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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安回京後,先讓使者、護衛等都散了。而他自己卻不及回府稍事休息,則直奔皇宮養心殿麵聖。
殿內,皇帝坐在寬大的桌案前,正專注的看著奏章,聽陳公公稟報說邵相求見時亦未抬頭,隻是淡淡的說了聲:“讓他進來。”
邵安進殿,見皇帝渾身散發出冷峻的氣息,心裏微微一凜,隨即跪倒在地,恭敬的稽首叩拜。
皇帝抬頭看了一眼邵安,揮手讓身邊的太監宮女一幹人等全部退出殿外。而後也不讓邵安平身,又把目光放回了手中的奏折。
邵安知道皇帝是故意晾著他,畢竟出了這樣的事,他作為主使,是有責任的。聖上震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於是斂聲屏氣垂手長跪於地,等待即將來襲的狂風暴雨。
水磨的青石磚光可鑒人,卻是冰冷異常。膝蓋久壓在上麵,痛楚難當。可邵安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隻是緊咬著幹裂的下唇,默默無聲地忍耐著,忍耐著那刺入骨髓的寒氣,一絲一絲往從膝蓋縫裏竄。
他的膝蓋不好,是老毛病了,陰天下雨時總是隱隱作痛。說起來這病根還是在流放時落下的,黔州的軍官不把犯人當人,不論對錯,肆意打罰。他經常被罰跪在碎石子上,一跪就是幾個時辰。跪得久了,腿從刺痛鑽心,到慢慢麻木。罰過之後往往要腫脹上好久方能消下去。
邵安跪著,皇帝批閱奏折,殿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能聽見偶爾紙張翻動,和筆尖遊走的輕響,時光在安靜中過得格外漫長。邵安眉間輕顰,兩條修長的眉毛擰在一起,不知道忍痛,還是為蔣嘉閔的事情擔憂。
一晃就兩個時辰過去了,膝蓋長久的擱在地麵上,針紮般的疼。憑著以往熬刑的經驗,邵安暗暗鼓勁,隻要忍過最初的三個時辰,雙腿就從疼痛變為麻木,再後來,從麻木變成沒有知覺。
這一跪就跪到了日落,柔和的陽光透過養心殿的窗戶,投到邵安的身上,微微有些暖意。皇帝終於看完了所有的奏章,抬頭複雜的看著地上的邵安,沉默了一陣後,吩咐了一句,“先起來吧。”
邵安聞言不明所以,偷偷抬眼察言觀色,也看不出什麼端疑,隻得慢慢撐著大腿,緩緩起身。
站起時又是一種鑽心的痛,已經麻得沒了知覺雙腿,僵硬如棍子,不聽使喚的直哆嗦。邵安咬牙苦熬這萬針齊纘般刺痛,盡可能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終於搖搖晃晃的起來了。
皇帝一切都看在眼裏,但未起身扶他一把,甚至沒說一句安撫的話。畢竟每個男人都應該獨力承擔所有的苦難,在生活的逼迫下變得堅強、隱忍,最終獨自成長,撐起一片天。
皇帝見他站穩了,便開口說:“這下又栽了一個跟頭,什麼原因,你自個兒心裏明鏡似的,不用朕說了吧。”
邵安知道皇帝是講理的人,使團遇襲是個突發事件,無人可以預料,皇帝定不會將西甌的賬算在他頭上,最多怪他個失察之罪。
“臣……一時失察,識人不明,致使用非其人。”
皇帝嗔怒,“識人不明?你明知蔣嘉閔他性子懦弱,非主使的最佳人選,卻還讓他帶團?你不是不明,是多疑。”
這多疑的毛病,皇上說過好多次了,可老是改不掉。因此邵安寧願選擇知根知底的人,也不願要個敵我莫測的人。更何況董祈明與董疾是親戚,董疾是晉王黨人,焉知董祈明有沒有被拉入水?
邵安有時會無奈的想,要他放下所有戒心,全心相信一個人真是太難了。或許他多疑的性子是從骨子裏帶的吧,根深蒂固,無法更改。可能李洪義曾經是個例外,是他唯一願意敞開心扉,甚至安心的將身家性命相交付的人。然而這樣一個能進入他內心深處的人,現在也變成了“曾經”。