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冷齋遂與林耕宇走出聯隊兵營,就見幾輛載滿全副武裝日軍官兵的大卡車,正向盧溝橋方向開去。王冷齋知軍情緊急,急急會同周永業和櫻井、齋藤,乘了日軍的汽車,出廣安門向宛平城而去。
車抵宛平城東北角外二裏許處的沙崗村村西,但見日軍已將宛平城附近唯一長著棗樹的高地及其周圍一帶全部占領,並構築起工事,軍兵多數操槍伏臥於工事或在做好射擊準備的火炮前奔忙,亦有少數官兵往來聯絡,一派戰前緊張氣氛。王冷齋見事不一般,正思索間,一日軍官佐奔至車前,示意停車。王冷齋視之,卻是鬆井太久郎上任時從關東軍一同帶來任職的日本特務機關部輔佐官寺平忠輔大尉,便道:“寺平閣下為何在此?”
寺平忠輔沒有直接回答王冷齋的話,展開手中地圖向王冷齋說:“專員閣下,現在事態十分嚴重,已來不及調查。請專員閣下迅速處理,下令城內駐軍向西門外撤退。我大日本皇軍從東門進至城內後,再行談判。”
王冷齋知此是日軍事先安排,單等請君入甕,心中好笑:爾等東洋黃毛豎子,竟敢在老夫麵前玩這等把戲!遂冷冷答道:“我和你們特務機關長商定好先從調查入手,便是適間牟田大佐所求我來此負處理責任,我都已拒絕。你輔佐官所雲,離題太遠,是奉何方命令?”
寺平忠輔一時語塞,稍頃複道:“平日我軍演習均可穿城而過,何以今日不能進城?”
王冷齋道:“寺平閣下,恐你來華不久,尚未明了此間情況:向來日軍演習,均在野外,從未允準穿城而過。你所謂先例,是指何年何月何日?”
寺平忠輔一時答不出,惱羞成怒地說:“王,我告訴你,這並非我個人要求,實乃奉命辦理,勢在必行!你不要不識時務,以免危險!”
正說著,矮胖的森田也走了過來,要王冷齋、林耕宇下車,帶著他們在殺氣騰騰的日軍陣地前走了一遭,對林耕宇說:“林君,你看這情勢多麼緊張,你要說服王專員迅速決定,如十分鍾內還無解決辦法,恐會立即爆發嚴重事件。槍炮無眼,你等可要深思啊!”
王冷齋在一旁聞言道:“森田中佐以為我輩是嚇大的,我可以告訴你,我在這北平城裏討伐過複辟的張勳,也參加過皖直大戰,賣過子彈頭,開過殺人鋪,類似你們這陣勢見得多了,還沒有被嚇倒過。此次我僅是奉命調查,危險當無慮。更何況調查辦法,在特務機關部就已決定,你等前後方不應如此矛盾。此處非談判之所,如你方願依照後方決定原則辦理,便請你二人也隨同往城內從容相商,否則一切責任應由你等負責!”
森田、寺平忠輔見威嚇不成,二人略作商量,決定寺平忠輔加入調查行列,隨同王冷齋等五人先行進城,森田在城外掌握隊伍。
此時,天色驟變落雨,王冷齋與林耕宇、寺平忠輔冒雨步行到達宛平城東門,會合了先到門前的周永業、櫻井、齋藤,便呼守軍開門。金振中聞王冷齋歸來,讓人將城門開啟一縫迎進。王冷齋將日軍大兵屯集沙崗、森田親率兵馬來援的情況約略告之。金振中乃囑部下仍舊關閉城門,門後以沙袋等加固,在日軍未退之前,東門不再開啟,來往皆走西門。此舉正合王冷齋之意,遂放下心來,帶了參與調查之人,進到專員公署。
在專員公署值班的外交秘書卓宣謀見專員帶了日本人進來,連忙起身欲要倒水招待,寺平忠輔卻不知好歹地說:“我們不是來喝水的,你們要把你們城內的指揮官找來,趕快把東門讓給我們的部隊,否則是無法開展調查的。”
王冷齋道:“這個問題不是我們所能決定的,我是外交人員,如何能指揮部隊長官……”
話音未落,城東門外忽然響起密集的槍聲,接著宛平城城牆上也響起了槍聲。王冷齋知道日方開始動武了。看看表,約為4時50分,便讓卓宣謀接通政務委員會外交委員會電話,向魏宗瀚報告。
原來,這時候,雨越下越大,在城外占據工事的日軍官兵又冷又餓,“八嘎、八嘎”地又嚷又叫。一木清直想進城進不了,想撤又不甘心,眼看著這樣僵下去,不知最後是個什麼結果。正琢磨著如何收場,不知什麼地方又發出了幾聲槍響,一木清直心一橫,心想:已經這樣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趁宛平守軍沒有準備,來他個先下手為強,把宛平城和盧溝橋中國軍陣地徹底占領。決心即下,他急忙報告森田。
森田不敢擅自作主,讓他請示牟田口廉也。一木清直接通了牟田口廉也的電話,報告說:“中國軍隊再一次向我軍射擊,我們應該怎樣處理,可以回擊嗎?”
牟田口廉也說:“受到攻擊怎麼處理?一個軍人怎麼會這樣提出問題?當然是予以還擊!否則,你就不配做一個大日本帝國的軍人!”
一木清直竊喜,但他也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便半是請示半是激將道:“那麼,開槍射擊也沒有關係麼?現在是4點23分,我接到了您的命令,將率部向開槍射擊的中國軍隊進行還擊!”
牟田口廉也道:“別再囉唆了,趕快行動!”
牟田口廉也放下電話,便傳令步炮向宛平城瞄準,並親往野炮跟前,把他趁宛平專署成立步行去祝賀時量得的宛平專署、中國軍營指揮部的具體位置告知炮手,讓他們據此確定標尺。看看準備妥當,他一聲令下,槍炮齊發,向宛平城進行射擊。那炮彈果如長了眼睛一般,掠過城牆和民房,向著金振中的營指揮部和王冷齋的專員公署飛落而去,發發命中目標。幸王冷齋聞得槍炮聲激烈,讓卓宣謀電話向冀察政務委員會外交委員會報告後,便機警地招呼林耕宇、周永業、櫻井、齋藤、寺平忠輔等避出公署,未曾受傷。
金振中自見日軍在城外占領陣地後,已是加了小心,向白天接到何基灃報告即從保定趕回西苑的馮治安報告,馮治安又向秦德純報告後,秦德純當下囑馮治安說:“情況我已知道,並已電報報告宋軍座,宋軍座要求我們撲滅當前之敵。保衛領土是軍人天職,對外戰爭是我軍人的榮譽,務即曉諭全團官兵,奮鬥犧牲,堅守陣地,即以宛平城與盧溝橋為吾軍墳墓,一尺一寸國土,不可輕易讓人。”
馮治安即將秦德純之命令轉告何基灃和金振中,命令金振中道:“宛平城和盧溝橋即為爾等之墳墓,應與城橋共存亡,不得後退!”
金振中接了命令,傳令城內部隊做好戰鬥準備,枕戈待旦,並曉諭全城百姓,準備抗擊日寇;命10連連長孔憲全派排長沈忠明率本排人馬向鐵路橋東橋頭增援。在日軍攻城的槍炮聲響起,他在傳令各連進入陣地準備戰鬥的同時,轉移了指揮部。日軍炮火雖準,卻未能達到摧毀城中中國方麵首腦機關的目的。金振中旋往各處陣地往來巡視,囑官兵等日軍進到步槍有效射程內再行射擊。城中百姓亦紛紛起來助戰。金振中令將東城城門洞用麻袋裝土全部堵死,城西門也隻留一條供單人出入的縫隙。
城中守軍嚴陣以待,日軍一時難有進展。步兵進到城下,則遭城牆上中國軍瞄準射擊,在城下留下一片屍體。看看天已大亮,仍沒有進展,一木清直實在不甘心,對森田道:“中佐閣下,宛平城城高牆固,我們一時難以攻下,想那鐵路橋頭沒有堅固工事,我們可兵分兩路,一路繼續佯攻宛平城,一路可去奪取那鐵路橋頭。”
森田道:“你是這裏的指揮官,並且是牟田大佐親自向你下令,我隻是奉命來協助你,你盡管指揮便是了。”
一木清直喜道:“那好,就請閣下在此指揮炮兵和隨閣下而來的部隊繼續攻城,我帶我大隊主力去攻占鐵路橋頭和回龍廟。”
森田然之。
一木清直便帶了本大隊主力人馬,分成數路,借著青紗帳的掩護,氣勢洶洶地向回龍廟和鐵路橋撲去。
這是舊曆的六月初一,正是白晝最長黑夜最短的夏至來臨之際。雖是清晨6點,但天已大亮,下了半夜的雨此刻停了下來,更顯得空氣清新,滿地的玉米高粱“啪啦啪啦”地在拔節,停留在葉子上的雨滴滑動著,宛如透明的珍珠在翻滾。不遠處,傳來因連日下雨暴漲的永定河浪濤拍岸的聲響。如果不是日軍挑起戰火,這該是華北平原地帶最美麗、最生機盎然的季節。
鐵路橋東橋頭和回龍廟守軍本來隻有一個排33個人,排長李毅岑接到金振中要他們做好戰鬥準備的命令後,不敢馬虎,除命一名班長率幾名戰士前去警戒回龍廟外,帶領全排其他人員,從日軍演習開始便進入橋頭塹壕和鹿砦工事做好戰鬥準備,直到奉金振中命令前來增援的10連排長沈忠明率排到達後,才將陣地臨時交給沈忠明排,本排進入掩體暫且休歇。沈忠明1935年在軍中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軍中地下支部曾開過會,要求黨員在部隊向日軍反擊時,一定要起帶頭作用,推動部隊英勇抗擊日寇的挑釁,如今接防,自是高度警惕,在塹壕和鹿砦間往來巡視。突然,派往回龍廟警戒的班長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報告:“排長,日軍大隊人馬正向橋頭開來!”
沈忠明聞報,一邊令全排人員將子彈上膛,一邊讓人通報李毅岑,自己則站在橋頭鹿砦前觀察。這時候,一木清直指揮本部人馬列成戰鬥隊形,逼近了橋頭。沈忠明見日軍端著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旁若無人地向前而來,頓時一腔熱血上湧,猛地將上衣脫掉,光著膀子,一手拄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槍,單腿跪在鹿砦前。他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向日寇表明中國軍人在侵略者麵前視死如歸的氣概,表明中國人民不可辱,讓日寇知難而退。
可是,沈忠明想錯了,這次日軍不是像往常那樣欲在氣勢上壓倒中國軍人,而是要真刀實槍地奪占中國軍人的陣地,奪占鐵路橋頭。這時,隻見一木清直手中指揮刀一揮,走在前麵的日軍一齊開槍。頓時,沈忠明連中數彈,倒在血泊中。塹壕中和鹿砦後的中國軍見沈排長中彈而亡,怒火中燒,立刻向日軍開槍反擊。李毅岑亦指揮本排士兵衝出掩體,與沈排士兵共同向蜂擁而上的日軍射擊、投彈。日軍也不示弱,兩三百個武士道像吐著舌頭的群狼,嚎嚎而上。前麵的被打倒了,後麵的仍端著槍往前。頓時,中日兩軍在鐵路橋頭展開了近距離的激戰。日軍人多勢眾,又占有主動進攻之利,很快衝上了橋頭。中國軍有的打槍,有的投彈,有的從背上抽出大刀,跳出塹壕,與日軍抵死相拚。到底是隻虎難鬥群狼,僅僅一刻鍾時間,60多名中國軍官兵全部犧牲,日軍占領了鐵路橋和回龍廟陣地。
一木清直本欲繼續向橋西挺進,攻打金營預備隊陣地,而後從盧溝橋向宛平城包圍,當清點人馬時,方知本大隊已傷亡100多人,又得森田派人來通報,說有情報顯示何基灃率了一團人馬已從北苑向老山、八寶山一帶運動,似有向盧溝橋增援之勢。一木清直想到長辛店還有吉星文團兩營人馬,若是何基灃率一團人馬來援,自己率部進入橋西,必成孤軍之勢,隻得留下兩個中隊暫且保守已得中國軍陣地,自己帶了其餘人馬退回到沙崗,與森田會合,商議下一步行動。
森田已令宛平城下日軍停止了向宛平城的炮擊和進攻。原來,森田得到何基灃已率援軍進到老山、八寶山一帶的消息後,急向牟田口廉也報告。牟田口廉也讓他暫且緩和進攻,以待自己向駐屯軍司令部報告,請求援兵。森田正思如何停止進攻,就見城牆上有人手持一麵白旗搖晃。原來,王冷齋見日軍向宛平城發起進攻,便嚴詞質問櫻井等日方人員,並聲明日軍首先開槍破壞大局,應負釀成事變的責任。櫻井支吾道:“這或許是誤會所致,我當努力於此事的調解,不使擴大。”
王冷齋為使日方人員明確責任,便帶了櫻井等人一同登上城牆,看日軍進攻態勢。櫻井在登城的路上,看到城內軍民已是同仇敵愾,百姓往來搬運彈藥,向陣地上送水送飯,及至登上城牆,更看到中國軍鬥誌昂揚,而城下則倒著一片日軍屍體,情知不妙。眼珠一轉,他與寺平忠輔、齋藤等悄悄商議一番,認為以眼前情勢,日軍斷難攻下宛平城,不如以中間人身份,要求雙方停戰談判,以便城外日軍視情而定,掌握主動。於是,當即由櫻井展開一麵白旗,向城下搖晃。森田見狀,借機下令本軍停止進攻。金振中想到日軍炮擊後已將與北平聯絡的電話線炸斷,無法與師部、軍部取得聯係,便也令守軍停止射擊。
森田聞一木清直大隊已將鐵路橋及其橋頭陣地占領,大喜,遂要一木清直迅速報告牟田口廉也,請示行動方略。牟田口廉也接了報告,興奮有加,告知一木清直,7點30分,駐屯軍司令部已令駐天津各部準備出動,並命令河邊正三旅團長馬上趕回北平,要求保持目前局麵,繼續壓迫宛平城守軍。一木清直放下電話,把牟田口廉也所言轉告森田,森田道:“那我們就繼續保持現狀,等候指示吧。”
一木清直然之,傳令部隊抓緊時間吃飯,在陣地輪流小憩。他與森田便也在用行軍雨衣搭起的小帳篷下就著罐頭嚼起了餅幹。還沒吃完,牟田口廉也來了電話,指名讓森田接。森田習慣性地看了看表,9點25分。牟田口廉也告訴他,9時整接到駐屯軍司令部的命令:一、我軍要確保永定河東岸盧溝橋附近;二、步兵旅團應解除永定河東岸盧溝橋附近中國軍隊的武裝,以利於事件的解決。步兵第1聯隊2大隊、戰車1中隊、炮兵2大隊及工兵一個小隊中午由天津出發經由通州公路往北平,到達通州後,即受牟田口廉也指揮。為此,牟田口廉也命令森田:“指揮一木大隊,對宛平支那軍隊提出,要求他們退到永定河西岸,如果需要,解除支那軍隊武裝,占領宛平城。這是駐屯軍司令官的意圖,要迅速執行!”
森田放下電話,告知一木清直,乃派人持刺往城下聯係,要求王冷齋和城中中國軍指揮官派員出城談判。王冷齋、金振中相商,遂派林耕宇偕寺平忠輔縋城而出,與森田談判,並囑林耕宇若談判未果,可不必回宛平城,直接回北平報告情況,以便冀察政務委員會和軍部與駐屯軍上層交涉。
森田見過林耕宇,便提出要宛平城守軍退往永定河西岸。林耕宇自是不肯答應。森田遂當著林耕宇的麵,傳令部隊恢複向宛平城進攻。林耕宇見日軍並無誠意談判,便依了王冷齋所囑,徑回北平報告去了。宛平城內,金振中見日軍複行進攻,自是指揮部隊據城而守,刀槍相對。日軍雖然有山炮和鐵甲車,奈何城中守軍嚴陣以待,往往炮彈剛把城牆轟開一個口子,便有軍民背負麻袋所裝泥土,很快將缺口堵住。日軍冒著時斷時續、時大時小的雨,打打停停,至午未有進展。牟田口廉也得報,於午後1時趕到沙崗高地,親臨指揮。但苦於天津援兵阻於雨,尚未到達通州,一時後繼無援,也隻能維持現狀,等候援兵和正往回趕的河邊正三。
下午3點50分,河邊正三從山海關趕回了北平,未及停留,便往豐台督戰。到了沙崗聽罷情況,他便道:“既然我們已占領鐵路橋,可以到達永定河西岸,正可以東西夾擊宛平城這彈丸之地,一舉而得之。”乃令一木清直率3大隊待天黑後過鐵路橋進至永定河西岸,占領盧溝橋,待援軍到達後,明日拂曉從東西兩麵會攻宛平城。命令下罷,他想到不戰而得宛平豈不更好,便讓牟田口廉也派人繞道從宛平西門進城送信,讓王冷齋、金振中出城談判。王、金以守土有責,不便擅離職守為由,回絕牟田口廉也。牟田口廉也不在意王冷齋回絕,聞一木大隊已進至永定河西岸,便於5時派人再給王冷齋送去一函。王冷齋一看,這函乃是一紙通牒,內容有三:一、限於今日晚8時前,中國軍隊撤到西岸,日軍亦撤回河東,逾時即實行以大炮攻城;二、通知城內人民遷出;三、城內日本顧問櫻井、翻譯齋藤等,請令其出城。王冷齋閱罷,心中不由冷笑,提筆答複牟田口廉也三條:一、本人非軍事人員,對於撤兵一節,未便答複;二、城內人民自有處理辦法,勿代勞為顧慮;三、櫻井等早已令其出城,唯彼等仍願在城內商談,努力於事件之解決。寫好後,王冷齋將信交來人帶回。
牟田口廉也得了回信,好生惱怒,當下命令宛平城外的日軍步炮協同向宛平城發起進攻。頓時,先是日軍大炮向宛平城內一陣猛轟,將城內駐軍指揮部和宛平專員公署、宛平縣政府再次擊中,通往北平城和團部的電話線全部被炸斷,城內大批民房亦遭破壞,百姓橫遭禍殃;繼而猛轟城牆,將城東順治門城樓擊毀,並將城東門北側之城牆轟開一個大豁口。隨後,日軍步兵則在9輛坦克、裝甲車的掩護下,向城牆豁口一帶發起輪番猛攻,欲從大豁口處攻進城去。城中與外界聯係雖斷,但軍民同仇敵愾,眾誌堅守。日軍進攻三個小時,無功而返。牟田口廉也見一時難以攻下宛平城,而彈藥無繼,援兵難到,又聞先已開到八寶山一帶一團中國軍在旅長何基灃率領下正向大井村等地進發,恐被中國軍截斷後路,便於9時傳令停止進攻,並命已到河西岸的一木清直暫且撤回,留一個中隊駐守鐵路橋和回龍廟陣地,其餘與大隊會合。
且說8日晨4時50分日軍向宛平城發起進攻後,秦德純不敢馬虎,一邊電報向宋哲元報告,並派張克俠、趙登禹赴樂陵促宋哲元速回,一邊找來馮治安、張自忠及駐防北平城內的旅長何基灃、張淩雲等人緊急商議對策。當下,旅長何基灃便道:“豐台長辛店是我旅的防區,守衛領土責無旁貸,我已令218團向八寶山一帶出動,目標是大井村,以便西可向盧溝橋增援,東可向豐台日軍進攻。日軍既然已向我們打響第一槍,我們幹脆就下決心,把豐台日軍包圍幹掉,收回被他們強占的營區!”
馮治安說:“我同意何旅長的意見,小日本欺人太甚,咱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徹底修理修理!以我們現在的力量,收拾豐台那千把多日軍應該是手拿把攥的。”
秦德純雖是副軍長,但宋哲元走前交代北平的政務由他負責,軍事由馮治安負責,且何、馮二人意見關係重大,他如何敢作主,隻得把眼睛看向張自忠。因為宋哲元就任軍長時,曾有言在先,第29軍重大事項,宋哲元在時宋哲元作主,宋哲元不在時張自忠作主。張自忠見秦德純眼睛看向自己,知他在等自己發表意見,便道:“現在大打是愚蠢的。如果打起來,有兩方麵高興:一方麵是共產黨,符合了他們的抗日主張;另一方麵是蔣介石,可以借抗戰消滅我們。帶兵不怕沒有仗打,但是不要為個人去打仗。”
何基灃說:“現在的情況,不是我們要打日本人,而是日本人要打我們啊!”
這話把張自忠一下子噎住了,但他並未惱怒,默然一刻,又說:“現在尚不明確日軍目的究係如何,還是不要貿然向豐台進攻。我看,在宋軍長回來前,在中央政府沒有明確的態度前,我們先做三個方麵的事:一、發一個聲明,表明我們在日軍的壓迫麵前決不屈服的態度;二、凡與日軍接觸的部隊都要堅守陣地,堅決抵抗日軍的挑釁和進攻,即不怯於日軍進攻,不主動向日軍進攻。若日本人真要大打,那另當別論,我張自忠絕不會落於各位之後;三、掌握日軍動向和真實態度,若此次事件隻是個偶然事件,我們可以尋求與日本人談判,還是爭取和平解決。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眾將然之,乃發一聲明,將日軍進攻宛平城及其要求告白天下,並謂:“彼方要求我軍撤出盧溝橋城外,方免事態擴大,但我方以國家領土主權所關,未便輕易放棄,倘彼一再壓迫,為正當防衛計,當不得不與竭力周旋。”
聲明即發,秦、馮、張三人分工,馮治安指揮本師與日軍武力周旋,秦德純、張自忠則分別在北京與天津設法與日軍談判,爭取和平解決事變。議罷,張自忠便急忙趕回天津,尋求與駐屯軍參謀長橋本群交涉。北平這方,秦德純則和日本陸軍省駐北平武官今井武夫聯係談判事宜。今井武夫正要掌握第29軍情報,接了秦德純電話,便邀了鬆井太久郎一道去見秦德純。
原來,牟田口廉也下令一木清直向宛平城攻擊時,今井武夫正好在場,他對一個大佐聯隊長竟敢下令向中國守城部隊進行攻擊本就驚訝,後又得知參謀本部作戰部長石原莞爾給駐屯軍司令部去電,要他們下令牟田聯隊從宛平城下撤退,勿使衝突擴大的情況,雖說駐屯軍司令部沒有給牟田口廉也下撤退令,但今井武夫心中卻有了底,加之牟田口廉也攻城受挫,天津出動的兵力一直受阻於通州,而馮治安師駐西苑部隊向八寶山進發,那河邊正三心中發虛,便向今井武夫和鬆井太久郎提出請他們及時掌握第29軍動向,以便他及時拿出應對之策。因此,當秦德純提出希望和平解決衝突時,今井武夫和鬆井太久郎為了使河邊正三有所緩衝,便表同意,但卻以需報告駐屯軍司令部同意為由,拒絕簽訂文字協議。秦德純和參與交涉的河北省保安司令張允榮遂不相強,雙方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便在9日淩晨4時達成了三條口頭協議,並且第3條還明確接防宛平城的保安隊人數限300人。
雖是口頭協議,但秦德純也不敢馬虎,送走今井武夫和鬆井太久郎,便親自通知王冷齋和吉星文做好交接準備,讓馮治安和冀北保安司令石友三按協議執行,由石友三從北苑派出300人前往宛平城接防。而河邊正三卻不以為然。他從這協議中,探出了第29軍無意擴大事態,不由得暗暗得意,還想試一試第29軍的忍耐限度。於是,他命從天津增援已通過通州到達豐台的步兵第1聯隊2大隊接替牟田聯隊在沙崗的陣地,並派出一部人馬在大井村附近阻攔往宛平城接防的石友三部保安隊,不讓他們帶重武器進城,又命與步兵第1聯隊2大隊同時到達的炮兵2大隊占據陣地,在沙崗炮兵撤退前重炮轟擊宛平城。炮兵2大隊得令,在豐台附近迅速占領陣地,由牟田口廉也派人指點方位,一聲令下,6點鍾開始向宛平城炮擊。這炮擊整整進行了一個半小時,發射了100多發炮彈。指揮部隊漸次撤退的吉星文見日軍炮擊,一邊暫停撤退,一邊緊急報告。秦德純派人責問日方,鬆井太久郎躲躲閃閃,狡辯炮擊是為了掩護日軍撤退。而那往宛平城接防的保安隊,卻在大井村為日軍所阻,經過日軍種種刁難和秦德純數次派人交涉,到了晚上7時日軍方才放行,但隻準保安隊攜帶步槍,每人隻準帶30發子彈。
守軍如約將宛平城移交保安隊,可日軍仍是說話不算話地不履行雙方的約定,幾百人占著沙崗不走,並在通往北平的路上設卡放哨,盤問來往行人。更有甚者,在保安隊接防宛平城後,10日夜半2點30分,又在城下開槍,擺出一副攻城態勢。王冷齋見勢不對,責問日方派來監視中國軍撤兵的中島弟三郎中佐。中島弟三郎無言以對,電話與旅團司令部聯係。旅團司令部詭稱沙崗日軍未撤走乃為搜尋日軍屍骸,開槍係雙方哨兵誤會所致。王冷齋複將情況報告冀察政務委員會,旋接通知,讓他攜中島弟三郎往北平城內,參加中日雙方聯席會議,商議善後事宜。
這聯席會議是日方要求召開的,秦德純很重視,讓馮治安和何基灃一並參加。不料,那日方駐屯軍高層卻沒來一人,來的四個人除中島弟三郎外,櫻井、笠井、齋藤都在第29軍或冀察政務委員會掛著顧問的頭銜。對此,秦德純很不高興,說:“你們幾位來參加會議,是代表日方呢,還是代表中方?”
櫻井說:“我們今日是代表日方。”
秦德純說:“那你們說的話都算數嗎?”
櫻井說:“算數,算數。鬆井機關長臨時到天津駐屯軍司令部去了,臨行時說了,我們先談,隻要達成符合我國內閣會議和軍部精神的一致意見,他再來簽字。”
秦德純懶得和他多扯,便說:“既然算數,那就說說你們要求開聯席會議是想解決什麼問題吧。”
櫻井道:“你們一定聽說了,我們大日本內閣為此次盧溝橋事件專門召開會議,提出對事件的解決方針是:中國軍隊撤退、處罰事件負責人、中國方麵進行道歉,並作出今後的保證。我大日本皇軍參謀總部據此對駐屯軍給予了指示。根據內閣和軍部的指示,我們代表駐屯軍向貴軍提出四項要求:一、第29軍代表向日本軍隊表示道歉,並聲明負責防止今後不再發生類似事件;二、給肇事者以處分;三、盧溝橋附近永定河左岸不得駐紮中國軍隊;四、鑒於此次事件出於藍衣社、共產黨及其他抗日的各種團體的指導,今後必須對此作出徹底的取締辦法……”
櫻井話音未落,對麵一個全副武裝之人把座椅“嘩拉”一推,霍地站起,豹眼圓睜,怒聲說道:“誰道歉?處分誰?這次盧溝橋事件完全是你們日軍有預謀有計劃的侵略行動,是你們日軍集結軍隊向宛平城首先開火!深更半夜的,你們憑什麼到我軍陣地前演習?你們的士兵拉屎找不著了,憑什麼要到宛平城搜索?你們打上門來了,還不讓我們還手,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賠禮道歉的應該是你們,保證今後不發生類似事件的也應該是你們!今後再有此侵略行為,我們就消滅你們!”說著,從腰間拔出手槍,“啪”地往桌子上一拍。
櫻井身子一抖,視之,卻是馮師第110旅旅長、39歲的河北槁城人氏何基灃。櫻井知道何基灃在長城抗戰中曾奉宋哲元之命在喜峰口前線擔任第29軍前方指揮,使日軍望喜峰口、羅文峪而卻步,更知道這次盧溝橋事件發生後何基灃力主對日軍采取強硬態度,並親率一團人馬向八寶山開進,一時不敢造次。笠井、齋藤更是麵麵相覷,噤若寒蟬。
冷場了幾分鍾後,有意打破這尷尬情形的王冷齋開了口:“我方已遵照雙方協議實行撤兵,但日軍在沙崗的部隊尚未撤盡,而且昨天夜間又向宛平城襲擊。此等行為顯係破壞停戰協議,應迅速撤退方能保持和平,否則一切後果皆當由日方負責。”
齋藤見王冷齋轉移了話題,尷尬之狀稍緩,便又搬出尋找日軍屍骸的理由進行辯解:“日軍未撤盡的緣故,是因為有陣亡日兵屍骸還未找到,留下這些少數部隊以便搜索。”
“搜索屍骸,何須如此多人,又何須攜帶機關槍?”何基灃不滿地反問道。
齋藤看了看何基灃,說:“那是恐受你方襲擊,不得不多留部隊警戒。”
秦德純說:“果然如此,那就須向我方明說,我們可以派員協同搜索,何必在此敏感時刻舞刀弄槍地大動幹戈。我看,王專員你們先商量組織徒手搜索隊搜索屍骸的事吧,把這事辦妥了,雙方在宛平城下真正脫離軍事接觸,咱們明天再接著商量其他的。”
櫻井等人同意,便由王冷齋與他們協商。日方此舉,本是故意拖延從宛平城下撤軍,協商中間,自然是東扯葫蘆西扯瓢,一晚上也沒談出個所以然來,便約好次晚繼續協商。不料,第二天晚上協商剛開始,櫻井接了一個電話,回來後向笠井、齋藤、中島弟三郎嘀嘀咕咕一陣,四人便一同起身離席。王冷齋見他們離久不回,便派人出去查問,才知四人已不辭而別,連忙報與秦德純。秦德純道:“他們害怕了。”
王冷齋問:“為何害怕?”
秦德純說:“剛剛得到消息,日本內閣發了向華北派兵的聲明,要向華北增兵了,還換了個香月清司來接任駐屯軍司令官。他們心虛,自然害怕咱們留難他們。”
王冷齋又問道:“日本人向華北派兵,會不會要大打了?”
秦德純道:“現在說不清啊。我已約了鬆井見麵,要他解釋此事,鬆井表示他要親自和我談判,在口頭協議的基礎上簽訂正式協議。再看看吧,宋軍長這會兒已經到了天津,大主意就由他拿了。”
1937年7月7日,中日兩軍在盧溝橋發生衝突的事件,通過華北駐屯軍的報告,先是傳到了日本陸軍省和參謀本部,並通過陸軍省、參謀本部和報紙傳到了日本內閣,圍繞如何處理此事件,日本軍部、內閣分成了兩派,一為擴大派,一為不擴大派。所謂擴大派,就是主張在日本國內宣布戰爭動員,向山海關內增兵,準備進行保定會戰,通過戰爭一次性解決華北問題;所謂不擴大派,簡言之就是主張迅速地、簡單地收拾事件,通過談判解決盧溝橋發生的衝突,不使之成為全麵戰爭的導火索。兩派之爭,並不是要不要侵略中國,而是用何種形式解決此次盧溝橋事件,以保證在中國最大化地實現日本的利益。最後,屬於擴大派的陸軍大臣杉山元大將、次官梅津美治郎中將及陸軍省軍事課課長田中新一大佐、軍務課課長柴山兼四郎大佐、參謀本部第二部作戰課課長武藤章大佐和第二部中國課課長永津佐比重大佐等人極力主張乘此機會擴大在華軍事行動,全麵解決中國問題,並分頭去奏請裕仁天皇批準。
裕仁天皇當然也想把中國收入囊中,見杉山元等人信心滿滿,便一一批準了他們的奏請,隨後,又批準了海軍軍令部部長伏見宮奏請的海軍用兵事宜、陸軍省關於由陸軍教育總監本部部長香月清司中將接任中國駐屯軍司令官的奏請。
近衛文麿見裕仁天皇已批準向華北出兵,遂返回首相官邸。此時,內閣官房長官風見章已將派兵宣言準備妥當,近衛文麿看罷,便命拿去發表。7月11日18時24分,日本政府正式發表此《關於向華北派兵的政府聲明》。這聲明顛倒是非,實為日本帝國主義進一步發動侵華戰爭的宣言。略謂:“這次事件完全是中國方麵有計劃的武裝抗日,已無懷疑的餘地。就帝國和滿洲國來說,維持華北的治安,是很迫切的事,不待贅言。為維持東亞和平,最重要的是中國方麵對非法行為,特別是排日侮日行為表示道歉,並為今後不發生這樣的行為采取適當的保證。由此,政府在本日內閣會議上下了重大決心,決定采取必要的措施,立即增兵華北。”
隨著聲明的發布,同日18時35分,日本參謀總長閑院宮載仁對關東軍司令部發出“臨參命第56號令”,命令關東軍急速派遣獨立混成第1、第11旅團主力、飛行集團一部(六個中隊)、高射炮兩個中隊、鐵道第3聯隊主力等部開赴華北,受華北中國駐屯軍司令官指揮;21時40分,發出“臨參命57號令”,命令駐朝鮮的第20師團迅速開赴天津、唐山、山海關附近集結。參謀本部和軍令部並向國內各方麵發出了準備出動和配合出動的命令,日本陸海空各軍兵種都緊急動員起來,做出動準備。近衛文麿則親自出馬,在首相官邸召集貴、眾兩院議員代表、財界實力人士和新聞界代表開會,宣講日本政府出兵華北的決定,表明內閣的決心,要求各界予以理解,加以支持。到會人員皆表示了支持的態度。日本全國上下,頓成戰爭動員之勢。關東軍、朝鮮軍得了命令,更是立刻行動。12日,便有10列兵車載著全副武裝的日軍和各種裝備、彈藥,由山海關陸續發車,向津平而進。至晚8時,已有五列軍車到達天津附近,最先到達的第20師團一部800餘名官兵更是在中午到達後即乘戰車、炮車和載重車,向北平運動。
且說杉山元和閑院宮載仁見裕仁天皇批準了內閣向華北增兵的奏請,想到那駐屯軍司令官田代皖一郎此次處理盧溝橋事件的態度還不夠強硬,且身體不好,對他指揮即將進入華北的十多萬兵馬與中國軍隊作戰甚不放心,便以其身體不好為由,奏請裕仁天皇,欲以對華持強硬立場的陸軍總監本部部長香月清司中將接替田代皖一郎出任中國駐屯軍司令官,裕仁天皇準奏。
香月清司接了通知,大有春風得意之勢。原來,他5月時曾到中國東北、華北考察,回來後於6月5日向日本內閣和參謀本部所寫報告中便主張向華北增兵,謂“華北形勢相當緊迫,因此,中國駐屯軍增強兵力很有必要”。如今,裕仁天皇奏準向華北增兵,豈不正說明他有先見之明?讓他統帥即將擔負重大使命的重兵,豈不是軍部和天皇對他的無限信任,他自己的無上榮光?故此,他一接到任命,便立即動身,途經朝鮮,與朝鮮軍司令官小磯國昭見麵。小磯國昭囑其務要抱定強硬態度來對付中國方麵,以便將各種不符合國策的懸案一舉解決,朝鮮軍必為其堅強後盾。香月清司更是信心倍增,告別小磯國昭後,在戰鬥機護航下,乘飛機直奔天津上任。
實際上,田代皖一郎身體有病不假,但並不影響帶兵,且自上任以來,不但使增加的兵力有了營房和地盤,還時時處在緊張的戰備演練中,這年6月還在駐屯軍司令部設立了緊急作戰科,完善了司令部一應作戰體製。8日一大早,他得到牟田聯隊與第29軍駐宛平守軍交火的報告後,7點半鍾便對駐天津的各部隊下達準備出動的命令,並命令在秦皇島檢閱部隊的河邊正三旅團長馬上返回北平;9點鍾,命令駐天津的步兵第1聯隊2大隊、炮兵2大隊及戰車一個中隊、工兵一個小隊往北平增援,到達通州後即接受牟田口廉也指揮,並命令牟田口廉也:我軍要確保永定河東岸盧溝橋附近;步兵旅團應解除永定河東岸盧溝橋附近中國軍隊的武裝,以利於事件的解決。現在卻聞日本內閣並未征求自己意見就決定在華北的行動,心中很是不滿。盡管如此,但他得知此消息後,仍立即責成橋本群於當日晚召開了司令部會議,作出“以此次事件為轉折,從根本上解決華北問題”的決定,並製定了三條具體措施:一、暫時停止過去的和平談判;二、徹底實行《何梅協定》;三、在此期間,逐步集結兵力,伺機對河北省的中國軍隊給以徹底的打擊。實際上,此舉隻是為了麻痹中國軍隊,因為他田代皖一郎已在給陸軍部的報告中加上了“我軍為使今後的行動較為容易,應改變態勢示以堅強的決心促進談判,其結果將不得不發動武力”。不料,他事先未得通知,上麵竟然就派香月清司來接替自己職務,顯見軍部及天皇不信任自己,不由得又氣又惱又羞,竟至誘發心髒病,於15日身亡。
而香月清司卻不管田代皖一郎結局如何,一麵命令原駐平津駐屯軍做好適應全麵對華作戰的準備,調度關東軍、朝鮮軍、國內軍各部增援部隊入關,一麵讓人繼續與冀察當局及第29軍談判。聞香月清司要與冀察當局和第29軍繼續談判,這可急壞了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急派副參謀長今村均率參謀田中隆吉與辻政信往天津遊說香月清司,務必采取強硬解決方針。三人與香月清司都很熟,一見麵,今村均便道:“司令官閣下,我們知道你力主向華北增兵,對你指揮駐屯軍抱有極大希望,你怎麼還要和支那人談判?我們大日本有句古話:軍刀一旦出鞘,很難不見血而回。”
香月清司道:“少將閣下,你一見麵連句祝賀我的話都不說,難道不歡迎我當這個司令官嗎?”
今村均說:“那就要看你是否代表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根本利益,代表我們大日本皇軍的立場。如果你不能代表,我們是不歡迎的!”
香月清司哈哈笑道:“少將閣下,你這些話,應該向我們陣前的官兵去說,他們需要你們的激勵!”
今村均說:“隻要司令官下令,今村願往說之。”
香月清司點頭讚道:“少將和關東軍各同仁的心情,我十分讚賞。你們放心,內閣既已決定武力解決,本司令官自當堅定執行。不過,我們的隊伍部署需要時間,我自己也要熟悉一下情況。所以,我才讓人和他們繼續談判。君等未聞中國的緩兵之計一說嗎?我現在就是施緩兵之計,用談判來麻痹他們。讓他們放棄準備,等我們主力部署妥當後,即當加大談判籌碼,使他們難以接受,我們便乘機一舉將他們解決!”
香月清司這招緩兵之計,果然麻痹了宋哲元。宋哲元5月回到老家山東樂陵後,通過電台與平津保持著密切聯係,又有秘書長鄧哲熙、幕僚戈定遠與王式九等人往返折衝,平津那邊,秦德純、馮治安有什麼情況也經常派高級官員親往彙報請示,因而對外界尤其是冀察平津的情況,一般還是了解的。“盧溝橋事變”發生後,秦德純、馮治安特派副參謀長張克俠和第132師師長趙登禹往樂陵當麵向宋哲元報告情況,催促宋哲元速返北平主持大計。張克俠、趙登禹皆主對日采取強硬態度,不惜一戰。作為中共特別黨員的張克俠並按中國共產黨的主張,在不久前為第29軍起草了一旦遭到挑釁,主動向日軍反擊作戰,一舉打出關外的作戰預案。向宋哲元報告“盧溝橋事變”情況時,他便建議不向日軍退讓,積極備戰,等得便時再一舉全殲豐台地區日軍。宋哲元很是讚同,當下決定盡快返回北平。正欲動身,9日他卻接蔣介石要他往保定坐鎮指揮的電報,隨後又接到了何應欽相同內容的電報。不接電報還罷,這一接電報,宋哲元反倒頗費躊躇。為什麼?因為蔣介石屢次消滅異已的做法,使宋哲元對蔣介石素懷戒心,而南京方麵傳回的信息,則是蔣介石及國民政府處理此次事變的方針是應戰不求戰,宋哲元本就不相信蔣介石會實行對日抗戰,對蔣介石和何應欽讓他到保定坐鎮指揮的動機不得不產生懷疑:既然不求戰,且日本方麵也聲稱采取不擴大的方針,平津那邊已與日方達成停火的初步協議,我為何不回北平而去保定呢?反複斟酌後,他決定還是經天津回北平,力求“盧溝橋事變”作為局部問題最終和平解決。於是,他給何應欽複電稱:因兵力大部在天津附近,且平津地當衝要,故先到津部署,俟稍有頭緒,即行赴保。電發,他讓張克俠、趙登禹帶著他在老家招募的數百名學兵乘火車直接回北平,自己則乘火車於11日晚6點半鍾到達天津,準備摸清華北駐屯軍的底細,再確定下步行止。
宋哲元剛從火車站回到自己在天津的寓所,正患痢疾而麵容憔悴的張自忠匆匆趕到了,一進門便說:“軍座,日本政府發表了派兵聲明,要向華北增兵了。看來,我們要準備真打了!”
宋哲元一愣,隨即接過張自忠從電台中抄收下來的日本政府的派兵聲明,仔細看了起來。看完,他低頭反複思量一番,才抬起頭來對張自忠說:“藎忱,你看日本真的會擴大戰爭嗎?如日本真的擴大,蔣介石會真的進行抗戰嗎?”
張自忠說:“小日本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看他們總是會擴大戰爭的,但此次向華北派兵,按這聲明說,是為了以增兵做後盾,壓迫我們答應他們的條件。如果僅是壓迫我們局部解決‘盧溝橋事變’,蔣介石會不會真的抗戰,我還真拿不準。因為蔣介石從來嘴上都說抗戰,這一次也僅是隻應戰不求戰。隻應戰不求戰,就不可能主動打呀!”
宋哲元點頭道:“我是不相信蔣介石真能抗日的,《何梅協定》簽訂後,我就說過,誰再相信蔣介石抗戰,誰就是傻瓜笨蛋。如果蔣介石不真心抗日,反讓我到保定去,我就怕他借此時機把我們弄出平津,搞得我們無立足之地。這夾縫中的日子太難了。蔣介石和日本人究竟是何用意呢?”
正說著,秦德純打來了電話,報告他和鬆井太久郎剛剛在8點鍾簽訂了《盧溝橋事件現地協定》,內容有三條:一、第29軍聲明向日軍表示道歉,並對責任者給以處分,負責防止今後不再惹起類似事件;二、中國軍隊和豐台駐屯的日軍過於接近,容易引起事件。因此,盧溝橋城周圍及龍王廟駐軍,改由保安隊維持治安;三、鑒於本次事件孕育於藍衣社、共產黨和其他抗日各團體的指導,今後要采取措施並徹底取締。秦德純還說明他已和馮治安派何基灃安排第110旅第218團一部換上保安服裝,前往宛平城接防。
宋哲元把秦德純的電話內容告訴張自忠,張自忠說:“鬆井這家夥昨天還來了天津,他和日本駐北平武官今井武夫先要找我談判,我讓張允榮和他們談。下午我正在打針,他們又不請而至我的病床前,讓我答應懲處肇事部隊負責人和撤退盧溝橋駐軍。我告訴他們不同意,說換換部隊可以,撤退不行;我們部隊不存在肇事問題,無從懲處。他又跑回去找紹文。不過,紹文談的這些條件如果能夠解決雙方衝突,倒也無妨。”
宋哲元點點頭說:“從日本這派兵的聲明看,他們派兵既是想以軍事做後盾,也是想虛聲恫嚇,壓迫咱們答應他們的條件。這邊,那駐屯軍要價雖是高一些,但也還是趕著找咱們談判。看來,目前日本還不至於對中國發動全麵戰爭,隻要我們表示一些讓步,局部解決仍有可能。我們還是做局部解決的努力吧。”
張自忠道:“那軍事上總也要做些準備才好,能打才能談嘛。特別是38師,是否暗中做好支援37師的準備。現在社會上說咱們是‘37師打,38師看’,時間長了怕會影響團結。”
宋哲元說:“你們38師駐在天津周圍,和駐屯軍司令部麵對麵,一動,日本人更會找借口,不利於局部解決,還是先不動。真要全麵打起來,咱們說了也不算,還得聽老蔣的。看看吧,摸摸日本人和老蔣的底,日本人真要存心全麵動武,即使老蔣不下決心,咱們也不能當亡國奴啊!”稍停,又道,“關於軍事行動,我們現在準備了兩個方案:一個是張克俠草擬的主動出擊、一舉打出關外的方案;一個是張樾亭草擬的,是按老蔣和何應欽他們的意思,全軍設三道陣地,步步防守。我想,老蔣真下決心打,咱們恐怕就得用張樾亭的方案,設陣地防守,等候中央軍增援;咱們自己單獨打,就用張克俠的方案,集中力量向日軍主動出擊。現在大局未定,軍事行動不好部署,還是等等看吧。現在北平那邊是焦點,我回去反而不好,就在天津多停幾天,也便就近觀察日軍動向。”
張自忠表示讚同,宋哲元就在天津暫住下來。次日晚上,得到香月清司接替田代皖一郎出任駐屯軍司令官到津的消息,宋哲元連忙讓人打探香月清司的背景及對“盧溝橋事變”所取態度,卻接到秦德純來電,謂剛接到蔣介石侍從室第一處主任錢大鈞的電話,通報說,今天下午蔣介石在廬山海會寺召集汪精衛、程潛、陳誠等高級文武官員會議協商處理“盧溝橋事變”的對策,已明確對“盧溝橋事變”采取“應戰而不求戰,作和戰兩手準備,力求局部解決,萬不得已時不惜一戰”的方針。宋哲元見老蔣方針正與自己的不謀而合,遂放下心來。恰曾擔任冀察政務委員會政務處長的潘毓桂、陳覺生及齊燮元等人齊來見他,說受橋本群之托,務請宋哲元留在天津,設法與香月清司新司令官見麵,又說以橋本群之意,日軍並不想大動幹戈,隻要冀察方麵拿出誠意來,盧溝橋衝突不難解決。宋哲元聽罷,又單獨留下潘毓桂,問:“毓桂世叔,您和日本人來往甚多,日本人此次到底意欲何為?我們都是炎黃子孫,不要稀裏糊塗地做了秦檜。”
原來,這潘毓桂與宋哲元有些世交關係:潘毓桂之父潘文樓與宋哲元的祖父是同學,後來潘文樓在廣西做知府,聘宋哲元的父親宋湘及為家庭教師。因此,在人背後,宋哲元便稱潘毓桂為世叔。也正是由於這種關係,宋哲元與何應欽爭著在北平立腳時,潘毓桂在日本人麵前為宋哲元疏通過,政務委員會成立後,宋哲元便讓潘毓桂當了政務處長,隻是後來潘毓桂與日本人走得太近,與王揖唐在政務委員會內飛揚跋扈,引起公憤,於是,宋哲元在罷免王揖唐政務委員的同時,也免去了潘毓桂的政務處長職務,但兩人私交仍在,在處理與日本人關係問題時,宋哲元還不時通過潘毓桂了解日本人的動向。
此時,潘毓桂說:“橋本群說香月清司到來後,並沒讓停止談判。依我看,日本人無非是想華北少和南京政府聯絡,如果冀察政務委員會能加強與日本人的聯係,他們沒有理由擴大事態,現在他們的條件無非是道歉、從盧溝橋退兵、取締藍衣社和共產黨。這些無礙華北大局,我看你還是抓住時機,爭取局部解決,以免讓南京鑽了空子。”
宋哲元然之,當晚便對外發表談話,略謂:餘向主和平,愛護人類,決不願以人類作無益社會之犧牲;“盧溝橋事變”發生,實為東亞之不幸,局部之衝突能隨時解決,尚為不幸中之大幸。……希望負責者以東亞大局為重。若隻知個人利益,則國家有興有亡,興亡之數,殊非盡為吾人所能意料。
談話發表後,13日,宋哲元便接到了蔣介石來電,電文有點兒長,略謂:“盧案必不能和平解決,無論我方允其任何條件,而其目的,則以冀察為不駐兵區域,餘區內組織用人,皆須得其同意,造成第二冀東。若不做到此步,則彼得寸進尺,絕無已時。中央已決心運用全力抗戰,寧為玉碎,毋為瓦全,以保持我國家之人格……此次勝敗,全在兄與中央共同一致,無論和戰,萬勿單獨進行,不予敵方以各個擊破之隙,則最後勝算,必為我方所控。”末了,又強調,“隻要不允簽任何條件,則在華北有權利之各國,也不能坐視不理;而且重要數國外交,皆已有把握。”
宋哲元看罷,知蔣介石此電乃針對自己昨日所發表談話而來,但他從這電報中仍不能看出蔣介石在和戰之中的傾向,一時甚覺彷徨。次日,有一人自保定來見,卻是南京國民政府參謀總部的處長李炘,奉了已到保定的次長熊斌之命,來向宋哲元通報中央已派大軍往鄭州為中心的隴海線集結,孫連仲並已率部開抵石家莊。宋哲元為之一振,以為蔣介石要與日軍開戰。不料李炘告之,熊斌此來雖是何應欽所派,卻是蔣介石欽點的,要他來傳達蔣介石“不挑戰,必抗戰”之決心。因宋哲元在天津,何應欽怕熊斌直接到天津引起各方誤會,故要熊斌先到保定,以便宋哲元到保定與熊斌會麵。因宋哲元未按何應欽電報之意到保定,熊斌便讓李炘代往天津先行與宋哲元見麵,告之兩點:一、中央軍北上乃為增援第29軍;二、如能和平解決,亦可為第29軍助威。宋哲元聽罷,哭笑不得:原來何應欽在電報中要他到保定坐鎮,竟然隻是為與熊斌會麵;所說兩點,隻可消除讓人誤為中央軍前來搶第29軍地盤疑慮,並不能解決當前和戰之決心。看來,現在仍不能指望中央政府,還是自己判斷處置吧。
宋哲元既下了這等決心,忽聞田代皖一郎暴亡,便借吊唁田代皖一郎為名,16日前往駐屯軍司令部,與香月清司相見。見麵之後,宋哲元便說了些祝賀香月清司履新的話,然後表示兩軍在盧溝橋的衝突給駐屯軍增加了麻煩,算是滿足了日軍的道歉之意。香月清司便也說了一些雙方提攜共榮華北的話。宋哲元見香月清司還算客氣,略略放心,告辭而回。
香月清司把宋哲元送出客廳,轉身收斂住臉上的笑容,對橋本群說:“很好,宋被我們迷惑住了,現在關東軍、朝鮮軍都已到位,馬上向陸軍省報告:隻需使用首次增援華北的兵力,便可以將第29軍一舉擊潰;在行動前,不妨繼續利用談判轉移對方耳目。”
日本陸軍部接到報告,便將前一天已製定完成的《中國駐屯軍之作戰計劃》即作戰命令下達給駐屯軍司令部,略謂:“軍事行動開始時,速以武力膺懲中國第29軍。第一期,應先將北平郊外之敵,掃蕩至永定河以西。”
香月清司見過作戰命令,大喜,決定立即加大談判籌碼,為驅逐第29軍出北平製造氛圍。他喚來駐屯軍司令部情報參謀專田盛壽,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專田盛壽便帶人直奔宋哲元公館,向宋哲元進一步提出了駐屯軍的七個條件,要求宋哲元立即給予滿意答複。這七個條件是:一、徹底鎮壓共產黨活動;二、罷黜排日之要人;三、具有排日色彩之中央係統機關自冀察平津撤退;四、排日團體,如藍衣社等,應自冀察平津撤退;五、取締排日言論、宣傳機關以及其他學生與民眾之抗日運動;六、取締軍隊與學校中之排日教育;七、北平市之警備,由保安隊擔任,中國軍隊,一律撤出城外。宋哲元一看,心中大為憤怒:這不仁不義的小日本,真他媽狗吃月亮,欺人太甚。但他在臉上沒有表現出來,模棱兩可地說:“請專田閣下轉告香月司令官,貴方的這七項要求,我個人在原則上沒有什麼大的異議,隻是實施起來不那麼簡單,希望能夠延緩實施。具體的我們再安排專人商談吧。”
專田盛壽不知宋哲元這答複裏藏了伏筆,自是回去複命。隨後,宋哲元派人叫來張自忠,把情況告之,說:“這小日本太貪得無厭,你剛答應他這個條件,明天他就會又提另外條件,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可又不得不過。這事無論如何我不能和他們直接談,不行,還得藎忱你出麵,讓陳覺生、齊燮元配合你,跟他們先周旋一下。”
張自忠說:“我們可考慮如何和他們談判周旋,但別主動跟他們搭茬兒,他們再來催再說吧。”
宋哲元然之,心想,能糊弄過去就先糊弄過去吧。可第二天,香月清司又派了人來,通告宋哲元,限宋哲元在19日以前必須應允日方所提條件。無奈之下,宋哲元隻好通知日方,由張自忠、陳覺生、齊燮元作為代表,與橋本群談判。
香月清司和橋本群得到回複,為了離間宋哲元和南京國民政府,增加他們之間的猜疑,便命人大造雙方談判的輿論。南京方麵得知,果然生疑,何應欽奉蔣介石之命,要第29軍駐南京辦事處處長李世軍問詢宋哲元與日方談判真相。宋哲元接了李世軍電報,回電讓其轉告何應欽,自己當以解決地方衝突為要,斷不會簽署任何喪權辱國之協定。回過電報,宋哲元仰天歎道:“外侵內殺,外逼內疑,當之何為!”
張自忠道:“軍座,事已至此,你不可再留天津。”
宋哲元道:“正是,我若繼續在此,有百害而無一利。”
張自忠說:“今天滬上一些報紙登出了老蔣一篇題為《最後關頭》的談話,說這談話是昨天在廬山一個會上發表的。這談話中,他宣布準備抗戰,但不放棄爭取和平解決,說‘盧溝橋事變’的推演,關係整個國家的問題,此事能否結束,就是最後關頭的境界。說萬一真到了無可避免的最後關頭,當然隻有犧牲,隻有抗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