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關東軍和華北駐屯軍的連連壓迫下,南京國民政府於1935年11月26日決定撤銷北平軍分會,以軍政部長何應欽為駐平長官,第29軍軍長宋哲元為冀察綏靖主任,出任偽冀東防共自治政府政務長官的殷汝耕被撤職查辦。但受中國駐屯軍和日本北平特務機關的脅迫,加之宋哲元不願何應欽來分自己的事權,因而他對冀察綏靖主任一職堅辭不就,蔣介石隻得又於30日緊急召開五院院長會議,決定以在華北實行變相“自治”作為對日妥協的條件,並製定了四條原則,再派何應欽赴平解決。何應欽到平後,既不容於日本人,也不容於宋哲元。何應欽無奈,隻得放棄由自己控製華北的原案,與人協商,決定成立冀察政務委員會,並擬定了一個“暫行組織大綱12條”,規定由宋哲元任委員長兼綏靖主任,管轄河北、察哈爾兩省和北平、天津兩市,後雖經北平學生12月9日上街遊行示威表示強烈反對,但終不能製止。12月11日,南京國民政府發布了《國民政府組織冀察政務委員會的命令》,並調整了冀察兩省的人事。12月18日,在森嚴的戒備中,冀察政務委員會在北平外交大樓草草舉行了成立儀式,宋哲元也於當天發表就職談話。自此,宋哲元不僅擔任第29軍軍長,還擔任了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冀察綏靖公署主任和河北省主席等職務,集冀察平津軍政大權於一身。
此冀察政務委員會初時帶有明顯的親日傾向。冀察政務委員會設最高顧問一人,由日本陸軍大將、奉天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擔任。政務委員會委員人選,名義上由南京政府委派,其實必須由日方同意才能委任。在委員確定之前,華北駐屯軍司令官多田駿曾提出了一個30多人的名單,要南京國民政府從中選定。南京國民政府首次任命的17名委員,代表了幾個方麵的勢力,有屬於西北軍勢力範圍的第29軍副軍長兼北平市市長的秦德純、蕭振瀛、張自忠、石敬亭、門致中,有屬於東北軍勢力範圍的萬福麟、劉哲、胡毓坤、程克,也有親日派代表人物王克敏、王揖唐、高淩霨、李廷玉、賈德耀、冷家驥。後來,又陸續增加了齊燮元、湯爾和、石友三、曹汝霖、陳覺生等親日派代表人物。而在各專門委員會中,更是多以親日派人物為主,如陳中孚、賈德耀、魏宗瀚先後擔任了外交委員會主任委員,陳覺生出任交通委員會主任委員兼北寧鐵路局局長,王克敏為經濟委員會主任委員,後來更征得蔣介石同意,由老牌親日分子李思浩擔任冀察政務委員會副委員長兼經濟委員會主任。
對此,日本方麵卻仍不滿足。他們控製冀察政務委員會的目的,是要使華北脫離南京國民政府,先實行自治,然後再效仿東北,建立一個附屬於日本的“華北國”。1936年1月13日,日本陸軍中央部專門給其中國駐屯軍司令官下達了《處理華北綱要》的指示,明確提出:“處理華北的主要目標,在於援助完成以華北民眾為中心的自治”,“自治的區域,以華北五省為目標,不能為擴大地區而操之過急。……先求逐步完成冀察兩省及平津兩市的自治,進而使其他三省自然地與之合流。對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指導,目前通過宋哲元來進行,並使其容納態度公正、行動穩當的民眾自治運動,逐步實現實質性的自治,確立華北五省自治的基礎。在冀察政務委員會的自治機能還未能充分發揮時,堅持冀東自治政府的獨立性,如果冀察的自治到達大體上可以信任的時候,盡快使之合流。”綱要中還明確指出:“處理華北由中國駐屯軍司令官負責,實施時,原則上直接以冀察、冀東兩當局為對象,……為領導冀察政務委員會,應在北平設立一個機關,使它接受中國駐屯軍司令官的指揮。關東軍及在華北的各機關,應協助上述工作。其他在中國的各武官,應策應上述工作,特別是大使館的武官和駐紮南京的武官,應適時地使南京政權理解華北自治的必要性,強迫它承認自治權限的六個項目,至少要抑製妨礙自治的陰謀活動。”
1936年3月,綱要中要求的日本北平特務機關在北平正式設立,機關長由曾擔任過日本駐張家口武官、1925年曾被馮玉祥與張之江聘為顧問、與第29軍將領關係密切的鬆室孝良少將擔任,接受中國駐屯軍司令官指揮,負責領導冀察政務委員會,幾年來一直染指華北的土肥原賢二無奈離去。
鬆室孝良上任以後,急於建功,便唆使執掌實權的冀察政務委員會政務處長潘毓桂、親日派代表人物陳覺生等人依照殷汝耕的辦法,寫了一份所謂“冀察自治方案”和“自治政府組織法”,並畫好了旗幟圖樣,呈送宋哲元建議實行。宋哲元與日軍虛與委蛇,起用一些親日分子進冀察政務委員會,本是為了在華北立足,並無在日本卵翼下行自治之心,因此將圖樣看後也不多說,劃根火柴點著扔進了痰盂,繼而向鬆室孝良提出,取消殷汝耕冀東自治政府以鞏固冀察政務委員會。鬆室孝良見一計不成,轉而通過親日派代表人物王揖唐出麵要求宋哲元全麵履行《塘沽協定》,實行華北自治。宋哲元心中有數,不聲不響,先後罷免了王揖唐、潘毓桂。
對此,鬆室孝良恨得咬牙,把情況告訴了來北平的日本駐上海武官磯穀廉介。磯穀廉介一聽,頓生憤慨,馬上發電報給陸相川島義之,主張向華北增兵和驅逐宋哲元。電報略謂:“宋哲元唯聽從南京中央之威命,完全不能行使我方之自治工作,亦未能依照預定進展,事態誠可寒心。欲為使我方之自治工作恢複軌道之故,有壓迫宋哲元使彼聽從吾人之必要。因此之故,天津軍先有增兵之必要。天津軍之增兵,務請將時間提前,必求於4月中實現。……某種場合,有驅逐宋哲元而代以其他人物之必要。”
沒想到,這磯穀廉介的電報還真起了作用,1936年4月17日,日本廣田內閣正式決定向中國華北增兵,並將華北駐屯軍司令官由軍部任命改為“親補職”,即由天皇裕仁直接委任;駐屯軍由一年交替製改為永駐製。隨即,日本天皇裕仁委任陸軍第1師團師團長田代皖一郎中將出任中國駐屯軍司令官。5-6月間,日軍數千人分八批由塘沽登陸增兵華北。
宋哲元見日軍增兵,而中央政府並沒有任何表示,一時甚覺難辦。為了不至於過早與日本人鬧成僵局,以維持華北現狀,宋哲元與時在北平的山東籍社會名流吳佩孚、張懷芝商議一番,便以冀察綏靖公署名義,讓人給剛進駐北平的駐屯軍旅團長河邊正三少將及北平特務機關長鬆室孝良送去請柬:7月29日(農曆六月十二)下午6時,在中南海為河邊正三等人舉行歡迎宴會,邀請在北平的日軍少佐以上軍官參加。
河邊正三接了請柬,好生得意,乃偕鬆室孝良和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日本顧問鬆島、第29軍的日本顧問櫻井及在北平的少佐以上軍官30多人,於當日欣然赴約。
此時,宋哲元、秦德純已率兼河北省主席的第37師師長馮治安、第38師副師長李文田、第37師第110旅旅長何基灃、第38師第114旅旅長董升堂、獨立第26旅旅長李致遠等人在門口迎接。隨後,他們將河邊正三一行引入宴會廳。宴會廳中已擺了10桌酒席,中間兩桌是主座席,另八桌是陪座席,兩桌主座席旁又設了兩張空桌,供上下菜肴之用。中間主座席前,已坐了兩人,見宋哲元陪了河邊正三等人進來,遂起立相迎。此二人正是宋哲元以前輩名流邀來陪客的山東同鄉吳佩孚和張懷芝。眾人寒暄過後,宋哲元、秦德純、馮治安、吳佩孚、張懷芝等人便陪了河邊正三、鬆室孝良、鬆島、櫻井等人在主座席就座,其他人分坐陪席,每桌陪席上有日方軍官三至四人,由中方軍官四至五人作陪。宋哲元看主客皆已入席,便宣布宴會開始,作為東道主致祝酒詞。鬆室孝良也致了答詞,無非都是些中國和日本同文同種,應該友好親善之類的虛套之辭。接著,雙方穿插列隊一起照了相,然後入席就座,酒宴正式開始。
中方眾軍官雖為主人,本應盡地主之誼主動敬酒,但想到日軍不經中國政府同意,竟肆意向中國增兵,作為中國軍人,不能拒敵於國門之外,卻賠笑臉設宴相迎,不啻於開門揖盜,心中都不是滋味,個個隻好悶著頭默默飲酒吃飯。那些日本軍官,本就以勝利者自居,又看到滿桌美酒佳肴,早就忍耐不住,一時吆五喝六,海吃海喝,大聲喧囂,儼然宴會主人。酒至半酣,鬆島突然起身離座,說要為大家表演助興,他先跳舞蹈,後舞刀,舉手投足都衝著中國軍官揮來舞去,充滿了殺氣。中國軍官見鬆島殺氣騰騰,都停止了飲酒吃飯,靜觀事態變化。
後來,鬆島還未落座,陪席上又站起一個日本軍官,跳到主座席旁的空桌上,挑釁地唱起了日本海軍軍歌《軍艦行進曲》:“防守!進攻!萬能的黑色鐵堡,誠懇地拜托您,我漂浮的城堡,扞衛太陽之國的四方。進攻!向仇視太陽升起的國度!您是真正無堅不摧的鋼鐵戰艦。煤煙就像大海上搖曳的巨龍,火炮的巨響是風暴中唯一的驚雷,開拓萬裏波濤,帝國威於四方!”緊接著,又有兩個日本軍官離座,一個跳上空桌高歌《同期的櫻》,另一個在地上圍席狂舞,輕佻之中又露狂野。
宋哲元、吳佩孚在主座席上見了,強壓住心中怒火,隱忍不發。秦德純卻實在難以容忍,向四周一望,但見中國軍官已是個個拳頭緊握,乃起身走到董升堂身邊,俯身說:“事已至此,我們不能坐視,你是打拳呢,還是耍刀?”
此時,心中的怒火早已按捺不住的董升堂道:“先打拳,後耍刀!”
秦德純拳頭一攥,說:“好!”
董升堂正要亮相,卻見何基灃先已站起,一躍跳上空桌,放聲唱起了李大釗在日本留學時所作《黃種歌》:“黃種應享黃海權,亞人應種亞洲田;青年,青年!且莫同種自相殘,坐教歐美著先鞭。不怕死,不愛錢,丈夫絕不受人憐。洪水縱滔天,隻手挽狂瀾,方不負石筆,後哲先賢。”昂揚的歌聲響徹宴會廳,在場的中國軍官頓覺熱血沸騰,無不拍掌擊節,共唱相和。
歌聲剛落,董升堂立即站出來,先向四周一揖,然後拉開架勢,手推臂擋,打了一套剛柔相濟的八卦拳。眾中國軍官見董升堂拳腳中帶著怒氣,時而靜如處子,時而動如脫兔,或如旋風,或如瀑浪,都齊聲叫好,心中鬱悶之氣稍舒。董升堂收腳抱拳之後,李致遠也站出來練了一套武術,手上颯颯有聲,腳下虎虎生風。
日本軍官不甘就此認輸,便有人又站出來唱曲如哀樂的日本國歌《君之代》:“吾皇盛世兮,千秋萬代;沙礫成岩兮,遍生青苔;長治久安兮,國富民泰。”
對此,李文田乃用自己拿手的京戲黑腔,即興演唱了被第29軍作為軍歌歌詞的嶽飛之《滿江紅》:“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河邊正三見日本舞氣勢不如中國功夫,國歌氣勢不如中國京戲,便暗中吩咐部下拿出他認為最為拿手的日本武士道舞刀,即有一個日本軍官抽出身上所佩短劍,舞弄了一番。
董升堂已有準備,見那日本軍官舞畢,他便拿了衛兵遵令送來的大刀片,一個旋子躍出,在席前表演了一套第29軍官兵必練的刀法。李致遠的傳令兵也從李致遠的車裏取來了他心愛的柳葉刀,隨在董升堂之後練了一套“滾堂刀”。這兩人都是從小習武,從軍後更是每天聞雞起舞,從未間斷,那刀法已是爐火純青,隻把日本軍官看得眼花繚亂,瞠目結舌。他們交頭接耳一番,等李致遠舞畢,便一擁上前,用飯碗端著酒亂哄哄地讓他喝。李致遠心中罵道:你們這些小鬼子,想把老子灌醉,出老子的洋相,真是瞎了你們的狗眼。他心裏罵著,卻從日本軍官手中一一接過酒碗,碗碗一飲而盡,幾番過後,竟然沒有一點兒醉意,反過來向日本軍官一一勸酒。原來,李致遠天生酒量大,且又練就了一套逃酒的功夫——可以把幾大杯酒存在嘴裏喉嚨裏。日本軍官灌給他的酒,有的下到了肚子裏,有的存在了嘴裏喉嚨裏,然後乘日本軍官不備,到旁邊悄悄吐出。日本軍官不知,以為他都喝了進去。那挑起事端的鬆島見壓不住中國軍官的氣勢,便大叫一聲,脫掉上衣,將武裝帶捆到頭上,前頭打一個結,然後捧起一隻酒壇子。眾人以為他要用壇子喝酒,不料他把酒壇子頂在頭上,將已點燃的紙煙,口叼三支,兩個鼻孔中各塞一支,兩個耳朵眼中各插一支,肚臍眼上按一支,然後一鼓肚子,八支紙煙便同時冒煙,肚子一癟,又同時停止冒煙。
河邊正三見中國軍官哈哈大笑,不知他們是笑鬆島出洋相,反誤為欣賞,便得意地問宋哲元:“你們中國人可會?”
一旁的馮治安道:“我們北平天橋擺攤的,會這個的多得很,有時間找人陪同閣下去看看。”
鬆室孝良在擔任日本駐張家口武官和馮玉祥、張之江顧問期間,走遍了華北及綏遠各地,潛心研究各地民情社情,成了一個地道的“中國通”,知道中國人把這套功夫看成是下九流,上不了台麵,連忙打斷馮治安的話,說:“你們中國講究文武之道,看我寫幾個字請教一下如何?”他以為今天在座的都是行武出身,而自己為了研究中國,多年堅持練習中國書法,定可將他們一軍。
宋哲元聽罷,吩咐副官筆墨伺候。副官拿上筆墨紙硯,鬆室孝良搶先提筆,運過之後,在宣紙上龍飛鳳舞,寫了一個“飛”字,寫畢,將筆擲於一邊,對宋哲元道:“請閣下指教。”
宋哲元道:“果然是筆力矯健,出手不凡。”
鬆室孝良愈加得意,說:“請閣下賜墨。”
宋哲元說:“有先輩老帥在此,哲元豈敢獻醜!玉帥,哲元可敢勞您大駕?”
自鬆島舞刀始,作陪的吳佩孚便冷眼旁觀,未發一言,此刻見宋哲元話畢,方才開口道:“我這老朽既生活在北平的地麵上,便隻有聽從宋委員長吩咐。今宋委員長要我代為運筆送客,豈敢違命?不過老朽今日已過酒力,權且獻一醉筆吧!”言罷,讓人將數張宣紙鋪於地,提筆彎腰,筆如龍頭,在紙麵左右上下舞動,一幅書法霎時而成。中國軍官看吳佩孚一筆寫出“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八個氣勢磅礴的大字,一齊鼓掌。
此時,鬆室孝良方知自己在孔夫子麵前賣了百家姓,一時臉上難堪。其他日軍官佐本是分不出字中功力的,見鬆室孝良狀,知他必是又輸了一籌,便有十來個人一擁上前,將宋哲元、秦德純分別高舉在空中,大聲喊叫號子。何基灃、董升堂向大家一示意,眾旅團長便也上前,將河邊正三和鬆室孝良拽出來,先照樣把他們舉起,然後彼此使個眼色,把二人脫手往上拋,然後在下邊接著。馮治安看日本人沒占到什麼便宜,如此下去難免生亂,便叫何基灃、董升堂等將河邊正三、鬆室孝良放下。宋哲元便也見好就收,立即在席間講了幾句話,草草結束了宴會。過後,眾人將此次宴會稱為“鴻門宴”。
“鴻門宴”過後,便是真刀真槍的較量。日軍增兵華北,本是為了控製華北,最要緊的當然是要占據北平周圍的軍事要地。眼下,北平周圍,如北麵的熱河、西北麵的察哈爾、東麵的天津、東北麵的遼寧,皆被日軍控製。北平與南京國民政府的聯絡,主要是通過南麵的盧溝橋,因此,華北駐屯軍選擇營區,就把眼睛盯在了北平通往南麵的咽喉要道豐台,以便有朝一日,控製宛平城和盧溝橋,截斷北平與周圍的聯係。於是,在日軍增兵的半年內,豐台便連續發生了兩次大的事件。第一次是1936年6月26日。這日,駐豐台的第29軍第37師第109旅第217團3營的幾名士兵在鐵路邊放馬。上午9點鍾左右,一列火車呼嘯而過。那馬剛從察哈爾運來,還不習慣火車的噪音,當下受了驚嚇,四下狂奔,其中一匹恰好跑到了正在修建的日軍營房中。第29軍士兵前往交涉,要求日軍放還馬匹。日軍本就有意要擠走駐豐台的中國軍,正欲找碴兒,如何肯放,反而凶蠻地打傷了中國士兵,並有多名日軍士兵持槍跑出營房加崗添哨,如臨大敵。中國軍官聞訊趕到,忍氣吞聲讓本軍士兵保持克製,方使事態平息。
日軍聯隊長牟田口廉也和旅團長河邊正三得了報告,有意繼續製造事端,為今後行動奠定基礎,於是叫來鬆室孝良一起研究,次日,便有一名朝鮮籍的日本特務闖進第37師豐台營房中的馬廄,說養馬棚是他的私產,是他花錢買的,要第29軍把馬棚騰出還給他。中國士兵一聽,頗覺離奇,以為此人精神不正常,未予理會。此特務乃拔出腰間短刀,朝中國士兵動武。事先已有準備的一夥日軍全副武裝趕來,為日本特務助威。中國軍官兵忍無可忍,在營長崔蘊秋的默許下,還手自衛,雖未動用子彈,雙方卻是各有人帶花。河邊正三得了報告,便以此為借口,派人向宋哲元提出抗議,並提出四項要求:一、道歉;二、賠償;三、懲戒肇事軍官;四、自豐台撤兵。宋哲元接受了前三項要求,雖拒絕從豐台撤兵,但同意將與日軍發生衝突的第217團3營調往北平西郊頤和園駐防,將第37師第110旅第222團2營換駐豐台。
7月下旬,日軍營房修好,兩千多名日軍進駐,愈加肆意地向中國駐軍進行挑釁,以逼迫第29軍撤離豐台,自己獨占。8月31日,日僑森川太郎無故闖入中國軍營房內尋釁,與哨兵發生衝突,被刺受傷。日軍又以此為借口,再次提出要第29軍讓防。宋哲元派人同鬆室孝良交涉,答應賠款、懲辦打人哨兵。對宋哲元的讓步,日方不予理睬,以“駐豐台日軍感受到第29軍的威脅”為由堅持要求讓防。宋哲元也未予理睬,雙方僵持中,時間就到了9月18日。
第29軍自編成之後,每逢9月18日,都要紀念。今年又是逢“五”,自然更要紀念。前幾年紀念的方式是全天不吃飯,今年鑒於日軍增兵,紀念的方式改作軍事演習。午飯時,演習的官兵一如平時,大家齊唱《吃飯歌》。歌詞曰:“這些飲食人民供給,我們應該為民努力,帝國主義吾輩之敵,救國救民吾輩天職。”飯罷出發前,軍官進行了“國恥”演講,然後高聲問道:“東北是哪一國的地方?” 眾官兵齊答:“是我們中國的!”“東三省被日本占去了,你們痛恨嗎?”“十分痛恨!”“我們的國家快要亡了,你們還不警醒嗎?你們要怎麼辦呢?”眾官兵又一齊回答:“我們早就警醒了,我們一定要團結一致,共同奮鬥!”這一套問答,本是第29軍官兵每天早操前必要進行的,今日因是“國難日”,故在演習前專門增加了進去。
駐豐台的第222團2營5連在鐵道邊一直演習到下午6點,方整隊歸營。當他們走到豐台的主要街麵正陽街上時,就見前麵來了一支隊伍,卻是日軍的一個中隊也是演習完畢正欲回營房。這正陽街不寬,兩支隊伍在此相向而行,正是“狹路相逢”。日軍官兵本就沒把中國軍隊放在眼中,此時更是荷槍實彈,耀武揚威,要奪路先行。5連的官兵們今日為紀念國難演習,心中正是充滿悲壯,睹此情景,更是義憤填膺,如何肯相讓。兩軍恰像獨木橋上的山羊,對峙在街中。日本軍官見中國軍隊竟然不讓路,便用生硬的中國話叫道:“皇軍大大的好,支那兵小小的!快快地給皇軍讓路的有!”
5連官兵對日本兵早就憋著氣,隻是沒法發泄,當下也回罵道:“你們小日本來我們中國耍什麼橫,快快滾蛋!”“好狗不擋道,小鬼子快給主人讓路!”
日軍見中國軍隊不讓路,就有少尉小隊長岩井帶了兩名騎兵衝入5連隊列中,橫衝直撞。5連士兵一邊躲避,一邊揮動槍托擊打馬腿馬肚。日軍大尉中隊長穗積仗著自己人多武器精良,指揮部下散開隊形將5連包圍,揚言要解除5連槍械。5連連長孫香亭見此情景,不想引起戰鬥,便走向日軍陣前欲與他們交涉。未等開口,幾個日軍上來將他扭入己方陣中。5連官兵見連長被擄,立即將子彈上膛,占領周圍地形準備還擊。雙方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此時,日軍聯隊長牟田口廉也得了報告,親率一個大隊出廣安門馳援。當行抵豐台大井村附近時,第220團2營營長蔣華廷得了消息,率一部人馬出營房阻攔日軍大隊人馬通過。牟田口廉也指揮部下開槍,中國軍官兵被迫應戰。畢竟中國軍隊未有充分準備,不敵日軍攻打,很快退入營房。日軍占領了豐台各重要軍事地點,包圍了中國軍在豐台的營房。雙方相持一天一夜,各有傷亡。
宋哲元得到消息,為免事態擴大,命令豐台駐軍不得主動出營區向日軍進攻,同時派出第37師副師長許長林、天津市政府顧問甄銘章等人,會同日方代表池田、鈴木等前往調查並會商解決。日軍此時對中國軍挑釁隻是為了占領豐台,見中國軍示弱,便也同意停火,但提出三個條件:一、在兩方軍隊之前,中國軍隊指揮官向日軍指揮官道歉;二、中國軍隊立即自豐台撤退至距鐵路兩公裏以外的趙家莊;三、在豐台地區之中國軍隊最後應撤至南苑或西苑。宋哲元因要維持局麵,便答應了前兩條,令駐豐台鎮內本部人馬移防趙家莊,並答複第三條慢慢計議。河邊正三好生得意,便令牟田聯隊所屬的一木清直大隊入駐豐台中國兵營。豐台重鎮自此落入日軍侵華部隊之手。
消息傳出,中國民眾深感失望,輿論對宋哲元一片批評。這一日,宋哲元正在鐵獅子胡同政務委員會辦公室看那批評報道和各界打來的電報,秦德純又拿了一份電報過來,卻是遠在西南的李宗仁、白崇禧發來的,電報上說:希即奮起抵抗,勿再退讓,弟等誓以全力相助。宋哲元看過,長歎一聲,道:“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們是不挑擔子不知重啊!”
話音未落,門響處,走進一個濃眉大眼、麵目清秀的高大美男子,道:“軍座,我們怎麼把豐台讓出來了?這可不得了呀!”
宋哲元道:“藎忱,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想找你商量商量呢,快坐快坐。”
這被宋哲元稱為藎忱的人叫張自忠,藎忱是他的字,此時為第29軍第38師師長兼天津市市長。自天津被日軍控製後,張自忠做這個天津市長,總覺得很憋氣,後聞豐台駐軍在日軍逼迫下撤出,便來見宋哲元麵陳己見。
此時,張自忠沒坐,依然說:“軍座,豐台是北平城南的門戶,如何能撤出呢?別的事不傷大體忍一忍還罷,這軍事要地如何能拱手相讓?”
宋哲元苦笑道:“藎忱,對於北平來說,豐台確是一個軍事重鎮,我們不應相讓。不僅如此,對於我等軍輩而言,中國的哪一個地方又當拱手相讓呢?可是我們現在沒辦法呀!我們打,得有政府做後盾。可是現在政府不讓我們打,打起來,日軍有政府做後盾,我們怎麼辦?長城抗戰,我們打了,可是結果呢,還是簽了城下之盟。這說明,靠我們一個29軍擋不住倭寇,得全國共同抗戰才行。”
張自忠想想宋哲元之言倒也在理,便不再梗著脖子挺在那裏,在宋哲元麵前坐下了。
宋哲元又推心置腹地說:“藎忱,我們現在既領軍職,又兼地方大員,與侵略我們的敵人同處一地,但行動卻受《辛醜條約》、《塘沽協定》、《何梅協定》等協定和中央旨令的製約,處處受到極大限製。在敵人囂張至極的今日,我們的出路,不外有三條:抵抗、辭職、屈服。不論從軍人的天職,還是我們作為一個中國人的良知,抵抗都應該是第一位的,可是,抵抗必須全麵,必須不影響全局,否則,不僅枉作犧牲,且引發事端,貽害全局。我們29軍是西北軍留下的最後一點兒血脈,前麵有日本,後麵有蔣介石,都想利用我們,又都想把我們吃掉。我們既要時時防備小日本擴大侵略,又要時時防備蔣介石吃掉我們;既要時刻準備打擊小日本,又要時時提防蔣介石。我們是在夾縫中求生,不能輕舉妄動。覆巢之下難有完卵,以我們一軍之力輕言抵抗無異於杯水車薪。第二是辭職,可是辭職於事無補呀,咱們全軍的弟兄們怎麼辦?到該抵抗的時候,也沒有資本啊!因此,辭職也不行。第三條是屈服,認敵為友,為虎作倀。這一點,我們當然不能幹,從良心到道德,我們都不能當漢奸!秦檜好當,秦檜的子孫不好當!既然這三條都不行,那就隻有走我們自己的路,什麼路?拖,或者是熬,不,應該是忍!熬字下邊四點水,忍字心頭一把刀,把仇恨埋在心底,拉屎攥拳咬牙放屁,暗中使勁,到時候再把刀亮出來!”
“那忍到何時為止?蔣介石掌握中央政府,他最後能下決心抗日嗎?”張自忠問。
“去年夏天,老蔣曾讓我到廬山去見他,我怕他使調虎離山之計,便讓紹文代我前去。老蔣讓他捎話給我——紹文,你把老蔣的意思告訴藎忱。”宋哲元說。
表字紹文的秦德純說:“是這樣,我上了廬山後,蔣介石接見我數次,都言及中國和日本終有一戰,在我回來前,他又專門要我轉告軍長,意謂:‘日本是實行侵略的國家,其侵略目標,現在是華北,但我國統一未久,國防準備尚未完成,不便即時與日本全麵開戰,因此,擬將維持華北責任,交由宋軍長負責,務須忍辱負重,委曲求全,以便中央迅速完成國防。將來宋軍長在北方維持時間越久,即對國家之貢獻越大。隻要在不妨礙國家主權領土完整的大原則下,妥密應付,中央定予支持。此事僅可密報宋軍長,勿向任何人道為要。’”
宋哲元接過來說:“因老蔣有交代,這話過去我沒有向你們說過。我到了北平之後,對小日本有妥協之處,固有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但更是源於此,這不免為國人不解,我自是苦惱,不知何人將此告之老蔣,老蔣又給我寫來過一封親筆信,言及冀察之事完全由我全權處理,一切由中央負責。此信我已妥善保管,以為將來之用。因此,我覺得將來有一天老蔣會對日宣戰,那時我們就可由著性子揍這幫狗娘養的,然後殺出關外,把他娘的小日本逐出國門。我估計,這個時間不會太長,可能會是後年或大後年。我們再忍他兩三年,就可有出頭之日。這些事,你在察哈爾時我不便跟你說。現在你在天津,經常要跟駐屯軍司令部打交道,所以我才跟你交個底,以便心中有數,忍辱負重,臥薪嚐膽。有時我不便出麵的事情,還得你來出麵。咱們該唱黑臉的唱黑臉,該唱紅臉的唱紅臉。”
張自忠聽罷,知有朝一日終能與日決戰,心情稍定,便告辭而去,自此在天津與日本人虛與委蛇,數月過去,竟然無大事發生。
北平這邊,卻沒那麼平靜。日軍入駐豐台之後,10月的一天,與第29軍又生衝突,一木清直率部將途經豐台的一個連包圍,南苑中國駐軍又將日軍反包圍起來,雙方對壘相持,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宋哲元急電張自忠與駐屯軍司令部交涉,張自忠遂往海光寺與駐屯軍參謀長橋本群少將見麵交涉,以求和平解決。
外表柔和而內心陰狠的橋本群聽罷張自忠來意,威脅道:“那你們要趕快設法製止你部軍人,否則真的開火也未可知!”
張自忠聞罷,微微笑道:“國家養兵,原為打仗!”
橋本群見張自忠如此從容,反不知如何回答,隻得電示河邊正三製止一木清直的行為。兩軍在豐台未發生衝突,但河邊正三卻指揮本部一萬多人,於10月26日至11月4日舉行了以北平為假想敵,以盧溝橋、宛平城為重點攻擊目標,範圍達四平方公裏的秋季大演習。幾個農民因不識日軍演習警戒線誤入演習區,被日軍射殺。野外演習完之後,演習日軍又進入市區,演習搜索、搶占民房、公共建築,全副武裝的日軍在北平市內街道、胡同中橫衝直撞,坦克的履帶碾破了朝陽門到東交民巷的路麵。市民們對日軍這種在城市中肆無忌憚的做法無不怒目而視,一個11歲的女孩對著坦克喊了一句“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坦克中的日本兵竟對她開槍掃射,又開著坦克從她身上碾壓而過。對此,宋哲元針鋒相對,便也組織第37師、第132師配屬部分特種部隊5萬人馬在河北固安進行了反占領演習。這次演習得到了南京中央軍事委員會的支持,命駐華北的東北軍萬福麟部、商震的第32師及駐河南新鄉的龐炳勳第40軍進行了馳援作戰演習。
宋哲元本以為這針鋒相對的演習或許會引起日軍的強烈反應,不料,隨著日曆翻到1937年,囂張的華北駐屯軍反倒安靜下來,幾個月沒有挑起衝突。原來,日本又更換了內閣,廣田內閣於1937年1月總辭職,新的林銑內閣重新組成。林銑內閣的林銑十郎大將曾任過齋藤實內閣陸相。他上台後,外相佐滕尚武主張同中國緩和關係,內閣並為此采取了一些措施,如派兒玉謙次為團長,由日本銀行家和實業家組成經濟使節團到華訪問。訪問期間,數次與蔣介石、張群、實業部長吳鼎昌等國民政府上層人士接洽會晤。在會晤中,日本訪問團態度謙卑,氣氛友好,表示要調整兩國邦交,改變對華政策,協助中國的統一與複興,要求與中國實行合作。配合此次訪問,日本政府和軍方令在綏遠與晉綏軍對峙的偽蒙古軍自動停戰,要求特務機關停止對綏遠、山西、南京及其他方麵的特別工作。華北駐屯軍也作出一些姿態,於3月底邀請宋哲元組團訪日,費用由日本退還庚子賠款中撥支。
宋哲元接到邀請,不免左右為難:不去,怕影響與日本的關係;去,擔心到了日本後日本人又會逼迫他簽什麼字,讓他落入圈套。日本人太狡猾,他在這上麵吃過虧。
那是日軍向華北增兵不久的1936年9月30日,駐屯軍司令官田代皖一郎派人給宋哲元送來請柬,擬在天津駐屯軍司令部宴請宋哲元。宋哲元想到田代皖一郎剛來上任,自己在華北維持局麵,要和他常打交道,請客不去那不是打他臉嗎?於是,他去了。誰知,酒至半酣,田代皖一郎突然拿出一份東西讓宋哲元簽字。宋哲元接過一看,卻是一紙《華北經濟提攜綱要》,主要內容是之前華北駐屯軍曾向秦德純提出過、宋哲元未允答應的五條:修築滄州到石家莊鐵路;開發龍(關)延(慶)鐵礦;開辟塘沽新港;冀察二省、平津二市重要行政人員任免必須征詢日方同意;日本在華北駐兵,不受限製。並在此基礎上又增加了開發井陘煤礦、複興石景山鋼鐵廠和向日本輸出華北棉花、海鹽等內容。宋哲元有心不簽,可他身後已經出現了兩個持槍的凶悍武士,再一看,隨行人員也被日本軍人看住。宋哲元隻得好漢不吃眼前虧,在紙上簽了字。過後,駐屯軍多次逼他落實綱要內容,他隻能用一個“拖”字加以應付。
如今,若是接了日本人邀請,日本人再來一個刀槍相對,逼著履行這次協議,自己身在他國,可是如何了得!與秦德純、張自忠反複商議一番後,宋哲元乃以自己身體不適為由,讓張自忠代替自己率團赴日。日方總算同意。
張自忠便率河北保安司令張允榮、第37師第109旅旅長何基灃、第38師第112旅旅長黃維綱、第143師參謀長田溫其、第132師參謀長徐廷璣、天津市政府交際主任兼中英文秘書翟維祺、天津市政府參事徐維烈與邊守靖、天津市商會會長王文典、原冀察政務委員會外交委員會主任陳中孚等一行20餘人組成的“冀察赴日考察團”,於4月中旬去日本訪問了近一個月時間。日本報紙借此大肆宣揚,說考察團在日本受到各方麵的熱情招待,考察團每個人都滿臉喜氣,親日氣氛已收到相當效果。
可是,這好景並不長久。林銑內閣此舉,顯然違背了日方軍部的意誌,加之他在議會中與政友會、民政黨兩大黨派關係搞僵,試圖解散議會,被政友會、民政黨逼迫,當政僅四個月便於5月28日宣布內閣總辭職。隨後,年方46歲的近衛文麿出任首相。表麵上,近衛文麿很膽小,聽到放炮仗的聲音都會躲起來,更別談什麼權力欲,可實際上,他在對外擴張方麵一點兒不比軍部的人遜色。加之內閣中留任了熱衷推行軍部意誌的上屆內閣陸相杉山元,起用了主張向外擴張的前首相廣田出任外相,因此,近衛內閣甫成立,日本軍中要求對華采取強硬態度的聲浪便甚囂塵上,華北駐屯軍也開始頻繁地進行軍事演習。
時光在動蕩的日子裏流逝,轉眼到了1937年7月7日。這天下午,秦德純在市政府宴請即將赴廬山參加談話會的北平各名校校長及文化界知名人士胡適之、梅貽琦、張懷九等人,深夜11點鍾才回到家。草草洗過,便上床休息,不料,他剛剛閉上眼,就被電話鈴聲吵醒。看看表,已近12點鍾,他心裏有些不高興,但仍是拿起了聽筒,也不問是誰,便道:“說!”
電話是冀察政務委員會外交委員會主任委員魏宗瀚打來的,謂日本特務機關長鬆井找他交涉,說今天駐豐台的日軍一個中隊在盧溝橋附近演習,整隊時有駐盧溝橋之第29軍部隊向其射擊,致走失士兵一名,並見該士兵被迫進入宛平縣城;日本軍官要求率隊進城檢查。
秦德純道:“盧溝橋是中國領土,日本軍隊事前未得我方同意在該地演習,已違背國際公法,妨害我國主權,走失士兵我方不能負責,日方更不得進城檢查,致起誤會,唯姑念兩國友誼,可等天亮後,令該地軍警代為尋覓,如查有日本士兵,即行送還。”
魏宗瀚在電話中答喏。
秦德純放下電話,打個哈欠,自言自語道:“媽的,小日本又搞什麼名堂?”正想倒頭繼續睡覺,想了想覺得不能麻痹大意:宋哲元現遠在山東樂陵老家,委托自己代理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負責對日交涉,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不好交代。原來,宋哲元被迫在日本人《華北經濟提攜綱要》上簽字以後,日本人常找上門來糾纏著要他兌現,尤其是逼他立即同意開發龍延鐵礦、建設塘沽港口和修建滄石鐵路。宋哲元不堪其擾,身心俱疲,想想自己已是多年未回老家樂陵,不如以回家為父修墓為名,暫且一避,故春節前便向秦德純提起。秦德純以日本人挑釁,主帥不能離帳為由,堅不同意。後宋哲元見日人軍事挑釁放緩,便在張自忠率考察團赴日之後,再次向秦德純提出。秦德純想到宋哲元近日與日交涉,血壓高和胃病確是加劇,人很憔悴,也確實需要休養,不好再阻。5月中旬,宋哲元便向南京國民政府請假兩月,把軍務交與馮治安負責,政務及對日交涉之事交與秦德純負責,帶上老母、妻女等家人及秘書長鄧哲熙、幕僚戈定遠與王式九一行,在一個連的警衛人員護衛下,浩浩蕩蕩衣錦還鄉,回山東樂陵老家度假去了。
想到此,秦德純睡意頓消,撥通了宛平公署專員兼宛平縣縣長王冷齋的電話:“冷齋,剛才魏宗瀚給我來電話,說日本特務機關長鬆井向我方提出交涉,聲稱日本駐豐台一中隊在盧溝橋演習時,聽見宛平城內駐軍發出槍聲,使日軍演習部隊一時紛亂,結果失落日兵一名。日本軍隊今夜要入城搜索,已被我拒絕。究竟真相如何,你要迅即查明,以便處理。”
王冷齋在電話中遵命。
秦德純剛放下電話,魏宗瀚又來電話,報告日方不滿中方答複,一定要派隊進城檢查,否則日軍即包圍該城。秦德純見事態複雜,先通知王冷齋參與對日交涉,又接通馮治安電話,將此經過告之,要其令駐宛平守軍嚴密戒備,準備應戰,並派出得力人員偵探豐台方麵日軍動態。放下電話,秦德純便靜候消息。
淩晨3時半,秦德純接到何基灃電話報告:“豐台日軍一木大隊,攜帶山炮六門,正由豐台向宛平前進。我們已將城防布置妥當。”
秦德純大聲說:“好!保衛領土是軍人的天職,對外戰爭是我軍的榮譽,務即曉諭全體官兵,奮鬥犧牲,堅守陣地,即以宛平城與盧溝橋為吾軍墳墓,一尺一寸國土,不可輕易讓人。”
近衛內閣上台之後,組成了清一色的主張對華采取強硬態度的軍人內閣,喜壞了日本軍中的軍國主義分子。近衛內閣成立的第二天,陸軍教育總監本部部長香月清司便向日本內閣和參謀本部建議進一步增強華北駐屯軍的兵力。第六天,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便向內閣建議:“從準備對蘇作戰的觀點來觀察目前中國的形勢,如我武力許可,則應首先對南京國民政府加以一擊,以除去我背後的威脅,相信此為最上策。”一時,戰爭謀略風聞紛傳。在日本國內,風傳“七夕”晚上,華北將重演第二個柳條溝一樣的事件。關東軍、華北駐屯軍,紛紛加強戰爭演練。華北駐屯軍並於6月21日緊急成立了臨時作戰課。駐北平的牟田聯隊深受鼓舞,竟以攻奪宛平城為目標,不分晝夜地舉行演習。北平城內一時風聲鶴唳,民眾皆覺驚慌。秦德純得了報告,讓馮治安加強北平市區、郊區的巡邏和城門的守衛。馮治安得令,從26日開始,對北平實行特別警戒。
日軍瞎子逛大街,眼中全無中國軍隊和中國民眾的反應,演習進一步升級:從白天進到晚上,從空包彈進到實彈,從遠處進到宛平城下,甚至向宛平守軍提出要穿宛平城而過到永定河西的長辛店演習。7月6日,北平地區下起了滂沱大雨,一木清直為了演練本大隊在大雨中的作戰技能,照樣率部出動,到盧溝橋鐵路橋橋北的回龍廟前的河灘上,進行攻擊演習。一時,在這距宛平城一公裏多而處於盧溝橋鐵路橋眼皮子底下的地方,日軍步兵端著武器往來衝殺,炮兵緊張地構築工事,坦克裝甲則轟隆隆開進演練緊急增援步兵。
這情景,驚動了宛平城內的駐軍營長金振中。他連忙換上便衣,扛著一把大鐵鍁出了城,悄悄地往日軍演習地觀察一番,越看越感到日軍來勢不善,不能不加小心。回到城中,他立刻打電話向團副蘇桂清報告。蘇桂清因團長吉星文去廬山暑期訓練班受訓未歸而受命臨時負責,接了報告,不敢貿然處理,便讓金振中向旅長何基灃直接報告。何基灃聞報道:“你們要繼續密切注視日軍行動,如日軍挑釁,一定要堅決回擊!”
金振中聽罷,不敢馬虎,連忙招來副營長張鳴歧、郭振威和所屬七個連的連長、排長, 把出城所見日軍演習情況及何基灃旅長所示,一一說了,要求各連立即進入戰時準備,時刻準備迎擊日軍來犯。並嚴令日軍果真來犯,必須聽命,不進入陣地前100米內不許射擊。眾軍官領命而去,各自進行部署動員。時間不長,就有日軍進到宛平城東門,派人前來交涉,要求通過宛平城到長辛店演習。金振中不出麵,讓專門負責對日交涉的宛平專員兼宛平縣縣長王冷齋出麵回絕。日軍不肯退去,金振中也不退讓。雙方僵持到暮色降臨,眼看大雨又要降下,日軍才返回豐台。
駐豐台的日軍大隊長一木清直見被宛平中國軍拒之城外十幾個小時,好生惱火,便想找機會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恰好下了一夜的大雨清晨驟停,青紗帳覆蓋的北平郊外被大雨洗刷得格外青翠,一木清直便又集合起隊伍,繼續往回龍廟一帶演習。中午返回兵營,休息過後,他叫來8中隊中隊長清水節郎大尉,命令道:“你們中隊今天晚上要進行夜間演習,任務是從回龍廟附近到東麵的大瓦窯,向敵人的主要陣地前進,利用夜幕接近敵人,然後黎明時進行突擊。演習中要注意支那軍動向,不能讓他們搗亂!”
清水節郎遵令,集合起全中隊200來人,便向宛平城開去,進到離宛平城東門外不遠處再折轉北向,在永定河河灘上先是一番修整工事,看看天黑,連日陰雲不去的天空現出一些湛藍,亮起了幾顆晶亮的星星,便開始進入正式演習。
金振中得到報告,恐日軍借演習搗鬼,傳令警察局把東城門關閉,命令各連哨兵提高警惕,嚴密注視日軍動向,有情況及時報告,並命令駐紮城內的9連連長派出巡邏哨,在東北角城牆上往來巡邏。
各連得令,自是遵照執行,在城牆上巡邏的哨兵更是警惕地注視著日軍演習方向的情況。大約11點鍾,城東北日軍演習的方向突然響起幾聲似槍響的聲音。稍頃,又響了幾聲,隨即傳來演習日軍的集合號聲。巡邏哨不敢怠慢,一邊向城門哨兵通報,一邊更加警惕地觀察動靜。不一會兒,從遠處傳來急促的遝遝腳步聲,向著城東門而來,越來越近。隨即幾名日軍來到城下,高呼開門。哨兵問其何事,所來日軍說:“我們演習的一名士兵丟失,長官要我們進城搜查尋找。”
原來,那日軍演習到10點半鍾,清水節郎傳令休息。正休息間,就傳來了中國軍巡邏哨聽到的類似槍響的聲音。清水節郎以為是擔任假想敵小隊仍在進行空彈射擊,可是似乎從回龍廟方向又響起十幾聲類似的槍響。清水節郎緊張地站起來,環顧一周,宛平城牆上中國軍巡邏哨的燈光一明一滅地映入眼簾。他怕中國軍有什麼行動,連忙讓號兵吹集合號。各小隊聽到集合號,立刻集合部隊。演習中擔任進攻方小隊的小隊長集合起隊伍,點名時發現少了二等兵誌村菊次郎,連忙向清水節郎報告。清水節郎聞報,嚇出一身冷汗。這真要丟失了士兵,不僅會撤職,弄不好還要受刑法處罰。於是,他便派出一名曹長帶幾名士兵去宛平城交涉進城搜索,又派岩穀曹長去豐台向大隊長一木清直報告,要求派兵支援,隨即便集合起全隊也向宛平城東門開去。
金振中得到報告,好生惱怒:你他媽的小日本丟了人,怎麼大半夜的跑到我們這裏來要人,這不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來挑釁嗎?當即登上城牆,讓人回話道:“現在夜深,軍民皆已入眠,我們城門一直緊閉,斷無你們士兵入城。請你們速速退去,以免發生誤會,引起衝突!”
日軍曹長無奈,正要帶人返回報告,清水節郎率本隊人馬已至,聽了曹長報告,便道:“繼續喊話,一定要進城搜查!”日軍曹長乃繼續喊話讓中國軍開門。
城牆上,金振中讓人一麵將情況速報團部和何基灃旅長,一麵仍讓人向城下回話,拒絕開門,讓日軍退去。稍頃,得了報告的何基灃來了電話,大聲對金振中說:“金營長,我已向你們蘇團副下令全團進入緊急戒備,現在,我命令你:一、絕不容許日軍進城;二、日軍膽敢動武,要堅決回擊;三、軍人守土有責,絕不退讓。放棄陣地,軍法從事!”
金振中道:“放心吧,旅長,堅決按你的命令辦,絕不容許日軍進城,日軍膽敢動武,就堅決打擊他們,沒有你的命令,決不放棄陣地!”放下電話,金振中傳令9連全連集合,以一個排荷槍實彈登上城牆與日軍對壘,其餘在東城門內待命。雙方一時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正在這時,演習中擔任進攻方的小隊長向清水節郎報告:“報告中隊長,二等兵誌村菊次郎已經歸隊。”
清水節郎一愣,問:“是被支那軍抓去逃回的嗎?”
“不,他說是拉肚子,到旁邊解手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
“好,知道了。繼續做好戰鬥準備。”清水節郎正在思忖如何處理,通往豐台的大道上傳來人馬雜遝夾著汽車的聲響,卻是大隊長一木清直率著大隊主力500餘人,用汽車拖了六門山炮前來增援清水節郎。
原來,一木清直接了岩穀曹長的報告,迅即上報駐北平城內的聯隊長牟田口廉也。牟田口廉也一聽,當即在電話中說:“你要立即到宛平城去,把失蹤士兵找回,對支那軍一定要采取強硬態度!”此話正合一木清直心意,便指揮已集合待命的隊伍向宛平城出發,自己則騎上高頭大馬率兵前行。
清水節郎迎著一木清直,報告失蹤士兵已經歸隊。一木清直初時有些泄氣,轉念一想,便對清水節郎道:“此事我馬上報告聯隊長,但我們不要說失蹤士兵是拉肚子,而是由於受槍擊驚嚇而致迷路,要求支那軍交出射擊之人。此事我們決不能就此為止,要乘此次機會,讓支那軍讓出宛平。”隨後,他一麵指揮隊伍沿沙崗成扇形展開,占領陣地包圍宛平城,準備繼續與城中守軍交涉進城,一麵把情況向牟田口廉也報告。
牟田口廉也正在交代副聯隊長森田中佐率聯隊部一些官佐到宛平加強一木清直大隊的指揮,接了報告,又囑森田帶上一部兵馬,到宛平後,交涉的重點要從尋找失蹤士兵轉為查清射擊事件,無論如何,日軍要進城,要讓中國軍隊退出宛平,退到盧溝橋西。這是他向前往山海關準備督導華北駐屯軍與關東軍協同演習的旅團長河邊正三報告後,河邊正三給他的訓示。他率聯隊隨河邊正三入駐北平後,駐屯軍參謀長橋本群和河邊正三旅團長不止一次向他表示過:關東軍在滿洲屢次為帝國創造功勳,而華北駐屯軍則寸功未建,讓軍部一些官佐不滿,也讓關東軍頻頻染指華北,為此引發關東軍與華北駐屯軍的矛盾;現在華北駐屯軍升格到與關東軍平級,我們一定要做出成績,不能再讓關東軍恥笑。今晚得到演習部隊失蹤士兵的報告後,他向河邊正三報告並請示行動方略,河邊正三說:“牟田君,我們是大日本帝國的皇軍,失蹤的士兵,當然要找到,但是,我們更要抓到敢向皇軍演習開槍的大膽之徒,要讓支那軍,不,要讓支那所有人知道,他們是不能向日本皇軍開槍的!”
牟田口廉也連聲稱是,森田領喏而去。
牟田口廉也又把此意通報給了不久前接替鬆室孝良出任北平特務機關長的日軍大佐鬆井太久郎,以便統一口徑,讓他與冀察政務委員會方麵接洽盡快準許日軍進城,追查向演習皇軍開槍之徒。
行文至此,列位或許心存疑慮,那槍聲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宛平城駐軍真的向演習的日軍開了槍?實際上,事件當時,日軍說是宛平駐軍開的槍,宛平駐軍皆是否認。日本人便又誣稱此是共產黨所為,又誣稱是國民黨藍衣社所為。直到過了多年,盧溝橋事件後出任日軍天津特務機關長的日本人茂川秀和才透露出,那時在天津特務機關的日本人不甘心局勢長此下去,故由茂川秀和出麵,雇請了幾個人,在日軍演習時拿了一些鞭炮,放在油筒裏放,以挑起日華兩軍衝突。此後人們方知,盧溝橋事件中的槍聲,並不是真槍聲,更不是中國軍所為,而是日軍特務機關為挑起事件雇人放的鞭炮。此雖旁話,但關乎事件真相,權敘一筆。
此時,鬆井太久郎和冀察政務委員會顧問櫻井正在位於東交民巷台基廠二條的特務機關部與冀察政務委員會外交委員會主席魏宗瀚、委員林耕宇及冀察綏靖公署交通處副處長周永業一邊嘻嘻哈哈地聊著天,一邊等著宛平公署專員王冷齋。鬆井太久郎本是關東軍本部的參謀,這年3月鬆室孝良離任後奉調接任,後被冀察政務委員會聘為顧問,故其現在身份既是日本北平特務機關長又是冀察政務委員會顧問。清水節郎報告二等兵誌村菊次郎失蹤後,他便奉命代表日方負責與秦德純交涉。因冀察政務委員會將宛平對日交涉具體事項交由宛平專員王冷齋負責,故雖有魏宗瀚等人在場,但王冷齋未到,尚未談及具體解決辦法。
鬆井太久郎把牟田口廉也在電話中所言告知在座之人,魏宗瀚等初聞失蹤之日軍士兵找到,以為此事已經解決,剛覺鬆了一口氣,及至聽日軍仍要進城追查向日軍開槍之人,便知道日軍是不肯善罷甘休,此事恐更麻煩,一時都未吭聲。正在這時,門口進來一個身穿灰色紡綢長衫、中等個頭、嘴唇上方蓄著淡淡八字胡須、看上去十分精明的文弱中年男子,正是大家都盼望的宛平專員兼宛平縣縣長、曾在皖軍中任過軍職的福州人氏王冷齋。
王冷齋一進門,便道:“讓各位久等了。我接到秦市長命令後,已要宛平城內駐軍金營長布置在城內尋查,他們說天黑時便將東門關閉,城牆上亦有巡邏哨,演習士兵斷不會進到城裏。我已要他們天明後設法出城尋找。我想,現在正是青紗帳遍地時節,演習士兵走失亦未可知,天明後會找到的。”
鬆井太久郎說:“走失士兵已經找到。”
王冷齋說“找到了?那就好,那就好。那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鬆井太久郎說:“現在要明了該士兵如何走失,才好談判。”
王冷齋道:“如何走失,問那失蹤士兵,不就明白了嗎?”
鬆井太久郎道:“未必。若那士兵受人脅迫,如何說清?現在駐屯軍要求進宛平城了解情況,請你通知那姓金的營長,趕快放行!”
王冷齋一聽,知日軍已是心懷叵測,想了一想,說:“既如此,我們一起到宛平城去好了,可商同宛平駐軍一道解決,以免雙方軍人一言不合,刀槍相見。”
鬆井太久郎見如此說,沒有更好的辦法,便向牟田口廉也報告。牟田口廉也同意鬆井太久郎、魏宗瀚留下,以便同冀察軍政高層交涉,讓櫻井帶通識官齋藤與王冷齋、林耕宇、周永業往宛平城去,並讓王冷齋、林耕宇與他一談。王冷齋聽罷,便偕林耕宇到了日軍聯隊司令部。
牟田口廉也見了王冷齋,便道:“王專員此去,能否負處理事件之全責?”
王冷齋答曰:“適才我等與鬆井大佐相商,往宛平乃係對事由進行調查。調查既未進行,何談處理。隻有先行調查,判定此事責任應由何方擔負。”
牟田口廉也說:“若事態明了,應以臨機處理為宜。我方已決定,由森田副聯隊長在當地全權處理。閣下乃一方行政長官,發生事件,又在貴署管轄境內,自有處理之權。當臨機在當地處理。”
王冷齋知此種事體關乎兩國兩軍,不能輕率表態,便仍以此等事須先調查明了,取得雙方一致才談得上處置為由,拒絕承諾在當地處理。雙方僵持半小時之久。牟田口廉也無奈,隻得道:“好,就依閣下之言,先去調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