定後,即將此通電全國。有此手諭和通電,想世人會有所諒解。慷慨赴死易,從容負重難。我們大家隻要活著,就會給你作證,不讓你枉背漢奸之名。你維持這個局麵,十天左右就成。屆時,我由保定率隊來平接應。”
張自忠說:“不管能不能來平接應,大計定後,務必給我送個信,我好定前程。古語雲: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大敵當前,我這一師之長不能久離軍中!”
宋哲元點頭道:“一定,一定。咱們以七天為限,超過七天,你就見機行事。”
眾人又將諸事略作布置,秘密傳令第37師撤出陣地、營房向永定河西岸進發。看看已是夜間9點,宋哲元和秦德純、張樾亭、張維藩、馮治安一幹人便與張自忠灑淚而別,悄然出了鐵獅子胡同那昔日的段琪瑞執政府如今的冀察政務委員會大樓,出了西直門,向西而去。
張自忠留下後,雖擬消極應付,積極打算,用剛柔相濟之手段來緩和局勢,延緩日本人進占平津,但日本人的目標,是要擴大在中國的侵略,這如今的第一步便是全取華北,如何會不占平津?這情形,豈是忍辱待時、不肯真做漢奸的張自忠所能應付?於是,張自忠勉強維持數天,看看形勢不對,便於8月7日宣布辭去一切職務,隨即秘密住進東交民巷東口的德國醫院。後來,他又曆經千難萬險逃出北平到了南京,最終獲準回到原部帶兵。其中情形,暫且不表。單說張自忠宣布辭去一切職務後,北平便由那冀察政務委員會中一撥甘做日本人奴隸的漢奸委員及日本人主持組織的北平市地方維持委員會配合日本人掌握。8月8日,日軍舉行了大規模的“入城式”,5000餘名侵略軍荷槍實彈、耀武揚威地從永定門經前門開進了城區,香月清司、橋本群占據鐵獅子胡同冀察政務委員會即段琪瑞執政府舊址,設立華北駐屯軍司令部。古都北平,終淪於日本人之手。
1937年7月7日夜,宛平城的槍聲,劃破長空,標誌著日本帝國主義全麵侵華戰爭的開始,也拉開了中華民族長達8年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序幕!
(注:此作已入選《今古傳奇》2015年《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全國優秀軍事小說獎專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