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城中緣(3 / 3)

大柱問他以前幹過建築活嗎?

聰亮笑笑說,幹了多年,老本行。

那好,你去吧。

他緊接著問,工地在哪兒?

大柱轉身向後一指,離這兒不遠,就是那棟大樓。

聰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臨街的一棟正在施工的大樓,蓋到七八層高了,四周嚴嚴密密布滿了綠色安全網,那是一個小區的住宅樓。大柱對聰亮說,你盡快去吧,我天天都在工地。大柱邊說邊低頭啟動摩托車,緊接著那“棗紅馬”頃刻消失在大街的人流中。聰亮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心裏甜蜜蜜的,慶幸自己有福氣,一下子拿了那麼高的工錢,這對他來說是件天大的喜事。聰亮走著走著情不自禁地哼起小曲來,也不懂什麼詞和曲調,隻因心裏痛快亂哼哼。他覺得大柱真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物,從前他家是全村最窮的缺糧戶。他娘是啞巴,他爹是瘸子,有個妹妹還是個癡癡呆呆的傻瓜,可他們的心眼都集中在大柱身上了。大柱十幾歲就出去打工了,一直在建築工地幹活,後來他帶一幫人包工,如今一躍成為村裏的首富。首先他為父母蓋起了四間平房,拉起了紅磚院牆,安上了鐵大門。然後又在自家新宅處蓋起了兩層小樓,上下十大間,裏麵隔離出十五六個小間,如城裏的套房一般。院子周圍拉上了高高的紅磚院牆,蓋著飛簷翹角的大門樓,上麵苫著金色琉璃瓦,陽光一照閃閃發亮。門口安著綠色鐵大門,如銅牆鐵壁一般。他家是村裏唯一的“閃光點”。另外還在城裏買了一百五十平米的套房,孩子老婆都跟著他在城裏住呢。

第二天早上聰亮起得很早,洗洗臉,刷刷牙,還特意換上了一身幹淨衣服,站在鏡子麵前照照,覺得自己很精神,隨便吃點兒早飯高高興興去工地了。

大街上車多人多熱鬧非凡,正值上班的高峰期。

這些年來,城裏人就像蜜蜂窩裏的蜜蜂一樣,到處亂躥,要把城市的地盤壓塌。造成此情的原因可能與農民進城打工有關吧,農村百分之五十人口,甚至還要多都擁進了城市。城市地盤有限,可擁進的人無限,漸漸地就形成了交通問題。你想啊,農村人在城市打工或做生意,富了就買房買車定居城市,這是他們美好的向往。聰亮邊想邊騎著自行車在大街的人行道穿行,快到工地時,看到迎麵駛來一輛紅摩托車,像脫韁的野馬從他身邊躥過去,突然聽到身後“哎呀”一聲慘叫。他回頭一看有位姑娘摔倒在地,抱住腳踝嗷嗷大哭,引起來往行人關注。聰亮慌忙下車往回走,將自行車支在姑娘身邊去攙扶她,可姑娘痛哭流涕地說,我的腳脖斷了,站不起來了。她疼得抱著腳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打滾哭,臉色蒼白。聰亮情急之中攔住一輛出租車,送姑娘去醫院了。

到了醫院,姑娘的腳麵和腳腕全都腫起來,像發麵饅頭一樣,醫生輕輕撫摸一下,她便大哭大叫。醫生詢問原因,姑娘哭著說,是摩托車把她撞倒的,可司機頭也不回就跑了,是這位好心的大哥把她送到這裏的。醫生叫她趕快拍片查看,聰亮立即打電話聯係她家人,等她家人趕來,他才離去。

聰亮到了施工工地,見到了大柱,大柱向他介紹了工地的情況,聰亮操起瓦刀鑽進樓體內壘牆板去了。

聰亮居住的家屬院,除了距菜市場近,附近還有一條早市街,那是一條狹窄的古老街道,平時不通大車,就是自行車和行人,每天早上八點半之前這裏是熱鬧非凡的早市,有賣菜的、賣花的、賣水果的,賣小吃的什麼都有。一個個小地攤擺在街道兩邊,緊緊相連。來這裏賣菜的人大多是城市附近的菜農,他們為了趕早市,每天天不亮就拉著蔬菜往這裏趕,有的蹬著三輪車,有的拉著架子車,到了早市街,把車子往路邊一靠,就是他們的菜攤了。附近的市民都來這裏買菜,因為這裏的蔬菜新鮮便宜。在街道的出入口擺著很多小吃攤,有賣油條、糖糕、菜角的,有賣粉漿、豆沫、鹹豆腐腦的,有賣胡辣湯、包子的,有賣綠豆稀飯、八寶粥、蓮子銀耳粥的,應有盡有。小攤旁邊都擺著小木桌和小木凳,想在這裏吃也行,帶走也可以。他們的生意紅紅火火,食客花錢不多,吃得滿意。這就方便了城市的上班族,在這裏吃了可口的早餐,還不誤上班。

有天早上,荷花吩咐聰亮去早市買菜和早餐,可他空手回來了。荷花看著他不解地問,買的菜呢,飯呢?他笑著說,別提了,丟人丟大了,我挑好了菜,人家也秤好了,可我一掏兜沒錢。賣菜的翻著白眼嘟囔著說,不拿錢來買菜,添亂,腦子有病啊!當時人很多,人家都大眼小眼地看著我,我很難堪,就灰溜溜地回來了,看來兜裏不裝錢確實不行。因為他曾對荷花說過工資全交,願當甩手掌櫃,話已經說出去了,又不好收回。現在他這麼說,是為了讓荷花主動給他錢,挽回兜裏沒錢的局麵,常聽說人是錢性,一旦兜裏有錢就好像有了自由和尊嚴。果然此法立竿見影,荷花給他錢說,以後別糊裏糊塗哩,這城裏不比鄉下,在鄉下沒錢照過日子,家裏有糧有麵,地裏有菜,不用花錢照樣吃飯,在城裏沒錢就像乞丐。

聰亮樂嗬嗬地說了感謝話,覺得荷花是個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的女孩。然後抬腕看表,說我得趕快去工地,你隨便弄點兒吃吃吧。

聰亮騎著自行車來到工地,工地附近的街道上有很多小餐館,他便去一家餐館喝胡辣湯了,來這裏吃飯的人大多是工地上的工人,相互之間都很熟悉,也常相互打個招呼。和這家相鄰的小餐館裏也是賣胡辣湯的,可他家的客人很少,店老板就很納悶,這是怎麼回事呢?當初開張頭一個月,生意很火,可不知為何,漸漸地客人越來越少。

老板就自找原因,是衛生出了問題?就仔細檢查裏裏外外的衛生狀況。每次用過的碗和筷子都消了毒,衛生局來檢查也都合格。自己還專門買兩件白大褂輪換穿,好給人留下講衛生的印象。難道是手藝退步了?味道不好?這配料都是上等的,肉是精選的,全是好肉。當初都誇他家的胡辣湯好喝,還相互請客。做法是一樣的,內容是一樣的,難道客人吃膩了,可這湯和包子都是用的瘦肉。即使吃膩了,隔兩天這口味也該變回來吧。是價錢問題?貴嗎?他到別處的小攤上考察過幾次都是一樣的價錢,吃頓早餐兩塊錢就足夠了。老板想得腦子疼,老伴說,死腦筋貨,真笨,私下問問客人不就成了。聽老婆一點撥,頓時恍然大悟,覺得女人的腦子在關鍵時刻怪靈動呢,不可輕視,平時誰也沒把她放眼裏,真是小瞧她了。他一拍腦袋笑笑說,嘿,我咋沒想起來哩,對呀,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慌忙出去,看到聰亮吃了飯從鄰居的小餐館裏出來,向他招招手,拐到牆角處瞧瞧左右沒人便悄悄問聰亮,小夥子,以前你常在俺的館子裏吃飯,我認得你,你還慌著為別人付飯錢,現在咋不來了?不但是你,其他人也不來了,是俺做的飯味不好?不如他家的?你對我說說這究竟是啥原因,行嗎?

聰亮聽明白了老板的意思,看看周圍沒人就貼近他的耳朵悄聲說,我實話告訴你吧,這不在你家胡辣湯好不好喝,其實你做的比他家還好呢,也都願意喝,問題出現在經營方式上。你想呀,你這裏是吃了飯收錢,早晨,俺工地上的人都來這裏吃飯,都是熟人,先吃完飯的人不好意思隻交自己的飯錢,為了朋友和情麵,要替後來的人付錢,時間長了,誰願意常為別人買單呢?況且都不願意來得早。可你看看人家門前的招牌上寫的是啥?先付錢後吃飯。大家都沒有心理負擔了,所以去他家的人就多。

老板拍一下頭說,嗷!明白了,我咋沒往這裏想呢?謝謝小夥子,你算幫我大忙了。

聰亮看著老板親切地說,這些小細節上的事不可忽視。

老板直點頭,連聲道謝。

第二天這家老板在門前掛起了一張招牌,上麵寫著先交錢後吃飯,不欠賬。還真有效,生意迅速紅火起來。

自從荷花懷孕以後,聰亮就不讓荷花上班了,對荷花十分疼愛,唯恐她累著了,讓她轉轉悠悠散散步,保持好心情,不但有利身體健康,而且對胎兒發育也有好處。荷花隻在家裏做做飯,覺得聰亮深深地愛著她,能找上這樣的愛人就心滿意足了,可她不了解聰亮家的真實情況,也不願多打聽,隻是聽他說家境很好,不管是真是假,即使他家再窮也會比她家強。她覺得聰亮是個勤快人,跟著勤快人就不會受窮。因為現在掙錢的機會太多了,可以自己幹,也可以給人家打工,隻要想幹就餓不著,苦命人容易滿足,荷花這麼想。平時她和聰亮的關係很好,靠聰亮打工掙錢,就有吃有喝有穿,覺得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很滿意。漸漸地荷花的肚子越來越大,她覺得越來越不對勁兒,快生孩子了,還沒和聰亮辦結婚證呢,連他的家人都沒見過,這算什麼事呀?荷花決定和聰亮回家,讓父母認認兒媳婦,一並把結婚證和婚禮都辦了,否則不明不白地生個孩子,在這無親無故的地方危險係數太大了。荷花想回家,可聰亮總是推托說,太忙,請不出假,路太遠,在車上顛簸對胎兒不好。

從沒發過脾氣的荷花,心急了怒吼道,聰亮,咱倆這事不明不白的,我是一個大閨女呀,你讓我在外生孩子,這算啥事呢?已經六個多月了,再有三個多月就生哩,你不回家,你是想讓我死呀!到時候,沒有準生證去不了醫院,又沒人接生,你說咋辦?我不能死你手裏。如果你不回去叫我在這裏生,我死不了,就把小孩掐死,咱各奔東西,不信走著瞧。

聰亮看著她發那麼大火,想想她說的話也在理,如果她真的下狠心悄悄跑了,就不會帶孩子,哪有大姑娘帶著孩子跑的呢?可她把孩子扔給我咋辦?我怎麼收拾?媳婦沒到手,又弄個孩子,再找對象不更困難嗎?想到這裏,他也不怕揭穿自己以前的謊言了,豁出去了,於是連連點頭說,好,好,好,聽你的,你說咋辦咱就咋辦,這還不行嗎?犯不著發恁大火嘛,好了,別生氣了,氣傷身,傷孩子。

那咱明天就回去。荷花語氣很生硬,態度很堅決。

不能再拖兩天?現在工地正忙。

一天也不能拖了。荷花靠著床邊,身子粗得像麵缸,談不上身條美了。

聰亮覺得是他把荷花醜化了,人家好端端一個漂亮妞,現在給人家整成了這個模樣,看著荷花行動不便身子笨重的樣子,心裏有點兒愧疚,可話說回來,哪個女人不過這一關呢?隻有好好對待她。聰亮無法說服荷花了,隻能聽從她的話了,連連說,好,好,好。

晚上,聰亮對荷花交代一下,說你整理一下行李,我出去理理發,明天好回家。摸摸自己蓬亂的頭發,亂糟糟的胡子,心想也確實該理發了。

聰亮來到大街旁邊的一個小理發店,因為在這樣的小店理發便宜,一切都是從儉省節約考慮。如果進大理發店,雖然裏麵的條件好,理的發型也不錯,但價格昂貴,理一次發就要幾十元,那不是老百姓去的地方。聰亮看到小理發店裏有三個理發座位都被男士占著,理發師正在為他們理發,他隻好坐在旁邊的木椅上等候。在三個理發師中有一個是老板娘,三十多歲,手藝嫻熟。男士都要求幹洗,也就是理發師將藥液倒在他們頭上,然後雙手揉搓起了滿頭白泡沫,揉搓一陣後,再將泡沫捋在手裏,拋在水池裏,再反複揉搓,最後用溫水將頭發洗淨。聰亮心想這就是幹洗啊,目的不就是讓人家抱著頭揉揉嗎?這樣可以促使頭部血液循環,有利於頭腦健康,接著理發師將那位男士的頭發洗淨,開始為他理發,理完發,將座椅後背放平,男士仰躺在沙發椅靠背上,頭枕在沙發背頭。理發師坐在轉椅上開始為他按摩,雙手從鼻側做起,經過眉間,前頭部、顱頂部、後頭部,後頸部……先是按、壓、彈……繼而雙手像十個迅捷的小扣捶,一叩一叩,一彈一彈,一鑿一鑿,慢中有快,快中有合,合中有分,在他的頭部穴位上跳動。男士眯縫著眼,悠閑自得,舒服至極,如進入仙境一般。

聰亮看到這一切,才明白男士們為什麼要求幹洗頭的原因。誰都知道被按摩的滋味,無論男女都會感覺舒服至極,促使血液循環,清醒頭腦,明目提精神。可他還沒有嚐試過,想必這樣的洗法一定很貴,看看正在理發的人穿戴也像是打工的,可人家就不怕貴,娘的,成天累死累活地幹,也享受享受,於是,聰亮問老板娘幹洗一次多少錢?

老板娘邊按摩邊微笑著回答,十五塊。

我可以洗嗎?

她低頭微笑說,隻要掏錢,誰都行。

按多長時間?

一般半個小時,也可以延長十分八分,這就看忙不忙了。

聰亮也幹洗了頭,讓老板娘為她按摩。他看著老板娘瘦矮個,小幹柴棒手,手勁不會有多少力量,沒有想到為他按摩時,她的手勁很大,按到穴位的地方很疼,便情不自禁地說,輕點兒,輕點兒,減點兒力。

老板娘笑笑說,減力你不吃虧嗎?

吃虧也不能難受啊,你下手這麼重,不累嗎?

不累,這是長期練出來的,我還沒用多大勁哩。

老板娘為聰亮按摩了頭部,又捏捏他的肩膀,按按他的背,然後又將他的胳膊抻直,捏捏搓搓按按握握。他感到真舒服啊!漸漸地進入了半睡半醒、欲仙欲醉的狀態。她的手指真的神了,或輕或重,或深或淺,或剛或柔,在肉體上跳躍,跳到哪個部位,就能感覺這兒一麻,那兒一酸,這兒一抖,那兒一揪,這兒一癢,那兒一疼,如一股熱乎乎的細流滲遍全身。他的大腦裏什麼也不想了,仿佛進入了快樂的仙境,讓他戀戀不舍。老板娘為他延長了按摩時間,他覺得渾身輕鬆多了,頭腦也清醒了。看來這不僅僅是享受,而且也有利於健康啊,怪不得男士們都樂意幹洗頭哩。

這樣洗了按了再剪發。當他準備走的時候,老板娘說,你是第一次來吧?

聰亮說,是。

希望以後常來這裏理發。老板娘提醒他。

好。聰亮明白老板娘的意思,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才給他延長按摩時間,看來現在的生意競爭太厲害了。他站在壁鏡前睜大眼睛看看鏡子裏自己的發型,覺得很滿意,顯得年輕精神了。

第二天天剛亮,荷花就起來收拾行李了。聰亮說咱回去坐大巴車吧?票貴點兒可坐著舒服,不擁擠,關鍵是為了保護孩子。荷花同意了。

聰亮和荷花到達縣城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一般乘公車三個多小時就能順利到達本縣,可他們坐了五個多小時。縣城距聰亮家就很近了,可他有意拖延時間,說太累了,荷花需要馬上休息,便在縣城一家簡易旅社住下了。聰亮說,今晚好好休息,等明天叫爸爸開車來接咱。荷花對聰亮的話半信半疑,但也明白他話中的善意。可聰亮心裏明白,從他一踏上回家的班車就陷在苦悶中,其實應該說從與荷花談上戀愛他就處在一種忐忑不安的心態中。他與荷花的愛情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可是這個謊言能守多久呢?他知道遲早會捅破的。隨著離家越來越近,他的謊言也離“破滅”越來越近。如果荷花看到的家並非金碧輝煌,而是家徒四壁,心情會怎麼樣?會不會一怒而去?聰亮心亂如麻,不敢想下去。

第二天早上,聰亮是被噩夢驚醒的。他夢見家裏的房子變成了一間殘破不堪的茅草屋,低矮的土坯牆壁上傷痕累累,上麵苫著長長的野茅草,就像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山民居住的茅屋。屋裏是土桌子、土凳子、土鍋台,鍋台周圍放著簡易的炊具。荷花站在門口哭泣著,周圍圍著村裏的大人小孩,黑壓壓的一大片。聰亮羞愧得無地自容……

荷花也醒了,倆人洗漱後收拾行李,行李收拾好了,聰亮還是拖延著不願回家,因為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能讓這個“謊言”的生命力延長一點兒算一點兒。他打開電視機,佯裝等爸爸“開車”來接,可實際上哪有心思看電視呀,雖然目光盯著電視屏幕,但魂已經跑了。他心裏沉重,悶悶不樂,愣怔發呆,腦子裏一直在想怎麼辦,進而顧慮重重,焦急不安。

荷花在床邊坐著,說聰亮,咱不用等爸了,他一定很忙,還是坐車回去吧!說了這話準備站起來走,不料,聰亮“撲通”一聲跪倒在她麵前,雙手抱著她的雙腿,可憐巴巴地仰望著她,像小孩子似的,帶著哭腔說,荷花,荷花,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是個大騙子,我對不起你,是我騙了你。其實俺家沒車,沒樓,也沒山林,也沒開啥公司,是普普通通的農戶。爹娘都是莊稼人,沒有啥本事,家裏不但不富,還不如人家哩 。以前我對你說的全是假話,我自私,想得到你,想愛你一輩子,想永遠不離開你。荷花,我不該騙你,你打我吧,罵我吧,是我毀了你,我有罪,我罪該萬死。

荷花看著他長歎一口氣,沉思片刻很平靜地說,你不該吹牛,吹就吹唄,還把牛吹那麼大,讓人不敢相信,不過,我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隻是想如果是真話更好,假話也沒啥,因為我生來就是在苦水裏泡大的,即使你家再窮也比俺家富。我理解你吹噓的目的,並沒有啥惡意,無非是想得到我,也是愛的表現。我看重的是你對我的一片愛心,隻要你對我好,什麼都有了。說著,她輕輕搖搖頭,看著他微笑說,其實我早知道你這是在演戲,隻是不想揭穿你,不想傷你的自尊心。你想啊!咱都是從農村出來的孩子,都知道村裏的情況。她拽著他的胳膊說,起來吧,隻要你真心對我好,這比啥都強。

聰亮吃驚地看著她,像傻了一樣,不敢相信她說的話,疑惑地問,荷花,你說的是真心話?

荷花點點頭。

聰亮聽了這話,激動得滿眼淚花,說荷花,你真好,我這輩子,願給你當牛做馬。

荷花攙著他微笑說,起來吧,快起來。

聰亮站起來坐在荷花身邊,親昵地攬著她的肩膀接著說,我知道不該撒謊,這謊話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我心上,日日夜夜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心裏很難受。

這不是自找的嗎,不過,你不這樣我還看不透你的心呢。

荷花,是你推了我心上的石頭,解了我的憂愁,我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了,這不是做夢吧?

啥夢呀!以後咱回去就好好過日子。如果在村裏搞副業能賺錢,咱就不出來了;不賺錢,讓爹娘在家看著孩子,咱還出來打工,隻要勤勞,就有飯吃,有錢花。

聰亮沒想到荷花這麼通情達理。他滿麵笑容,高興得想蹦起來跳起來,禁不住手舞足蹈,嘴裏哼哼起小曲來。荷花看著他撇著嘴笑,說你是三歲的小孩呀,看你的傻樣,那以後聽不聽我指揮?

他嘿嘿直樂,說全聽你的,然後收著了笑容,問荷花,我還不知道你家的情況呢,咱倆這事,你家人知道了會不會找麻煩?聰亮又愁容滿麵起來。

荷花說,俺家很窮,我七歲那年就沒了娘。聽村裏人說,娘的模樣不俊,可心靈手巧,啥活都能幹。就是奶奶的脾氣壞,發起火來像惡虎一樣,她看著我娘不順眼,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稍不如意,不打就罵。有一次因為一點兒小事,奶奶和我娘打起來,我娘個兒矮,就是還手也打不過奶奶,可奶奶覺得打著還不解氣,又在娘的胳膊上咬一口,咬掉她一塊肉,鮮血直流,後來到醫院包紮傷口,兩個多月才好。村裏人看不慣奶奶的霸道,對爹娘說,當婆婆的咋能這樣呢?就不會跟她分家。後來分了家,但奶奶仍然調唆爹和娘的關係,她罵爹聽娘的話,沒有主心骨。我七歲那年,娘去街上賣雞蛋,一共賣了十塊錢,她在街上買了一件花布衫穿在身上,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奶奶知道了這事,就在爹麵前罵娘亂花錢,不是過日子人,三天不打,上房子揭瓦,不給你說,就亂花錢,全是你慣的。看來她是皮肉發燒了,欠揍。爹聽信了奶奶的話,回家把娘摁倒在地,拳打腳踢,罵她亂花錢。把娘打得鼻青臉腫,也把娘身上的那件新衣服撕得稀巴爛,娘哭著躺在地上像個土人一樣,喊著救命啊!救命。我上前去拉爹,爹一腳把我踢倒了,我在地上爬著嗷嗷叫地哭。爹可能是打娘打累了,才住了手。他出去了,娘抱住我痛哭一場,我看著娘的臉很嚇人,她的眼和嘴都腫了,變了模樣。然後她站起來到門後的盆架旁,拿著毛巾洗洗臉,又抬頭看看牆上掛著的鏡子,她看見了自己的臉,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娘平時穿的都是舊衣服,有的是人家送給她的,也有奶奶穿過的衣服,穿著不合適就自己剪剪再縫縫。可娘買的這件衣服,上麵印著一朵一朵的小梅花,還有青葉。她不但穿著合體,而且顏色、花形也好看,這是她最心愛的一件衣服。娘把那件衣服脫下來,一針一針地縫合好,又穿在身上。她對我說,妞,你去奶奶家吧,娘想睡會兒覺。我就去了奶奶家,奶奶問我,你爹打你娘啦?我說快把娘打死了,她嘿嘿笑著說,你娘就是欠揍,她可當家了,女人當家房倒屋塌。我說奶,你就當家。她眼一瞪,別胡說,小心我撕你的嘴。沒想到,我娘在家上吊死了。我就成了沒娘的孩子,跟著奶奶吃碗飯。我上學上到三年級,奶奶就不讓上了,原因是家裏沒錢交學費。可我學習成績好,每次考試都是全校第一名,老師找到家裏說還讓我上學,可奶奶說,閨女家,再上該咋著,長大還是人家的人,就是考上大學也沒錢供啊。班主任把俺家的情況向學校反映了,校長說,學費全免,讓她繼續上。接著,我又上了兩年學,考上了重點中學。可奶奶仍堅持不讓我上了,我輟學後就進城給人家當保姆,人家給的錢,我全寄給家了。後來我就到了刀具廠幹活,遇到了你,是你給了我溫暖、幸福,我也很滿足。從我進廠再沒跟家人聯係過,他們不知道我在哪裏,也不會找你的麻煩。

聰亮說,荷花,沒想到你的命這麼苦,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荷花微笑說,隻要你對我好,就知足了。

我向天發誓,決不打罵荷花,否則不得好死。

你這是幹啥呀,不能這麼說。

聰亮回到家裏,將近中午。父母看到兒子領著快生孩子的媳婦回來了,高興得合不攏嘴。母親從屋裏出來端一碗雞蛋到廚房為兒子媳婦燒雞蛋茶。聰亮和荷花坐在院裏的杏樹下乘涼,荷花看看麵前多年的老屋,想想聰亮描述的小別墅,簡直是童話,不覺得想暗自發笑。這多年的老屋,好像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蓋的,青磚包後牆,前牆還是傷痕累累的老土坯。房頂上覆蓋的小青瓦生出了厚厚的綠鏽,有些地方已經凹陷。這老屋和周圍其它房屋相比,已經是老壽星了,算是年齡最大的長輩了。聰亮的爹靠著杏樹蹲著,抽著煙望著自家的房子說,咱家的房子該翻拆了,準備到秋裏蓋,要蓋就蓋像樣的。

聰亮說,爹,咱有錢啊?

這兩年,你出去了,我和你娘在家也沒閑著,喂了幾頭豬,天天到南窯幹活,裝窯,出窯,給人家往車上裝磚,也攢了幾個錢,準備娶媳婦、蓋房子呢。

荷花說,爹,我看這房子,住著冬暖夏涼,別慌蓋房子,最好是想辦法先致富。

咱村裏,也沒啥致富門路。

拉磚掙錢不?

爹說,那可掙錢,拉磚最掙錢,一天拉一趟就掙百十塊,拉兩趟就掙一二百塊。

荷花說,把咱家準備蓋房的錢拿出來,買輛四輪車吧,農忙能犁地打場,農閑就拉磚,等掙著錢了再蓋房,您說行嗎?

爹說,好閨女呀,聰亮、我和你娘都沒啥說的,可就委屈你了。你到俺家來,沒花一分錢,就是覺得對不住你呀。

荷花笑笑說,都是一家人了,還說啥對住對不住的,就這麼辦吧。她扭頭看看聰亮說,你看行嗎?

聰亮說,行,就這麼辦,一年多就把本錢掙回來了。

聰亮的母親從廚房裏端兩碗荷包蛋茶出來,笑著說,我一百個擁護。她把一碗給兒子,另一碗遞到荷花手裏,荷花用筷子撥動撥動碗裏的雞蛋,那是一碗打八個啊。荷花說,我哪能吃完呢!說著她要站起來。

婆婆看著她笨重的身子,行動不方便,忙說,荷花,荷花,你別動,吃不完就放在碗裏。

不行,拿碗給爹撥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